我向着小姑的身影,沿着村子最美丽的小路,踉踉跄跄的追赶过去。走到村边了,那儿有一道非常狭窄的小溪,将绕村的林子与田野分隔开来。非常非常小的小溪,我好象是鼓起勇气最后才跨越的。可是到了那一边,害怕刚停住,小姑早已不见身影。要回头,小溪那边的岸地比这边的要高一些,往回跨过小溪是无能为力的了。我放声大哭起来,泪眼迷茫,前面似乎是一望无垠的田野。田野的尽头处似乎跳动着火光,是小姑在烧禾杆草了吗?村中一位老人从我身旁越过,用宁静的眼神看着我。他悄然跨过小溪,依然用宁静的眼神看着我。我张嘴哭喊(似乎毫无声响,是回忆的缘故吗),茫然环顾四周(四围寂静无声,是回忆的缘故吗),泪眼迷茫,身后的林子,前面的田野,田野尽头处的火光,开始显得遥不可及……
“易贺老师——”一阵清脆幼嫩的嗓音,打破了山坳的宁静,将少年从梦境中拉了回起。
怎么又梦到孩提时代的场景了呢?那个不经意间便会触及的,有生以来最遥远的记忆。少年张开了双目,坐直身子,黄昏的霞光从山坳的西边直刺眼瞳。
他用力闭了会眼睛,再度张开,刹那间感觉天高地远,自然世界跳入眼帘:周围漫山苍翠、旷野空灵,天边夕阳晚照、云彩绯红。
少年不知不觉地盘起腿,坐在大椿横生出来的巨大枝干上,感受眼前这个异常瑰丽的灵境世界,一时间物我两忘。
“易贺老师!”清脆悦耳的呼喊声再度将少年惊醒。少年一探头,遥遥看到树底边上,站着一个翠绿色的细小身影。
“易贺老师,快下来啊,爷爷找你呢!”少女话语未落又接着喊:“下来时小心点!”。
又是这小精灵!少年微微一笑,右手在盘坐着的枝干上轻轻一按,身子顺着宠大的树身飘然而落。
将近地面之际,少年弓起身子双脚在树身连蹬十数步,一个跟斗纵身落在少女身旁。
少女秀气的俏脸上露出惊奇之意:“易贺老师好俊的身手啊!你睡觉的那张床,离地该有三百尺高吧。”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少年有点不自在:“还是叫哥哥吧,我只是代苏亦正先生教一段日子的常识课而已。”
“嘻嘻,还害羞呢。”少女轻咳两声,状作老成:“短短半年就成功提炼出灵气,轻松激活灵萤石,一年内就把常识、灵识精研通透,年考科科第一,更难得悟性极高,所以说啊,易贺哥哥可算是我们学院百年一遇的天才。”
少年连连点头:“要是你说的话真能作准,别说百年一遇,就是十年一遇,我都心满意足了,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少女摇摇头,举起纤巧的左手圈在嘴边轻声说:“这可是三天前,在给我们习灵班授课时,院长大人亲口所说的话哦。”
少年侧着头,俊秀的脸庞装若有所思的样子:“这么神秘啊!让我想想。你口中所说的院长大人,是不是姓邱名佩卿?”
“讨厌!我再也不要和你说话了。”少女见大话被拆穿,一跺脚嗔道。
“呵呵……”
“你还笑!”
“刚才你在上面发什么呆呢?喊了那么久你才醒过神来,害我把嗓子都喊哑了!”少女开始兴师问罪,一副欲扳回一城的架势。
少年唯有哄道:“怎么会呢,你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清脆得像黄莺的叫鸣声。”
“黄莺?”少女奇道:“什么东西来的?”
少年一时语塞。
山坳是东西走向,长约七八里,扎根在山坳中部的大椿几与南北两边的山岭齐高。就在两人说话之际,大椿南面约一里开外的山脚丛林里,三个如塑像般伫立的黑衣人终于有了动静。
“嘿嘿,确认了吗?大老远的赶来,有点失望啊!”左首黑衣人语声里隐隐带着不屑,在和树影和黑袍的遮掩下只露出尖瘦的下颔。
右首黑衣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低沉:“我们暗中盯梢了几天,光看到这傻小子像个木头人,爬到大蠢树上提……”
“是大椿。”尖瘦下颔提醒道。
“我知道这是大椿树!不用老二你来提……”右首黑衣人对自己的发言被打断感到十分不满。
“叫二哥!”尖瘦下颔纠正道。
右首黑衣人怒火中烧:“闭嘴!我说了用不着你来提醒,管你是二哥还是大……呢。”从开始的低声怒喝到最后的含糊其辞后,这个排行最末的黑衣人老三摇晃了一下脑袋,接着唠叨:“慢着,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对啦,说到这傻小子爬到树上提炼灵气,天天清早跑过来,挨傍晚才溜回去,倒是挺勤奋的,有我年少时的风范。不过这小子根基太差,体内似乎还没有形成灵源。连灵境的都未入的人,怎么会是神喻之子……”
黑衣人老三的声音戛然而止,这回打断他的话的,是居中的黑衣人老大。看到老大举起右手,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后,他只好乖乖地把没说出口的几个字吞回肚子里。
“好大的树啊!要长多少年才有这么高呢?”少女用手抚着三四十个成年人合抱大小的大椿,抬头仰望,易贺躺卧的枝干只是大椿的第一个分枝,再往上看其树身已耸入云层。
“什么时候带我爬上去看看呢。”少女有点向往。
少年暗想,庄子的《逍遥游》说到“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这棵大椿不知活了多少万年呢。不过这些是我原来那个世界的认知,不能对你明言。
原来的世界……我的故乡……少年内心又泛起了涟漪。
“易贺哥哥!你又在发呆啦。”少女伸手触摸了一下少年的额头。
少年回过神来,脸孔微微发热,摇摇头说:“等你长大了再说。”
少女有点儿着急:“什么啊!你也只比我大两岁而已,再说卿儿月底就满十四岁了哦。”
少年顾左右而言:“太阳快落山了,天色已晚,我们得赶回村庄才行,邱族长正等……”
“是爷爷,邱爷爷。难道我爷爷不是你爷爷吗?”
“额!是邱爷爷!”
“这就对了,真乖。”
“……”
少年拉起少女的手,两人沿着古道往山坳东边提气疾走,不消一会儿两人就走到了山坳口。临出山坳之际,少年似无意识般扭头瞥了一眼右后边的丛林。
走出山坳,便看到了宽阔的田野,田野的尽头,卧着一座村庄,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叫鸣声…黄莺是鸟儿吗?”“嗯。很漂亮的一种鸟儿。”
“给卿儿庆生的贺礼准备好了么?”“额…当然了!”
“明天就要举行鸿典了哦,你紧张吗?”“本来很平静,你一说我就紧张了…”
两人边走边说,渐渐消失在田间的暮霭中。
丛林中,黑衣人老三惊呼道:“这傻小子莫非觉察到我们的存在啦?”
黑衣人老二呲之以鼻:“哈哈,可笑之极!真是这样的话,你的燃灵玉箭怎么还不开弓上弦?依我看,现在趁早离开,还有机会抢在琉璃四怪那一组之前完成确认任务。”
黑衣人老三作势欲辩,位处中间的黑衣人终于开腔,略显沧桑的声音中带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威严:“明日过后再作定夺。”然后转头向黑衣人老三发话道:“如果再提及那四字禁语,泄露了什么的话……”
右首黑衣人瞬间冷汗淋漓:“不敢、不敢!”
为首的黑衣人望向山坳东边出口处,淡声说道:“走罢。”三人一纵身,从山坳口一闪而出,瞬间消失在夜幕里。
丛林后,半山腰处,参天古木下,有一面容清癯的老者倚杖而立。在那三个黑衣人离去后,老者握着木杖的五指微微一紧。稍顷,老者凭空消失了,仿佛从未在这里存在过一样。
时光倒流,回到少年刚苏醒过来,盘坐在大蠢(椿)树上发呆的那个节点。
少年所窥探的这个世界,远古时候还是一片净土。
这里充斥着浩瀚无边的灵气,万载不消。衍生其间的自然万物,从飞禽走兽到草木砾石,大都拥有与生俱来的灵源。期间,许多种族在尝试汲取灵气,并成功滋长灵源后,从万物中脱颖而出,称霸一方。
身为万物苍海中的一溧,人类却没有受到上天的眷顾。从啼哭降临人世到生命调零归于黄土,人类的身体里从未流淌过一丝一缕的灵气,好像被神遗弃了一样。
人类像蝼蚁一般小心翼翼地存活。
不知从何时起,人类领悟了暗喻,启发天赋,遵循五行原理,从充斥着浩瀚灵气的天地之间,以及蕴藏着无尽原源的自然万物之中提炼出灵气,沐浴灵境,净化灵源,齐物竞天。
自始,人类开始展露野心,与这片大地上的灵兽异族点燃仇恨并拉开战幕,
于是万物跟着遭劫,生灵涂炭,哀鸿遍野。
最终,人类成了这片灵境大地的主宰,构建起一个全新的修灵大陆。
异族蛰伏,净土不复存在,仿佛在等待它的再次降临。
少年所看到的,正是一个从绯红黄昏,逐渐过渡向无尽黑夜的灵劫世界,可是少年对此一无所知。他只觉得,眼前夕阳西斜的世界有如梦境般温婉瑰丽。
那一瞬间,他似乎忘了,自己原先并不属于这个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