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笑声如被点燃的荆棘,她必须从这片燃烧的荆棘当中穿过去。西嘉心想。
心中升起一丝怯意,西嘉在走下讲台的时候绊倒了,以一种很难看的姿势跌坐在地上。
“顾西嘉,你笨到连路都不会走啦?”有人尖刻地嚷嚷起来。
哄笑声更加汹涌了。老师出面维持课堂秩序,可是当她的视线转到黑板上时,不禁无奈叹息,顾西嘉刚刚听写的二十个单词,竟然没有一个是拼对的!
只是死记硬背的东西而已,根本不存在学不会的问题,这孩子怕是学习态度有问题。“顾西嘉,回你的座位去。”老师和西嘉说话的声音不觉冷淡了很多。
西嘉低着头,差不多把背都驼了下来,踩着仓促的脚步回到自己的座位。十几岁的女孩子,羞耻感最强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西嘉站起来,背后忽然又是“轰”的一阵笑声,他们仍在笑话她刚刚默写单词时的白痴表现吗?
顾西嘉一点都不知道,这次别人笑她,是因为她的背后被人贴上了一张A4复习纸,上头用黑色的马克笔写着“PIG”。
之二
顾西嘉家境很好,据说她是托了关系又交了昂贵的择校费,才上了这所著名中学。
班上不少同学从小学时就是一个学校的,升初中后很自然地形成各自的小群体。
沉静木讷的西嘉哪个群体也打不进去。其实,最初大多数人对容貌恬静的西嘉还是抱有好感的,直到西嘉层出不穷地做出了一些只能用“白痴”来评价的事情。
她第一次摸底考就考出倒数第一的成绩;语文课背诵课文的时候,哪怕是最简单的段落也背得七零八落,理科也相当差劲。她的脑子里好像布满了生锈的零件,根本没法好好运作。
同学们开始对顾西嘉感到不屑。
除了坐在西嘉后面的丁诚。
丁诚有一双看上去特别聪明的黑眼睛,他也确实非常聪明,入校没多久就已经是众所皆之的佼佼者。功课好、体育好、会拉大提琴,自从他在迎新晚会上作为新生代表上台表演了一曲舒曼的《梦幻曲》、赢得无比热烈的掌声之后,他的名字瞬间火了。更难得的是,他的性格非常好,沉稳随和,简直不像十多岁大的孩子。因此,无论老师还是同学,都很喜欢丁诚。
这个虽然优秀但一点都不骄傲的男孩,是班里唯一愿意对顾西嘉和颜悦色的同学。
西嘉的笔袋掉在地上,他会主动帮她拣起来;课间去开水房打水,他会顺手带上西嘉的杯子;每逢下雨天,他会热心地问西嘉是否带了雨伞。
西嘉很喜欢这个好心又温柔的同学。她曾不止一次在写作业写累了的时候,在作业本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丁诚的名字。
西嘉背上粘着写有“PIG”的字条走出学校的那天,她一直走到公交站台,才有路人提醒她背后的“玄机”。
西嘉红了红脸,脱下校服外套,取下那个已经背了几个钟头的耻辱,大写的英文单词“猪”。
“谁这么坏呀!”一个热心的年轻人在一旁打抱不平。
西嘉勉强笑了笑。她看了看手中的纸,并没有义愤填膺地把这张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箱,反而小心地将纸折了两折,又折了两折,变成只有掌心大小,然后装进口袋。
虽然通过大写的英文字母很难判断到底是谁的字迹,但西嘉知道,这是丁诚写的。
之前丁诚帮她捡起的笔袋上被涂了强力胶;他帮忙打的热水喝起来味道总是怪怪的,显然悄悄加了别的“作料”。这些小动作,西嘉一直都知道。
西嘉还知道,她进入初中没多久便受到全体同学的排斥,跟丁诚在背后的推波助澜脱不了干系。
“花钱择校的富二代。”
“仗着家里有钱就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差劲死了!”
“脑子不好,人品也不好。”
这些话其实都是从丁诚嘴里一点点流传出去的吧。
“今天在学校还好吗?”
“很好呀。”西嘉微笑着面对妈妈每天例行的问话。
真的很好呀,西嘉没骗人。因为白天所受的种种委屈,西嘉在回家这一路上都快忘光了。
她的记忆真的很差很差。所以丁诚一直以来针对她的种种阴险歹毒的作为,西嘉很快就抛诸脑后了。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宽容大度,而是因为她真的记不住丁诚到底有多可恶,比如放在口袋里那张纸,等到明天早上一觉醒来,她肯定会彻底忘掉纸上用来羞辱她的英文单词是丁诚写的。西嘉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脑子像个漏斗,经历过的事情都像在高速行驶的车中看到的风景,一掠而过,只留下模糊的影子。
唯一深植在西嘉记忆里的,是很小很小很小时候的丁诚。瘦瘦黑黑的小脸,眼睛大而无助……
那个丁诚是西嘉怎么都不会忘记的,所以每次面对长大后的丁诚,西嘉总是百感交集。
之三
开学报到那天,丁诚差点儿没认出顾西嘉来,一直等到放学回家,丁诚翻出幼儿园的毕业照合影,才确认前面的人是她。合影里站在中央的那个小女孩笑得极其灿烂又极其霸道,细长却美丽的眼中绽放的光彩简直可以媲美宝石的光芒。
完美的鹅蛋脸,眼梢上吊的丹凤眼,精致的菱形嘴,小巧挺拔的鼻梁,长大后的顾西嘉和幼时相比,只是同比例放大了一些。如果说小时候的顾西嘉是个小美人的话,现在的顾西嘉仍旧是。只是,眼眸中的神采不见了,就像钻石忽然变成了玻璃。
丁诚还记得,小时候的顾西嘉相当聪明,老师要他们倒着数数,总是顾西嘉数得最快最多最准确,新教的儿歌或舞蹈也总是她第一个学会。
现在的顾西嘉却像大脑被人挖走了一大半。
十三岁的西嘉真的好像笨得无可救药了。手指被涂了强力胶的笔袋粘住,她却不会回头找他对质;她喝了他替她打的热水后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显然尝出了其中的怪味,但下次他再提出帮她打水她竟然毫不抗拒。
“顾西嘉这个人呀,很有问题的。”一次他在别的同学面前这样诋毁她,她恰好路过,除非她是聋子,不然她没理由听不见,可是她却什么反应都没有,脸上甚至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
上课铃声响起,老师走进教室,所有同学起身行礼,坐下时丁诚听见“哒”的一声轻响,什么东西从顾西嘉的口袋里掉出来了。丁诚伸手捡起来,是一张被折起的字条,一层层拆开后,丁诚看到了昨天他亲笔写的那个“PIG”。
这个顾西嘉有什么毛病,这种东西不扔掉还小心地折好放进口袋里?等等,也许他低估她了,她故意留下这个,是想作为证据吧?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铃声响起,丁诚敲了敲顾西嘉的肩膀,西嘉转过头来。“你觉得你把这个交给老师,老师就会相信你对我的指控吗?真可笑。”丁诚一边靠近西嘉小声说,一边抖了抖那张字条。
“什么?”西嘉茫然地看着丁诚。
“这个呀!”丁诚拍了一下那张纸。如果顾西嘉是在演戏扮天真的话,那么她演技也未免太好了。
西嘉的视线在字条上那三个黑色的字母上缓缓掠过,“哦。”她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昨天好像是贴在我的背上的。”西嘉用不太确定的口吻说,“对了,你刚才说什么,说我要交给老师什么?”
跟老年痴呆症患者对话都没和顾西嘉对话这么费力吧?丁诚不屑地翻翻白眼。但同时,一个念头闪电般掠过丁诚的脑海。
“顾西嘉,你现在脑子没问题吧?”丁诚小心翼翼地发问。
“不是呀,有问题的。”西嘉非常直白地回答,就像个真正的白痴那样。
之四
丁诚早就发现西嘉的书包里总会放一个乐扣饭盒。上午两节课上完,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西嘉会把饭盒取出来,里面要么装着夹了肉松和小黄瓜条的紫菜卷,要么就是夹着剁碎的咸豇豆或甜甜的红豆沙的糯米饭团。如果坐在前排或后排的同学不嫌弃,西嘉会欣然和他们分享。但丁诚从来不会去吃西嘉的课间零食,他每次替她打水都会在里面撒点泥土什么的,他心虚。
“今天是什么馅的?”今天当西嘉打开饭盒问同桌要不要尝点的时候,丁诚已经率先伸出手去抓了一个饭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