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乱的中国,如此一点一滴的新事物,就像春天里的野笋一样拔节生长。不管人们承认不承认,操作不操作,这些自然而然的生长都意味着改变。纷乱中,其实也孕育着很多机会,也哺育着很多机会,只不过由于自己的错误,人们并没有梳理出线头,从而没有机会抓住罢了。与此同时,缺乏必要的耐心和智慧,也是走入更纷乱道路的重要原因。人们从未静下心来想一想,实际上社会并不是非得通过破坏和激越的方式才能获得某种改变,每时每刻的世界都在变化,都在改进。很多人不懂,也不愿意承认这个道理。
呼唤革命时代
1921年7月11日,六十二岁的杜威在中国巡回演讲两年后,从上海启程回美国。就在他启程的那段时间,也就在这座城市,诞生了后来领导中国人民改变了中国走向的中国共产党。这个时间和地点的偶然巧合,似乎有一些意味深长,也具有某种象征意味。后来的历史学家无可争议地认为,1921年是中国现代史上非常重要的一年,自共产党诞生后,中国历史真正地步入了有组织的革命阶段。不过在当时,人们显然没有意识到1921年的特别作用,只是觉得,辛亥革命爆发后的这十年,走得如此艰难,也如此没有方向感,江河日下,体统败坏,一切都变得混乱和粗鄙。四川省长刘湘痛心疾首地写道:
中国自辛亥革命后,称共和到现在已经十年了,宪法尚未成立,国会到处搬家,少数高等流氓,挂起中央政府的招牌,天天卖国肥私,几个无聊军人,顶着督军巡阅使的头衔处处杀人越货,自谋生活,彼此不通商量,甚至同室操戈,不惜糜烂天下,这种局面还算是一个国家吗?
1921年1月1日,中华民国大总统徐世昌发布总统令,正式公布《卿云歌》为中华民国国歌。此前,围绕着国歌的定夺,一直是各方争论的焦点:中华民国成立后,教育部于1912年2月发布征集国歌的广告,众议院议员汪荣宝(衮甫)的《卿云歌》入选。其歌词是:
卿云灿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时哉夫,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
《卿云歌》相传是《尚书·大传》中虞舜所唱,即所谓“卿云聚,俊土聚,百工相和而歌卿云,帝乃倡之曰:‘卿云灿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汪荣宝的《卿云歌》后两句是他个人加上的。在汪荣宝看来,《卿云歌》“气象高浑,超越万流。而卿云兼象国旗,光华隐寓国号,播诸管弦,尤足动人爱国之思……似于民国教育大有裨益,惟歌词太简,不便长言,拟于歌后取当时持衡枕首之语,用相增益,或更叠其词,以明咏叹”。1913年4月8日,中华民国第一届国会在北平开幕,按照各国惯例,开幕典礼应奏国歌。大典将近,内务部急忙转请教育部将《卿云歌》交由侨居法国的比利时作曲家约翰哈士东作曲,并在第一届国会开幕时演奏。随后,这首歌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所以既未正式公布为国歌,也未流传开。音乐界称此歌为第一次《卿云歌》。
袁世凯时代曾采用以荫昌作词的国歌,词为:
中国雄立宇宙间,廓八埏,华胄来从昆仑巅,江河浩荡山绵连。共和五族开尧天,亿万年。
袁世凯考察采取帝制时,曾将此歌词的“共和五族开尧天”改为“勋华揖让开尧天”。由于此歌曲全曲采用过多的休止符,把起伏悠扬的昆曲音调一再割裂,唱词支离破碎,缺乏国歌应有的庄严宏伟气魄,遭到社会舆论的反对未能流行。袁世凯去世后,这首“国歌”自行废止。等到徐世昌上台,确定国歌已成为迫在眉睫之事,国务院特地在教育部成立了“国歌研究会”,采纳了邓萃英的建议,将原汪荣宝创作的《卿云歌》末两句删去,作为新国歌,公推萧友梅、杨仲子、王露、吴瞿安等四位音乐家分别作曲,最后确定以刚从德国留学归国的古琴名家萧友梅的曲谱为国歌曲调,并请萧分别制定钢琴伴奏乐谱三种。虽然《卿云歌》的公布引起了一片纷争,不过终于将中华民国国歌定夺下来,徐世昌也算是做了一件大事。
同样是1921年的开年,孙中山又有了行动——1921年1月12日,非常国会在广州复会。在此之前,老资格的岑春煊在孙中山的打压下,离开了南方的政坛,孙中山从上海重新回到了广州。孙中山号召国民党人像推翻清政府、袁世凯那样再发动一次全国性的革命,来推翻北京政府。孙中山宣称:“北京政府实在不是民国政府。我等要造成真正民国。”对于孙中山要在南方选举民国大总统的行动,陈炯明等人不以为然,在陈炯明等人看来,依据总统选举法,总统由两院联席选出,出席议员至少须全部的三分之二,即五百八十人才能举行选举总统会,现在广州的旧国会议员才两百多人,尚不够原众议院人数的一半,并且实行记名投票,这样的行为,岂不是自毁法律?一旦在广东成立正式中华民国政府,结局只有一个:南北之间将再次陷入战争。不过孙中山仍坚持走自己的道路,1921年4月7日,两百多名议员召开非常国会,表决通过了中华民国政府组织大纲。大纲中只规定了大总统的产生和权限,却没有任期说明,也没有规定政府的组织架构。一切政务、军务、内阁任免,均由大总统“乾纲独断”。会议采用记名投票,“以示负责”,结果孙中山得二百一十八票,陈炯明得三票,废票一张。孙中山当选为中华民国大总统。整个过程不到两个小时,称得上世界上最快的一次总统选举。
进入3月后,北京政府财政危机再一次爆发了。徐世昌上台之后,由于日本对华借款削减,北京政府遭遇到了严重的财政压力。五四运动发生后,由于中国国内反日情绪高涨,以及欧美主张停战和谈的压力,日本债款之余额已停止拨付。财政、交通两部收入本来就少,一些有限的财政,还遭到了不公平的挪用。各省任意截留中央税款,不仅不向中央政府交税,而且还催索军饷。之前所借的大量外债又先后到期,债权国催债急切,国库空空无法应付。北京政府只得拆东墙补西墙,连公职人员和北京八所国立高校教职员工的工资,都很长时间没有发放了。从3月开始,饱受欠薪之苦的北京高校教职员工多次上街游行抗议,推举北大马叙伦为“教职员代表联席会议”主席,携带呈文多次去国务院递交抗议。多次交涉无果的情况下,国立八校教职员曾宣布全体辞职。北京政府教育部长范源廉、次长王章怙也提出辞呈。北京八所高校罢课运动又波及到北京各公立中小学,一时间北京的教育陷入瘫痪局面。
进入6月之后,由于工资发放一直没有结果,北京各高校的罢课热潮持续进行,总统府和内阁所在地有教师和员工静坐,有的还对政府官员进行围堵。经八校教职员联席会商议,6月3日,八高校校长和部分教职代表赶往教育部,经过一番动员,教育部代总长同意和学校代表一起到总统府向徐世昌请愿。请愿队伍来到总统府时,新华门已关闭,请愿人群与警卫发生了冲突。当日的《政府公报》这样描述事情经过:“马叙伦紧拥马次长身后,并用扬声器号令大家打进去。其时守卫队兵正欲设法制止,即见在后之教员学生等,群拾马路石块,向前攒击,一时石子乱飞,秩序紊乱。卫兵等奋力卫护马次长,救入新华门内。马次长头戴绒帽遗失,腰背等处均各受伤。……纷乱之际,马叙伦等先行抽身潜逃。似经兵警弹压,始各陆续散去。”
事后北京八高校的联合声明中,表达了一些不一样的细节:“同人等请次长、八校长及八代表并学生代表等人入府,讵卫兵不准通过,蛮横异常……卫兵不但不许通行,并用枪柄刺刀乱加刺击,知机之马次长,稍受微伤,立即声言:我是次长。卫兵等乃许其通过,彼遂独自入府。卫兵更继续痛殴同人及学生等。是时天方阴雨,新华门外,血肉横飞,同人及学生等,相继伤仆,枕藉于泥泞之中者,不计其数。最痛心者,十余龄之男女学生,亦均遭蛮横军卒之痛击。”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一次游行示威中,游行组织者李大钊在冲突中头部受伤,以致未能出席一个月后在上海举行的中国共产党成立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