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正式安排骨髓移植手术前,她被段赫濯带来进行全面体检,从前一天晚上九点开始,就被要求不准进食,以免影响体检结果。
感觉到肩膀上明显增加的重量,不习惯肢体接触的段赫濯稍微僵硬了下,表情有些怪异地瞄了眼祝久安,她理所当然得仿佛他们是熟识的朋友。
“等做完超声检查就可以。”
段赫濯没有甩开祝久安的手,见她似乎真因为饥饿体力不支的样子,他放松了身体,主动抬起胳膊让她“挂靠”, 顺便用公式化的刻板声音安抚她。
“你稍作忍耐,我已交代特助订餐送过来。”
毕竟她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骨髓供体,她配合他,他也会习惯她的言行举行。
根据骨髓移植手术的要求,祝久安除了做常规体检外,还要做一系列相关的检查,以确保她的身体适合手术。段赫濯提前知会各科室,优先安排祝久安检查,虽然各种流程缩短很多,但为了确保手术成功率,检查项目十分细致烦琐,他全程陪同祝久安检查了一个上午,看她一脸菜色也知道是饿的。
“我想吃鱼香茄子、宫保鸡丁、糖醋里脊、孜然牛肉、水煮活鱼、红烧螺蛳、麻婆豆腐、碳烤鱿鱼、泡椒田鸡……”
空腹饿得两眼发昏的祝久安一边念着各种菜名流口水,一边理所当然地将身体的重量都倚向段赫濯,由着他领着她继续做检查。
不过,还没吃到段赫濯特助带来的美食,为了做超声检查的需要,她的肚子硬是被灌了满满的水。所以,祝久安做完体检的第一件事就去跑洗手间将她的胃空出来,而段赫濯已捧着特助严续从五星级饭店特别定做的豪华便当,在医院中庭的小凉亭恭候她了。
中庭盛开着当季的波斯菊,姹紫嫣红摇曳多姿,仿佛春天逆临,满眼花色。
秋风阵阵拂过,夹着淡淡的花香撩开祝久安垂在耳边的发丝,她满足于口欲的表情一览无余。
“完整的体检报告最快明天才能出来,之后的安排会根据你的身体状况进行,这期间,要麻烦你多配合了。”
看着祝久安完全不拘小节的吃相,好像在吃着全天下最美味的东西,便当里的饭菜随之变得格外鲜香,向来对吃不讲究的段赫濯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医院中庭时有人来玩,深入骨髓的家教让他没办法像祝久安这样大咧咧地吃东西,他只能保持着严肃的表情,端坐在石桌另一面,看祝久安大快朵颐,饿成苦瓜的脸终于开花似的红润起来。
“嗯……好……没问题。”
祝久安咬着金针菇培根卷,含糊地应着话,眼角余光瞄见段赫濯因吞咽动作而浮动的喉结,她眼中闪过恍然大悟的表情。
于是,她快速地咬食吃完口中的食物,随后夹起一块金针菇培根卷,胳膊越过凉兮兮的石桌面,递到段赫濯的嘴巴前,冲着他眨眨眼睛,用善解人意的口气问:“想吃吗?”
培根的烟熏味和金针菇的香甜味扑鼻而来,对上祝久安带笑的眼睛,听着她友好的声音,看着她体贴的举动,段赫濯仿佛受到了蛊惑,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往前想要咬住金针菇培根卷的刹那,近在眼前的美味消失了。
他听到梦幻泡沫破裂的声音,蛊惑感随之解除。
“想吃就让你的特助多订一份,不要小气嘛!认识我的人都晓得,头可破血可流,抢我口中食门都没有呢。”
消失的金针菇培根卷进了祝久安的嘴里,她津津有味地嚼动,看见段赫濯昙花一现般的扭曲表情,口中的美味度瞬间飙升。
幼稚!
吊人胃口真幼稚!
“你……你是三岁小孩吗?谁想吃了!”
被耍的段赫濯瞪了祝久安一眼,恼羞的声音夹带着咬牙声,抿住嘴唇,绷紧下巴,有些尴尬地瞅了瞅路过的人,心底窜起掐死祝久安的冲动,但考虑到她的重要性,不得不提醒自己冷静克制,不要因被她挑衅而变成她的消遣。
他就是修养太好了,才会被祝久安逗弄,若非她对他有用,他真想把她串成金针菇培根卷放在油锅里煎一煎。
“段先生,人有两样东西是无法掩饰的,你猜猜是什么?”祝久安摸着满足的肚子,打了个饱嗝,整个人神清气爽,煞有其事地跟段赫濯讨论严肃问题。
“自以为是和自作聪明吧?”
段赫濯意有所指地哼道,扫了眼被祝久安吃光光的便当盒,暗暗感慨她的好胃口,那么一大盒便当,她好像蝗虫过境似的一扫而空,食量这么大,亏她好意思长得那么瘦小。
他看过她体检的基本资料,年龄二十二岁,身高一米六,但体重只有四十公斤,她吃进去的东西都被她用来耍人浪费了吧?问他那么正经的问题,可见她是吃饱了撑的。
“不,是饥饿和咳嗽。”祝久安笑嘻嘻地向段赫濯摆摆手指,看着他的眼神多了一抹怜悯之色,“段先生,真想让你照照镜子,瞧瞧你刚才有多想吃的样子呢!”
她以为他像她那样不管做什么事都惦记着吃吗?
“……多谢指教。”
听着她明贬暗损的话语,段赫濯再次深刻体会到,与祝久安斗嘴较真只会被她牵着鼻子走,他完全没有胜算,还是偃旗息鼓比较有性价比。跟她耍嘴皮子纯粹是浪费时间,降低他的投资回报率,他只要她的骨髓,并不想跟她浪费口舌,不划算。
“喨喨……喨喨喨……”
适时响起的古板又经典的手机来电铃声,结束了段赫濯和祝久安完全不在同一频率上的对话。
“段赫濯,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现在在病房,南嘉情绪很糟糕,不肯吃东西,非要见你不可,你能来看看她吗?”
段赫濯接通电话,听到对方柔软却又急切的声音。
“她又这样。”
段赫濯顿了顿,熟悉的烦躁感涌上心头,瞥了眼“酒足饭饱”的祝久安,她并没有在看他,反而刻意避嫌似的东张西望做赏花状,他硬是压下心底突起的烦躁,沉声应道:“请你让她别闹,我这就过去。”
南嘉……他的未婚妻梅南嘉,两个月前因高烧住院被确诊为急性白血病后,整个人性情大变,令他无所适从。
然而,他作为梅南嘉的未婚夫,在段梅两家大人的要求下,必须以梅南嘉为重,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治好梅南嘉,让他们按计划完婚。
“段先生,有人请你吃饭吧?”
见他挂了电话,祝久安故意舔了舔唇问,摆出一副很羡慕的表情。
“不是。”段赫濯目光闪烁了下,迅速恢复正常,吩咐她,“那个,久……久安,我有事先去处理下,等会儿送你回贾当铺吧。”
第一次叫祝久安的名字,他的舌头不小心打了下结,按照计划,他带祝久安来体检,也要负责将她带回去,同时提供点心零食感谢她的配合。
自从梅南嘉患病后,她就彻底成了他的责任,关于她的一切都要他事必躬亲:寻找符合配型的骨髓、联系骨髓移植者、与祝久安接触……全部要他亲力亲为,他将这些当成了公事,因为段家和梅家的大人都在看着他,考验着他,他不容许自己出现任何的纰漏。
“不用麻烦,我自己回去,你只要给我定个意大利披萨送贾当铺就好。”
祝久安不以为意,体检完毕,肚子填饱,段赫濯这个“司机”对她可有可无。
于是,祝久安起身走出小凉亭,将一次性便当盒扔进垃圾桶,背对着段赫濯挥挥手示意,哼着小调走了。
她这么配合段赫濯,足以对东家交代了。
梅利综合医院,特需病房。
听到开门的声音,病床上的梅南嘉喜出望外。
“赫濯哥。”
一见段赫濯推门进来,她急急忙忙地下床,赤足迎上前,迫不及待地抓住他的手,大大的笑容在她苍白的面容上绽放,憔悴的眼神随即亮起来,邀功似的对他说:
“你看我都乖乖地把饭吃饭了,所以你要常常来看我,我好怕突然死掉再也见不到你。”
打电话向段赫濯求助的贺其薇,正在清理花瓶中枯萎的百合花,看见梅南嘉粘着段赫濯,她抱着整个花瓶向他颔首微笑,示意地比比门外,便离开病房,让他们两个独处。
“你不会死的,别胡思乱想。”
段赫濯一低头就看见梅南嘉病服长袖滑落露出的胳膊,白肤之上有些点点血斑,透露出不健康的气息,莫名地让他心烦气躁。
“如果天天能见到赫濯哥,我就不会胡思乱想的,可见不到赫濯哥我就好难过。”
梅南嘉顺势依进段赫濯的怀中,小声地说着她的心情。
段赫濯的身体因为她的靠近,有些僵硬起来,眉头不由地蹙起。
未生病前的梅南嘉是高傲娇蛮、肆无忌惮的千金大小姐,而患病之后的梅南嘉变成脆弱敏感、草木皆兵的可怜小白兔。
以前的她骄傲得不屑对他这个未婚夫示弱,现在的她患得患失仿佛菟丝草唯恐失去他。
段赫濯到现在都无法适应梅南嘉的大反差,更不习惯她一见他就往他身上撒娇的劲,反而担心因生病免疫力急速下降的她,粘在他身上会容易被他从外面带进来的细菌感染。
他与梅南嘉定下婚约不是因为爱情,纯粹是利益驱动,为了治愈她的病,他忙得不可能每天来看她,而且他不认为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会比寻找合适的骨髓更重要。
“医生说你要注意休息,保持愉悦心情,不要多虑。”
段赫濯扶正小鸟依人似的梅南嘉,硬是搀着她回病床躺好,她的治疗每天都在进行,这样赤足乱跑容易着凉,对她身体一点好处都没有。
安置好梅南嘉,他想要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手,又被她死死地攥住。
“赫濯哥,你不要走。”
梅南嘉松手反扑过去抱住段赫濯的腰,动作过大让她戴着的绒线帽掉落,露出因化疗而剃光头发的青白色脑袋,她光溜溜的头钻进他怀里,声音哽咽起来。
“我现在没头发,不能化妆,皮肤暗淡……一定变得非常难看,所以赫濯哥不愿意天天来看我吧?”
以前,她总是趾高气扬地连名带姓地唤他,叫嚣着一定要在大学毕业前解除婚约,她不想成为商业联姻的牺牲品。她说不愿意一毕业就嫁给他这个满脑子都是金钱交易的市侩商人,她讨厌他没表情的扑克脸,跟他结婚半夜睁眼都会以为看到鬼被吓醒呢。
现在,她常常闹情绪耍脾气就为见到他,粘着他撒娇亲昵地叫他“赫濯哥”,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唯恐他抛弃她……段赫濯对这样完全变样的梅南嘉无所适从,难以习惯。
“南嘉。”段赫濯垂首看着梅南嘉紧抱着他腰的手,拾起帽子给她戴好,他说不来甜言蜜语,只能耐着性子安慰她,“你的病很快就会治好的。”
虽然祝久安的骨髓与梅南嘉配型成功,但是在没确定她体检合格可以用健康身体移植骨髓之前,他是不会告诉梅南嘉让她空欢喜的。
“真的吗?那赫濯哥会一直陪我吗?”
段赫濯的话让梅南嘉稍稍安心下来,抱着他的双手仍然舍不得松开。
“你是我未婚妻。”
她想要他的承诺,但他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因为她是他未婚妻,所以他才出现在这里,为了让她恢复健康和他结婚。
“那我们马上结婚吧?”
梅南嘉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着总是理智得近乎冷血的段赫濯,从五年前她对他一见钟情开始,到梅家和段家定下婚约,他一直都没有改变,完全像公事一样应付她,让她无法感觉到他的情意。
她以为她有足够的时间让段赫濯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的骄傲不容许她先对他表白,摆着高姿态放狠话表示对联姻的反对,心里想着一定要让段赫濯疯狂地爱上她,她才愿意毕业跟他结婚。
然而,老天爷给她开了个大玩笑,在她最美好的双十年华,被判了死缓,她已经没有资本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惺惺作态,年轻和美貌都不是她的优势了。
对死亡的恐惧胜过一切,可她最怕的是至死都得不到段赫濯。
“现在不行,你身体——”
段赫濯想也不想否决她的提议,但未尽的话语突然被“嘭”撞开门的声音打断,就见挣扎着的祝久安被勾着颈项拖进来,她对上他讶异的目光快速转开视线,眼珠子转来转去,都不敢正视他,一脸的心虚。
“我看她在病房外鬼鬼祟祟的,你们认识她吗?”
一手捧着大束的蓝色风信子,一手以“勾肩搭背”之势将祝久安牵制住的解颐,将满捧的风信子交给随后抱着花瓶回来的贺其薇,然后问病房内的人,就见段赫濯微微变了脸,松开梅南嘉抱他的手,快步走过来。
“呃……段先生,我路过的。”
祝久安对着板脸的段赫濯讪笑,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想在这看见她的样子。
她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病房,不是胡闹的地方,走!我送你回去!”
段赫濯恼火地瞪着“路过”的祝久安,飞快地从解颐手中拖走她,快步离开病房,留下一屋子诧异的人。
“她……她是谁?”
梅南嘉脸色大变,颤抖着唇问,双手死死地抓着床单,她从未见过段赫濯那么急切的模样,仿佛极力在掩饰什么,不愿意让她知道。
“大概是普通朋友吧?不用在意的。”
解颐刻意强调“普通”二字,甩了甩被段赫濯强力掰开有些麻痹的手,随即转移话题,指着贺其薇已默默插入花瓶的风信子,讨好地对着梅南嘉微笑。
“小南嘉,你看我今天带来的花,喜欢吗?”
“南嘉,可能只是段赫濯认识的人,你看她只叫他段先生,别多想。”贺其薇捧着花瓶凑近梅南嘉,让她瞧瞧解颐的心意,有些担心地看着她明显激动起来的表情。
哐啷!
梅南嘉挥手扫掉贺其薇手中的花瓶和花,白瓷造就的瓶身瞬间摔得支离破碎,香嫩欲滴的风信子四处散落。
“骗子!都是骗子!我不要花!我只要赫濯哥!”
她情绪有些失控地对着贺其薇和解颐大叫,然后拉起床单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床单随着她身体在颤动着。
“小南嘉,乖,不要生气,这对你的病不好。”解颐坐在床边,轻轻地抚拍着床单下的梅南嘉,满眼的心疼之色。
“走啦走啦!除了赫濯哥,我谁也不想见!”梅南嘉挪动身体不让解颐碰,隐隐有抽泣的声音从床单里传出。
解颐的手僵在半空,坐在床边没动,只是表情复杂地看着患病后变得异常依赖段赫濯的梅南嘉,双手不由地握紧成拳。
段赫濯是梅南嘉的未婚夫,为什么不能好好守着她呢?
习惯梅南嘉情绪失控乱来的贺其薇,默默地打扫着满地的狼藉,瞅了瞅那个快要跟她订婚的青梅竹马——解颐,无奈地苦笑,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解颐根本不该在现在的梅南嘉面前出现,不管他多爱梅南嘉,都不会是梅南嘉想见的人。
虽然她忘记很多事情,但她还是知道解颐不爱她,就像段赫濯不爱梅南嘉一样,却会为了家族利益而结婚。
下集预告:小不点的骨髓居然不合格?紧张的段赫濯不得不采取特别措施,只可惜还是被南嘉误解。虽然始终坚信自己的目的只是骨髓,可是意外的身体接触竟会让波澜不惊的段赫濯脸红!!对,没错,为了给南嘉最健康的骨髓,段赫濯要开始三陪生活,每天极不情愿地好吃好喝伺候着了。只是……当久安释放段赫濯的“三陪”时,好像有人感到很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