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手腕,这块造价不凡的腕表是她父母为她量身定制的订婚礼物,随便一颗嵌镶的钻石都能抵上普通人一年的薪水,何况像祝久安这样的“无业游民”,瞧她一脸没见过世面的土样,梅南嘉得意地扬起声音,道:“自然特别,这梅花可是梅家世世代代传衍的家族图腾,独一无二的。”
原来,那是属于梅家图腾的梅花纹,象征着梅家,果然与众不同。
原来,梅家就是那个高不可攀的豪门。
她模糊的记忆被触动,豁然清晰了。
祝久安紧紧地握住剧烈颤抖起来的双手,极力克制住胃里翻腾起来的恶心感,压制住满脑随之混乱的思绪,缓缓地起身,一言不发地盯着梅南嘉,与她四目相对,四肢百骸间泛起阵阵难以名状的战栗感。
梅南嘉……拥有家族图腾的梅家千金,的确跟她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你……想做什么?”
她原本随性慵懒的眼神突然变得晦暗深沉,吓得被盯视的梅南嘉跌坐回沙发,完全弄不懂她突然目光大变的原因,隐隐感觉有黑暗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令她不寒而栗。
“梅小姐,再见。”
祝久安嘲讽起勾起嘴角,拍了拍梅南嘉的肩膀,自顾自地离开病房,她一秒钟都不想和梅南嘉待在一起。
梅家……竟是那个高不可攀的豪门……太可笑了。
不自觉地握着挂在颈项下藏于衣服内的玉佩吊坠,祝久安心神恍惚地走出梅南嘉病房,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不想和和梅南嘉扯上任何关系。
这个念头,如同荒烟蔓草在她心间疯长,缠绕着她,令她无法摆脱,快行的脚步越来越急促,仿佛本能地在逃离什么,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
“祝久安,小心!”
直到段赫濯猛地从身后拉住她的胳膊,止住了她的动作,祝久安才如梦初醒,发现恍惚间她走到了楼梯间,一脚抬在半空正要踩下去,如果没有段赫濯阻拦,心不在焉的她绝对会踩空摔落的。
“我在等你,你要去哪里?”
祝久安走出梅南嘉病房,完全无视在休息区等待的他,径直越过他,疾行快走的,段赫濯见状古怪,不得不追上来。
“你……有什么事?”
目光对上段赫濯,祝久安好像触电似的,用力地抽回自己的手,眸光流转不定,表情渐渐地复杂起来……他是梅南嘉的未婚夫,他与梅家关系匪浅,她的身体也开始本能地抗拒他了。
“你忘记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吗?”段赫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祝久安明显不对劲的神色,不得不提醒她,“容焕医生已经将梅南嘉的手术时间定为下周四,从后天开始,你要连续打四天细胞动员剂促进造血干细胞生成,正式进入手术流程。所以,在此之前,我们必须签署正式的骨髓移植协议,我会按约定将酬谢金以现金支票给你,手术后的休养恢复,我也会对你负责到底,不会让你吃任何亏的。”
协议……移植骨髓手术……
段赫濯自始至终在意的都是她的骨髓,以他最擅长的方式跟她交易买卖,互利双赢呢。
祝久安的双手幽幽地环抱在胸前,带着讥诮的目光,定定地望着一本正经说明“手术时间表”的段赫濯,止不住的恶心感又从胃底翻滚直涌,化作猛烈的暴风雨,冲刷着她的“没心没肺”,露出连她不愿意正视的阴暗面。
“段先生,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心底的阴暗犹如黑洞,不断地吞噬着她的无所谓和不在意,啃咬着她的随意和懒散,只剩下赤裸裸的人性和本能。一想到拥有梅花图腾的梅南嘉,她就无法控制作呕感,跟梅南嘉扯上一丁点的关系,都让她身体从里到外地排斥,拒绝着与梅南嘉相关的人和事。
“你什么意思?”
段赫濯莫名地蹙起眉头,她眼中骤生的冷漠和厌恶令他诧异,完全颠覆了他对她的印象,这么强烈的个人情绪,不应该出现在向来漫不经心的祝久安身上,她明明对所有事情都无所谓的呀。
“意思是……”祝久安撇了撇嘴角,冷笑着摇头,“我不会和你签署任何协议,我不想移植骨髓了。”
“你要食言?”
段赫濯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翻脸的祝久安,移植骨髓是他们一开始就说好的事,她这样反悔,是想要坐地起价吗?
“因为对我给予的酬谢不满意吗?”
“食言而肥又怎样?”祝久安哼道,不以为然地挑眉,手指着病房的方向,“梅南嘉的死活,与我无关,就算你给我一千万,我也不想把骨髓给她的。”
当年没人在乎过她的死活,为什么现在她要管别人的死活呢?
她从来不是圣母,她只知道“以牙还牙,以德报德”,对她没有任何恩惠的人,凭什么她要在意呢?
“祝久安,不要开玩笑了!”段赫濯脸色大变,抓住祝久安指向的手,恼火道,“你平时喜欢怎么消遣我都可以,但是别拿梅南嘉的病当儿戏!”
另请高明?
祝久安当“骨髓移植”是什么?
是随便什么人的骨髓都可以的吗?
不要开玩笑了!
她知不知道为给梅南嘉寻找合适配型的骨髓,他花了多少心思和精力?
她知不知道在确定她的骨髓适合移植给梅南嘉前,他筛选了多少不符合配型的骨髓?
为了梅南嘉的病,他几乎放下所有正事,连十几年的寻人之事也暂时搁置,就为了尽快治好梅南嘉的病,尽快和梅南嘉结婚完成他的人生计划……怎么可以允许祝久安任性说“不”呢?
梅南嘉的死活,怎么可能和她无关呢?
她现在是梅南嘉的救命草,她怎么能反悔不配合呢?
盯着被段赫濯失控力道抓得泛疼的手腕,祝久安明显感受到他的怒气,但她只觉得他动怒的话语可笑至极。
她的视线从疼得发麻的手腕转向段赫濯,目光瞬间尖锐冷厉,嘲讽道:“段先生,你别搞错了,梅南嘉可不是我的未婚妻,我不用对她负任何责任。我的骨髓要不要给人是我的自由,与你无关!”
现在,她一点吐槽消遣段赫濯的心思都没有,她只想跟他和梅南嘉撇干净,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的瓜葛,免得令她恶心。
“那要怎样你才肯呢?”
段赫濯火大地甩开祝久安的手,快速地打开随身携带的公事包,抽出支票簿,签好他的名字,撕下来塞到祝久安手中。
“这是我签发的空白支票,金额任你填,只要你愿意帮梅南嘉,钱绝对不是问题。”
对他来说,只要能用钱解决的问题,绝对不是问题。
祝久安摊开手中被硬塞来的支票,在空中甩两下,再用手指弹两下,确定是货真价实的支票后,她当着段赫濯的面,缓缓地将支票撕碎。
“段先生,钱的确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不乐意。”
支票变成碎片,随着祝久安扬手的动作,在她和段赫濯之间纷纷洒洒。
看着满地的纸片,段赫濯额上的青筋剧烈地浮动。
她用最直接的方式羞辱他,践踏他的诚意,毫不客气地嘲笑他,就算他富可敌国,也买不到她身上一点点的骨髓。
“祝久安,别自以为是了!”
被激怒的血液在四肢百骸间沸腾,冲击着段赫濯的理智,刺激着他的意气,冷静和风度瞬间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的粗暴举动唤醒了他久远的回忆,那些彻底扭曲他的性格的不堪回首的记忆,他怒视着挑衅他的祝久安,双眼染上戾色,猛地扣住她的下颌,声音变得冷飕飕的。
“你以为你谁啊?祝久安,如果不是你的骨髓有价值,对我来说,你就是个废品垃圾,完全不值钱,不值得我浪费任何的时间!”
这个女人,完全把他当猴耍了!
浪费他的时间,浪费他的精力,浪费他的口舌,浪费他的感情,还浪费他的金钱……她的任性让他失去理智,恨不得一手掐死她!
倘若不是看中她的骨髓,他根本没必要伺候她吃伺候她喝伺候她运动锻炼伺候她的好心情,凭什么她想不玩就不玩呢?
她把他当什么了?
不能原谅这样任性妄为的女人!
“啪!”
似有源源不断的黑暗气息从段赫濯身上涌出来,扑向了祝久安,她看着他恼怒到近乎疯狂的眼神,感受着他几乎要掐碎她下颌骨的力道,听着他物化她贬低侮辱她的话语,忍无可忍地抬起手,一巴掌甩在段赫濯表情扭曲的面颊上。
“你!”
段赫濯倏然清醒,收回手捂着被狠打的脸,不敢置信地看着敢对她动手的祝久安,她变成被踩到尾巴而张牙舞爪起来的野猫,对他比起大大的中指。
“段赫濯,废品就不浪费你的时间了,再见,再也不见!”
祝久安丢下话,气势汹汹地撞开他,跑出楼梯间,冲向即将闭合的电梯,走人!
段赫濯怔怔地望着电梯闭合的门,已经不见祝久安的身影,因为恼火充血的脑子渐渐地冷静下来,背靠着墙壁,扶着额头,然后狠狠地捶了墙壁一记。
可恶的祝久安!
简直罪该万死!
与段赫濯撕破脸,代表着段赫濯和东家贾赢之间的协议,也被她破坏了。
做好被责罚的心理准备,祝久安才回贾当铺告知相关情况。令她意外的是,平日里容不得半点忤逆的贾赢,这回异常平静地接受她的任性,只道此事她爱怎样就怎样,然后不耐烦地将她赶回当铺大堂扫地。
反而是掌柜的裴尽雅借机翻出陈年旧事,来挖苦她和贾赢,说当年东家年少无知,初次掌柜收当不懂行情,收的第一个当品就是她。结果,不但赚不到利钱还亏了当金,最后砸在手中成了流当品,扔不掉卖不了,纯粹废品,现在连东家买药的钱都换不来,简直一无是处。
“哪里一无是处?我会扫地会跑腿还会拍戏呢!”
裴尽雅习惯以另类的方式“鞭策”她,她也没被他打击到,没心没肺地回嘴,照样在贾当铺当扫地小妹,无聊打电话给凌云川,得知他为了监制的新片《盐商》正在商业老街采景考察,她忙不迭地跑过去看热闹,以“土著”身份向他介绍贾当铺所在的老街——花信道特色。
“这条花信道可是有上百年历史的商业街,现在还保留着许多其他街道看不到的店铺,比如裁缝店啊棺材铺啊灯笼店啊老当铺啊小旅馆啊弹棉花店……虽说是被时代淘汰了,但用来拍年代剧,就相得益彰了。”
祝久安一扫往日的懒散样,满脸兴奋之色,滔滔不绝地与凌云川分享百年老街的见闻轶事。
凌云川支开其他工作人员,满脸微笑地与祝久安漫步在陈旧破败的花信道,踩着青石铺就的路面,看着祝久安比手画脚地介绍各家店铺。
夕阳余晖斜照,拉长了凌云川和祝久安并行的身影,因为祝久安的兴奋劲,两道身影偶尔重叠交错,偶尔分开平行,在暮色下显得特别的生动温馨。
路过小吃店时,路云川买了两大串“番茄橘子猕猴桃草莓”混合水果组成的糖葫芦,犒劳说得“口沫横飞”的祝久安。
祝久安却有些心不在焉地啃着糖葫芦,没了往日一看到吃就忘乎所以的样子,依然近乎“喋喋不休”地说着老街的故事,好像不想让自己停下来似的。
于是,专心聆听的凌云川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说明他手头的新工作,诱惑她的参与。
“我这次监制的新片是部年代剧,由拍历史正剧闻名的程维明导演,作为明珠电视台新年大戏,如果你有兴趣的话,要不要来演个角色?我会像耿放歌捧郝如菲那样,将你捧成大明星的,以后山珍海味任你吃,怎么样?”
前些天她说要请假准备手术,可今天看她的样子完全不像那回事,话多得像麻雀,和平时“好吃懒做”的她差太多了。
他喜欢看祝久安大快朵颐的满足样,仿佛天塌下来都不会妨碍她作为“吃货”的快乐,而不是像此刻“味同嚼蜡”地啃着糖葫芦,似乎在说“她有心事她很困扰”,凌云川不得不在意。
“骗人,当了明星一举一动都会被狗仔盯着,根本不能大吃大喝。”
祝久安不假思索地拒绝,凌云川提到的耿放歌和郝如菲,都是和贾当铺有关的人。一个是当铺专门处理流当品的拍卖师,一个是不得不将自己典当来保全自家事务所的“当品小姐”,为了增加“当品”价值拍卖出好价格,耿放歌通过各种方式炒作郝如菲顶着“星二代”的名号出道,她闲着没事还给他们当过助理呢。
后来因为耿放歌和郝如菲的特殊身份,得罪了娱乐圈的龙头老大——傲世传媒,于是请明珠电影的凌云川出面帮忙,她才认识凌云川的。
现在,郝如菲和耿放歌已在影坛混得风生水起,胸无大志的她就在凌云川身边打打酱油,完全没有成为大明星的野心。即使凌云川有很好的平台和资源捧她,她也不愿意,出风头成名只会影响她享受美食的乐趣。
她的答案,令凌云川莞尔失笑,然后才戳破她佯装的若无其事,正色地问她:“那要不取消假期,回来继续客串‘美食搜索员’吧?”
祝久安正疑惑凌云川突然这样问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他时,一辆红色跑车倏地在他们身边紧急停下,侧耳的刹车声划破老街寥落暮色的寂静。
祝久安不以为然地正眼看去,那是辆限量版的法拉利458跑车,张扬的模样与老旧的商业街格格不入。
“祝小姐,终于找到你了。”
祝久安还来不及吐槽司机素质严重拉低豪车品质时,贺其薇和解颐从跑车里冒出来,她急急忙忙地拉住她的手,唯恐她消失似的。
“祝久安,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解颐有些恼火地瞪着祝久安,语中带有责怪,“拜托你不要乱开玩笑,小南嘉正等着你救命呢!”
“你们——”
惊讶于贺其薇和解颐的出现,听到解颐的话就知道他们为何而来,祝久安冷下脸来正要拒绝时,却被凌云川突兀地打断,猝不及防地被他拉到一旁凉快了。
凌云川震惊地挤到贺其薇面前,一脸的难以置信,眼中却有无法抑制的狂喜,颤抖着双手按住贺其薇的双肩。
“蔷薇,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贺其薇怔怔地对上凌云川欣喜若狂的眼睛,脑子瞬间空白,整个人怔住,全身僵硬无法动弹,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难以名状的悲伤在她的身体中流窜。
“我终于找到你了,蔷薇。”
凌云川激动地抱住泪流满面的贺其薇,拥抱她的双臂依然在剧烈地颤动着。
祝久安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戏剧化的一幕,凌云川和贺其薇两人贴合的身体,密密实实的,没有任何的空隙,仿佛是谁也无法介入他们之间。
她第一次看见这样失态的凌云川,脸上惯有的微笑不见了,只有失而复得的狂喜,化作他最用力地拥抱,锁住了贺其薇。
急转直下的情景,让祝久安和解颐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然而,当她看见喜不自禁的泪水从凌云川爱笑的眼睛滑落,好像重锤狠狠地砸在她心头,震得她心慌意乱,有种酸溜溜的味道在身体里弥漫开。
那种酸味,一点都不美味。
下集预告:当所有人都为了得到久安那救命的骨髓而不惜一切代价来威逼利诱时,久安再也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不点了,她变得强大、坚定、不妥协!“视金钱如粪土”的小市侩就是不喜欢梅家,就是一句“我不愿意”,即使那个愿意代父母教育人的董事长也只会加深久安的恨。而解颐终于沉不住气,对南嘉的爱也越来越缺少克制,终于激怒了段赫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