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独。
“整理一下东西,明天打车去苍靡吧,我帮你联系好了。”
父亲的眼睛扫视了一下路林的房间,盯在路林身后的一个点上,面无表情,继而关门离开。
离别的时候,他还是没有看儿子一眼。
日出在即,迷蒙中,丘陵已现。路林坐在窗前,窗子嵌在大巴上,大巴服帖着高速公路,高速公路依靠着山峦的臂膀,而苍靡还在远方。苍靡,是无数水钻——无数国产B钻中的一粒尘沙。它不耀眼,不闪亮,不人工,不浮夸,坚持着自己最本初的气息特点与精神洁癖。它乖乖地做着一粒尘沙有能力做的事,有能力做的所有事,不会像水钻,像130千米外路林的家乡建州一样,自不量力要伪装钻石,苛求奢华与虚荣。
凡世浮华,它低头微笑,混迹其间。
苍靡无疑是个好地方,可是它不适合路林。只有繁华才能承载繁华,向来如此。
可是苍靡高中却是路林的目的地。当然也是下一个启程处。
路林身边坐着一位衣着时尚的女人,浓妆艳抹。一脸媚笑找路林搭讪。“你多大了?”“16岁。”“那你爸妈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哦。”“呵呵。”干笑。“是要去苍靡吗?”路林点点头。女人突然笑得花枝招展,“来,这是我的名片。”她强行把那张肮脏好的纸片塞到路林手里。然后又补了一句,“如果没有钱也没有地方住,可以去我家哦。”那女人笑得愈发邪恶。“谢谢阿姨,不用了。”路林好不容易正视她一眼,接着满是鄙视地把眼睛移开。阿姨?女人做梦也没想到,竟会被叫做阿姨!气得牙痒痒,哼哼得把脸转向走廊一边。不知好歹的小子!女人消停下来,不多久大巴里已经没有人说话了。安静在这时成为一种细菌,变得可以传染。意指轻狂的少年被车中的冷气吹得一阵冰凉。他懒散的蜷缩在座椅上,大脑毫无感情的旋转回忆。
终于想明白,用几个钱,把自己从家里打发走,父母的的确确是真心的。厌倦,抛弃,嫌恶,背叛,对某些人来说,这些事从来都简单到不值一提。错的,从不是背叛别人的人,而是被背叛的人。事实就这么露骨的告诉你,你的信任是多么不值钱,多么卑微,多么可笑。它可以被于你重如泰山的人糟蹋,蹂躏,轻视甚至无视。而于此,你又有什么话可以说呢?你既没有在那人面前说话的分量,又清清楚楚的知道,错的人只有你。
想到这,少年又毫无感情的笑了一笑。轻眯起的眼睛置身事外地鉴赏着丘陵的形状与颜色。大巴奔驰的急速,更使得绿色绿的不明显,一棵棵树懒洋洋地与山石保持着统一色调,偶尔哪片绿色被迫为初生的太阳反射光亮,却又变得过暖而让人打不起精神。被高速公路劈开的断壁残垣却好像有着高人一等的姿态,被套上石板外套的它们越看越像身边那这个化了浓妆的女人,失了本色倒以为光鲜了不少。车越开越快,小小的丘陵地区已经过了,而后是广阔又无聊的平原。阴沉萎靡的景色,伪装安静的晨光让少年看着看着不由得冒出了一股意气,一腔怒火。
大巴不安稳地摇动,路林胃里一阵恶心。
彭!少年紧握的拳头全力砸在硬实的玻璃上。他当真不觉得多么疼痛,可玻璃却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嘚嘚作响。抡拳头,是用身体的疼痛分化灵魂的撕扯,这是分享的愉快,平衡的道理与自残的美学,好与不好,对与不对,也向来不关乎旁人的事。
不过,闲得太过厉害的人绝不会明白这个道理。无论是为了弥补空虚还是赏景看戏,走进故事向来是首先要做的事。身边那个女人被吵醒,愤恨地看向路林,哼哼得鼻子里冒着粗气。
前座的老大爷一脸慈祥回头对路林说,“唉,孩子,怎么啦,是不是一个人出来害怕啊,别担心啊,马上就到苍靡了,啊。”
“那位乘客,请保护公共设施,并保持车厢安静。”
“哎……终于下高速喽,这一路坐的,唉。”
“嗯,干嘛哪,到底要不要人睡觉啊,没素质。”
“才下高速啊,今天车是不是走慢了……”
人们终于找到一个说话的契机,兴奋地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喧嚣,狂欢。
......
躁动与隐忍,愤怒与压抑
“我要下车!”这次轮到少年的越发沙哑的嗓子遭受折磨。
刹那,无数灼人的目光投来。这是只属于“无恶意”的围观者的目光。
“叫什么叫,到苍靡高中还要十多分钟呢,这么急赶着去投胎啊。”司机又是一副懒洋洋地口气。
“靠,他妈的又不少给你钱,我不管到不到站,说下车就下车,你管得着吗!”少年很开心还能恢复**性格。
“下下下……谁的腿走断了,谁被车撞死是谁的事,我还乐着看热闹呢。”司机又累又困,少一个人还能清闲点,何乐不为。
大巴靠在路边,少年取出皮箱。
早就应该自己一个人走路了,所幸的是,现在发现还不晚。少年把那个女人的名片撕得粉碎,挑起,高高抛向空中。他放声大笑,自己终于摆脱了那恶心的过去啦!哈哈哈哈哈!
苍靡的阳光并不耀眼,在云里躲着倦着。倒是树木长得张狂劲霸,逼得胆小的人不敢直视。路修得不好,坑坑洼洼的样子,这倒不碍事。因为没有几个人,几辆车要用它。苍靡是简单的,简单而洁净;苍靡是自然的,自然到近乎神圣。
扭曲时空似的,少年骤然被放在“自然”中,心中的怒火此时已灰飞烟灭,甚至会为自己的躁动感到羞愧。人来自于自然,或许,也只有自然才能抚平人心中的伤。哪怕那点伤连自己都无能正视,无力承担,逃避的狼狈。
少年拉着皮箱,沉重使他安静了下来,一个人,终于。任大脑一片空白,不记得从哪里来,也不记得要到哪里去,不记得自己走了多远,不记得还要走不远。他只是孤孤单单行走在海角天边,一直在路上。身旁只有游人,所有的游人都只是过客。他只有他自己。
身边跑过一辆卡车,卷起飞扬的尘土。路林嘟嘟哝哝骂一句脏话。
继而又是无意识的走着。无论如何,还是走吧,即使迷了方向,失了道路,也可以安然一笑安慰自己——我还可以前进,我还触摸到生命本初的影子。冷冷地心,看着自己的腿脚一步步生锈,念起那人的目色一秒秒飘远,苍茫……那人?少年心里一惊,又很快让心沉没。今生,不会再与那个女子相见了吧。而自己心里鼓动的血液又算什么,呵,什么都不是。像一个孩子咀嚼糖果,少年淡然的咀嚼着自己的孤独。这时,路林觉得孤独是自己的罂粟。他会因为孤独生病,为它痛苦,为它身心憔悴,里外冰冷。可是他拒绝不了孤独。如果有一天自己失去孤独,那么自己就真成了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路林是这样想的。他知道,孤独是他一个人的狂欢。不过,总好过很多人不知道,狂欢也只是一群人的孤独。
只是,少年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血色的狂欢。
无论如何,孤独也好,沉迷也罢,生活还是要继续。少年终于像是解脱了一般,轻轻松一口气。
“你是路林。”
陈述句,少年不需要回答,便只剩得惊慌失措,不知道空着的手放在哪。
一秒钟,刺耳的沉默。
少女转身带路,留下一地灰色的影与满满的一片冷清。
一切普通到不成样子。除了,墨玉手镯闪着了转学生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