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年代，他们最盼望的是寒暑假，总是希望寒暑假能有长点，再长点，甚至希望寒暑假一直放下去。特别是寒假，不用帮家里干农活，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找伙伴们玩耍。假期作业少的可怜，不写也没有关系，开学的时候，很多老师也不会检查。给人的感觉是，老师布置那些作业，也只是为了让学生们别玩得太疯，开学后一时半会心思拉不回学校。
什么升学，什么大学，什么城市里面的生活压力，都不在他们这个星球。父亲母亲虽然也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但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也算是对儿女美好的祝福。如何成龙？如何成凤？他们不知道。龙应该长什么样？凤应该长什么样？他们也不知道，更没有具体的概念。那个年代，十里八乡的大学生也都屈指可数，乡亲们也都只是觉得出大学生的家庭祖坟冒了青烟，给老祖先找了风水非常好的坟地，是老祖先在保佑。但是找坟地，时好时坏，他们也不知道，也就当做是上天的恩赐了。
当一件事情很少发生的时候，如果真的发生了，往往会很少有人去关注。当一个人非常优秀，超出别人很多的时候，别人也不会去追赶或者攀比，只会崇拜和叹服。当一个家庭非常富有，超出别的家庭很多的时候，别的家庭也不会去攀比，也只会羡慕。但是，当一件事情发生的频率大大提高，经常发生的时候，很多人就开始注意这件事情，重视这件事情了。当十里八乡有很多大学生的时候，很多家长就开始重视孩子的学习，开始有了望子成龙和望女成凤的明确目标，有了追赶和攀比的动力了。当乡亲们的生活条件都差不多，或者都开始好转的时候，就开始攀比。一个羊群中，得有一个头羊，羊群才会跟着头羊走，但头羊必须是羊，不能是猪，也不能是驴。草原上一个马群中，得有一个头马，马群才会跟着驰骋，但头马必须是马，不能使骡子，也不能是老虎。
那个年代，十里八乡没有太多大学生，没有非常优秀的人，也没有非常富有的家庭。那个年代，头羊只是羊，头马只是马，所以，那个年代，孩子只是孩子，过着孩子的生活，虽然艰苦，虽然有时候挨饿，虽然常年营养不均衡，虽然穿不暖，虽然没有什么玩耍的工具和设施，但孩子只是孩子，怀揣着孩子该有的压力和心态，盼着暑假，盼着寒假，盼着过年，盼着每一个值得庆祝的节日。
随着越来越凛冽的寒风，寒假如期而至。
木子、鬼杰和田铎回家后的第四天，剑狼、飞狼和昆仑狼如约而至，也带来了他们的成绩和试卷。小玉在前一天就去田铎家，送去了试卷，告诉他成绩和名次。这一次，家长都非常高兴，在他们心里，孩子学习成绩还不错，就已经是有出息了，一年到头的辛苦也都值了。
家里虽然没有什么好东西，但是木子、鬼杰和田铎家还是轮流热情招待了王军、张恺和杨小龙。
六个人在每个家里呆了一天，每天一起吃热腾腾的臊子面，觉得非常幸福。家里做的臊子面，比他们在学校自己做的好吃很多倍。另外，六个人一起吃好吃的臊子面，每个人都发出吸面条的“跐溜”声，也是一种美妙，亦是一种享受。
王军、张恺和杨小龙离开后，三个人开始了属于桃树三结义的寒假。每天造成，睡到十点多才起床。早晨，屋里火炉烧的很旺，拉开窗帘，太阳透过窗户直射在炕上，又增加了了几分暖意。懒懒地，躺在被窝里，感受冬日的阳光，感受热炕的温暖，感受火炉的热情。在冬日里，阳光也变得温和很多，不刺眼，照在脸上，像是在抚摸。父亲母亲在太阳刚刚升起时就已经起床，父亲开始生火煮茶喝茶，母亲开始在院子里忙碌。躺在炕上，会忽然听到炕底下发出很大的响动，知道那是母亲在房子后面往炕里添加驴粪，一会，炕会更加温暖，甚至滚烫。还会听见母亲急促的脚步声，知道母亲在拎着桶给猪喂食，在扫院子，在地窖拿东西。
闻见厨房浓香的饭味后，知道该起床了。但是，还是赖在炕上，等着父亲或者母亲喊自己起床。喊几声之后，还是赖着不起，直到父亲或者母亲把冰冷的手伸进被窝的时候，才从被窝钻出来，起床洗刷吃饭。
饭后，外面太阳高照，整个村庄好像变成了春天或者秋天，而不是冬天。这种温暖很短暂，只有正午时光，正午过后，就又变成了寒冷的冬天。木子、鬼杰和田铎，会在早午饭后聚在一起，或是下棋，或是看电视，或是出去溜达溜达。冬天的黄土高原上，一片荒芜，除了黄色还是黄色。站在某一个山梁上，放眼望去，一片黄色的光秃的山梁，有几分荒凉，不免生出几分凄凉，有种枯藤老树昏鸦的情境。所以，这个寒假基本上都是在屋里度过，所不同的是，在不同的屋里度过，在木子家，在鬼杰家，在田铎家，在吴涛家等。不过，他们去的最多的还是大虎家羊圈里的小屋，还有碎张的小卖部。碎张的小卖部聚集了很多打牌的人，他们最喜欢呆在那儿，看别人打牌。到了夜晚，他们喜欢呆在大虎羊圈小屋里，闻着羊粪的骚味，别有一番风味。最重要的是，大人们从来不会主动去羊圈里的小屋，那儿除了大虎，几乎就是孩子的秘密乐园。张大光、吴涛等都回去，年级大一点的孩子也都会去。
一天晚上，木子、鬼杰和田铎三人吃完晚饭，跟往常一样来到了羊圈小屋。进屋后，发现吴涛、张大光等七八个人都已经在屋子里，都脱了鞋在炕上打扑克，屋里乌烟瘴气，全是烟味，炕上的主们个个吞云吐雾，张大光和吴涛也都叼着烟。大虎见他们进来，跟他们打了招呼，让他们随便坐，然后继续打牌。
打完一局后，大虎休息，让他们三个谁来替他，鬼杰就脱鞋上炕，加入打牌大军。打了两局，张大光抽出一根香烟，问鬼杰抽不抽，鬼杰摇了摇头。张大光说：“是不是爷们？连根烟都不敢抽？”
鬼杰听后，伸手接过了烟，让张大光点着，然后深深吸了一口。吸完之后，忽然开始咳嗽，连续咳嗽，差点连气都倒不过来了。这是因为，鬼杰从来没有抽过烟，第一口抽的太猛，也不会吞咽，直接进入气管了。鬼杰在使劲咳嗽，脸憋得通红，连脖子都红了，张大光他们却大声笑了起来，笑的前合后仰。鬼杰平静下来后，心里很不舒服，心想自己竟然被这几个人笑话不会抽烟，于是，慢慢的尝试抽完手里的那根烟。张大光让木子和田铎抽，两个人都拒绝了。
这天晚上，鬼杰抽了四五根烟。抽到第五根的时候，觉得头有点晕，胃里也很不舒服，有一些恶心。以为自己不舒服了，就跟木子、鬼杰和田铎先回家了。刚走出羊圈，鬼杰就吐了，把晚上吃的饭全吐了出去。吐过之后，稍微舒服一些，但是还很不舒服。
鬼杰走后，大虎笑着骂张大光几个说：“你们几个坏孙，坏透了，怎么能这样欺负鬼杰呢？明知道第一次抽烟，抽多了会醉，还一个劲地让他抽。”
张大光几个笑了笑，说就是要故意整一下鬼杰的。
鬼杰真的以为自己身体不舒服了，木子和田铎也以为鬼杰生命了，把鬼杰送回家，让他好好休息。他们不知道是张大光几个使得坏。
之后几天，在羊圈小屋的时候，鬼杰也都跟着抽烟。抽了几天，发现烟不能抽的太频，要不然会恶心难受，觉得第一次就是因为抽烟太多所以才那么难受。慢慢地，鬼杰学会了抽烟，开始从家里偷偷地从父亲和爷爷的烟盒里一根一根地偷着抽。每天从烟盒里偷几根出来，觉得父亲和爷爷都不会发现。抽出来后，就喊着木子和田铎上山找一个山沟，或者找一个偏僻的没有人的地方，躺下来，边抽边享受。
在打谷场外围，有几个草垛，都比较大，有五六米长，三四米宽，五厘米高，是农户储备的干草，用来在冬天喂牲口，还用来灶头烧火。有一天，鬼杰跟往常一样，投了几根烟，去找木子和田铎。这天北风特别大，天气特别寒冷，三人就没有走远，跑到打谷场周边的一个草垛旁边，撕下一些干草铺在地上，靠着草垛坐着避风，鬼杰点起了烟抽了起来。三人聊着刚刚看完的电视剧，聊得入神，鬼杰忘了自己手里的烟，烟头上面的火星掉到了铺在地上的干草上面，也全然不知。慢慢地，火星点着了干草，三人也没有发现。直到鬼杰发现有点热的时候，才发现干草已经着火了，已经能看见火苗了。三个人赶紧站起来，用脚踩火苗，正在这时，一股大风刮过来，把火苗吹散，更多的干草着了起来。不一会，火苗已经越来越多，直往空中窜。三个人拼命用脚踩，可是踩不过来，踩不过来，越是越来越大，很快就已经快有他们的膝盖高了。眼看火势已经失控，鬼杰喊道：“跑吧！”
鬼杰说完，三个人拼命跑开，跑到远处藏了起来。藏起来后，木子偷偷瞄了一下，发现火势越来越大，觉得不能藏得，得告诉大人，让帮忙救火，于是站了起来，往家里跑。
边跑边喊：“着火了，救火啊！着火了，救火啊！”
木子跑出去后，鬼杰和田铎呆呆地藏在原地。两个人完全吓傻了，不知道怎么办了。他们知道这次闯了大祸了，要是被发现，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木子边跑边喊，一路上很多大人听见了，都跑了出来，看见草垛的火已经有一人高了，都纷纷拿着水桶往打谷场跑，都边跑边喊：“着火了，救火啊！”
木子跑到家里，喊了父亲和母亲，父亲和母亲也都匆匆忙忙拿着水桶往打谷场跑。不一会，人越来越多，都来帮忙灭火。有的人负责从水窖里面打水，有的负责运水，有的负责浇水灭火。可是火势越来越猛，没有变小，反而越来越大，火苗直往空中窜，想一条条火龙，在空中张牙舞爪，肆意叫嚣。
正在这时，听见有一个妇女的哭喊声：“天杀的啊，还叫不叫人活了！老天爷啊，我没有做丧良心的事，你老人家眼睛瞎了吗？”
哭喊的人是张婶，着火的是他们家的草垛。他们家附近的草垛已经快使完了，就指望着在新的一年使这垛草呢，可她往往没有想到竟然着了火。
张婶哭天喊地，火光惊天动地。最后，在场的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整整一垛草全部烧完。还有一些人在草垛的四周，拿着水桶时刻准备着，生怕火势蔓延了不远处的其他草垛。
在张婶悲痛的哭喊声中，火势越来越小，因为草垛已经快烧完了。这个时候，在场的人又开始往火上面浇水，火势很快就控制住了。等火完全熄灭之后，整个草垛基本上变成了黑汤，只剩下一点点草。
乡亲们都过去劝说张婶，让她别太伤心，每户人家都说可以用他们家的草。张婶的男人站在旁边，眼睛像刀子一样，看着流着黑汤的草垛。
鬼杰和田铎躲在远处的坑里，一直不敢出来，听着张婶的哭声和骂声，觉得像刀子一样扎在自己身上。鬼杰更是担心被发现了是自己抽烟点着的，那就完蛋了，父亲非打死他不可。
木子跟着父亲和母亲来到打谷场，看见张婶瘫坐在地上的哭喊和眼泪，也看到了张婶男人如刀子般的眼神，也感觉那眼神不断地往自己身上扎。他感觉自己的肠子都悔青了，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是混蛋，没事跑到草垛底下去干什么，他也怨恨自己明明看见鬼杰在抽烟却没有制止。
忽然，人群中有人说：“这火究竟是怎么着的？怎么无缘无故起火了？”
又有人说：“肯定是有人抽烟了，没有掐灭烟头，风把烟头吹到了这儿。今天风多大的。”
张婶也听见了，又开始大声哭妈：“那个天杀的，那个****的，抽烟不到他们家草垛去抽，跑出来祸害别人，天杀的啊，……”
木子父亲走到木子跟前，说：“木子，你什么时候看见的火？看见谁抽烟了吗？”
木子急忙说道：“我从庙那边去玩，一个人没意思，就回来了。往回走的时候，就看见了大伙，火越来越大，我就喊救火了。”
父亲没有再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