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上的晚风冷飕飕的,没有遮蔽地呼啸而过,四周太过空旷,所以风声尤其得大,刮过耳边能听到响亮的呼声。在这里生活的人冬天的时候皮肤都是干燥龟裂的,任家乐在这里不过住了几天,就觉得皮肤摸上去特别的干。平常这风刮过的时候任家乐老是会不自觉地颤抖,简直冷到了骨子里,可是今天喝了杯酒后身体就异常得热,风吹过的时候把她体内体外的热意都吹散了,格外得舒适。
她在寒冷的夜里踽踽而行,忽然想起了顾重远说过的话。她抬头,仰望天空,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身处高原的缘故,她从未感受到天空离她如此得近,仿佛就在她头顶不远处。
她清楚地看到了天边的圆月,圆月上坑坑洼洼的,好像一幅嫦娥在喂她的小兔子的图画。夜幕中星星不多,仔细看才发现几颗淡淡的恒星。她想起银河系里那唯一的一颗恒星??每当我们感受到温暖,那其实是它在八分钟以前给予我们的。而这些星星呢,我们之所以感受不到他们,是因为他们离我们太远了,也许连我们看到的光亮也是它们几天前射出的。可不管怎样,它们在夜晚带给了我们不一样的慰藉,让我们的思念和思绪有了寄托。
嘿,天上寥寥的星星在朝她笑呢,仿佛在告诉她,任家乐,你一定会幸福,希望你永远快乐。
她哈了一口热气,白色的雾气在随着风飘散了空中。在空旷的草原里走了一会儿,任家乐就已经被冷风吹的清醒,凛冽的风穿过了羽绒服和军大衣钻进了她的里面,她把大衣裹了裹紧,折回了路,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帐篷。
她在帐篷里休息了一会,刚准备熄灯躺下睡觉,就听见帐篷外一阵吵闹和哄笑声。她皱了皱眉头,坐在床头探听着声音的来源。忽然她帐篷的门帘被掀了起来。
任家乐转头就看到了一脸通红的顾重远被后面一大群人使劲推了进来。顾重远被推的一个踉跄,向前了好几步才站稳。他抬头的时候发现任家乐在打量着他,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愣愣地立在了原地。
帐篷外的人把人送到地方后就嬉笑着离开了,话语声越来越小,最后任家乐听见了远远地传来高昂却又舒缓的军谣声,“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妈妈,声声我日夜呼唤,多少句心里话,不要离别是两眼泪花……”,此起彼伏的声音嘹亮中带着孤独的苍凉,声音越来越远,慢慢地湮没在沉默的黑夜里。
与外面的寒冷不同的是任家乐营帐内越来越高的温度。
顾重远此时此刻全身上下有一股热气在往外涌,肚子涨得厉害,头也有些晕晕的。他恍恍惚惚地看见任家乐站到了他面前,用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他脸上滚烫的皮肤,她的手像冰块一样压去了他身上的一丝火热,他想要更多的冰块……忽然冰块离开的他的脸,他不舍地抓住了那对现在的他来说仿佛救命稻草的冰凉,继续放在了他的脸上,抚摸……
任家乐吓了一大跳,顾重远在做什么?他也有这么火热的一面?她以为就算是喝醉了酒,他也照样会冷静自持、雷打不动的。可他现在虽然冷静地看着她,却是用力地抓着她的手,放在他的一边的脸颊上,过了一会儿又抓起她的另一只手放在了另一边。
她敢肯定他是喝醉了。她叹了口气,固然想保留这丝温存,但是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是因为喝醉了她才能靠近他,她若是欣然接受,是否显得太过落魄了。
她想抽回双手,刚一用力,就被顾重远握得更紧了,死命地抓着她,不肯放手。
她有些着急,却听顾重远暗哑的声音开口:“小乐,别动。”
他……说什么?任家乐诧异地准备狠狠地捏一把自己的肉,无奈手在顾重远的脸上,被他牢牢地固定住,只好作罢。
“顾重远,你说什么?”任家乐的手在他的脸上渐渐发烫,手心开始冒手汗。
顾重远把她的手翻了个身,任家乐的手背贴着他的两颊,他舒服地呼了口气。而后他直直地盯着她,竟朝她笑了一下:“小乐,给我点时间……给我点时间,我很热,等等我就会走的,会走的……”
顾重远说的语无伦次的,任家乐愣愣的,根本没听清明白。她只知道现在顾重远手里抓的是她的手,嘴里喊的是她的名字,心里想到的是她。
是她!他并非醉得一无所知,至少他知道现在在他面前的是她,是她任家乐!任家乐欣喜得尖叫都快呼之欲出了。她的心脏在砰砰砰地跳动,快得让她喘不过气,她的胸脯大力地起伏着,她估摸着此刻的心跳估计都快突破一分钟一百八十下了!
她的心蠢蠢欲动;而她的脑袋里顷刻之间空空如也,只剩下了眼前的男人,除了顾重远,她什么都不愿去想了。
第二天,任家乐被营帐外头一阵一阵的吵闹声给吵醒了。似乎是因为今天要回去了,士兵们在做最后的整理准备回家。任家乐挤着惺忪的眼,使劲用手捏了一把脸颊,又重重地打了个哈欠这才缓过来了点。她在狭小的床上摸了摸旁边,空空如也。深深的失落在她的心底不断地庞大蔓延。
她眯着眼看到沿着缝隙透进来的不明不亮的光线,只觉自己醒的格外早,她手伸到床头,拿起手表来一看,才刚刚六点四十分。
按照以前,她要是得知了这种令人兴奋的消息,她肯定会睡意朦胧地直接躺下继续睡觉。可是,她在这一瞬间却了无睡意了。
顾重远这么早就走了,是后悔了,是害怕了,还是怕她缠着他,所以选择不说一句话、一走了之?她不知道答案,她只知道她的心拔凉拔凉的,如同在冰箱里冰了一夜。
其实,她根本就没想过要他的承诺,昨晚他醉了,可她没醉,她图的就是一时贪欢,片刻的拥有。他连她的答案都没有听到,他到底在逃什么?或许从今以后他不会再想见自己了吧……
任家乐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她还能说些什么,抱怨些什么呢?是她的错,昨天的那一切都是她一意孤行的结果。若是等等遇见了他,她一定要好好告诉他,她不用他的负责,这是她自愿的,他愿意以后做朋友也好不做朋友也好,自己不会拿昨晚的事情威胁他和她在一起。
她心里暗自念着,准备找衣服穿上。她记得昨天都把衣服扔地上了,但现在地上一干二净,一贫如洗……她看向四周找衣服,往后一看,却怔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把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她床边木柜上的她自己的衣服捧了起来,一件一件穿上了身。
她下了床,半踩着鞋,走了几步,刚想掀开帐篷,却有人先她一步走了进来。看见任家乐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人连忙把两手举向旁边,她直直地和对面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她撞在了那人坚硬的下巴处,捂着额头往上看,一下子愣在了原地。这……双手分别捧着两只热腾腾还冒着烟的包子和一只钢碗的人是顾重远?他怎么来了?他不是走了吗?
任家乐呆呆地注视着他,顾重远垂下了眸,用手臂顶了顶她。
“站着干什么,刷牙洗脸了吗?”他问。
任家乐怔怔地摇了摇头。
他皱眉:“那还不快去?弄完了出来吃早饭。”
任家乐还是怔怔地“哦”了一声,怔怔地转身,怔怔地挤牙膏。直到顾重远在她后面用力拍她的时候她才浑身猛地抖了一下,回过了神。她拿着牙刷转身看着他。
他挑眉,指了指她手里:“任家乐,你拿的是我的牙刷。”
“啊?”她低头一看,果然是他的。她尴尬地笑了一下,连忙把他的牙刷冲洗了一下,换了自己的。她用余光张望着,顾重远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床头那两碗东西依旧冒着袅袅的白烟。
她在里间磨蹭了半天。她刚来的时候,怕她洗澡洗漱不方便,顾重远专门在这间帐篷里为她弄了个帘子。这会儿帘子半开着,她可以尽情地看着坐在床上正在看书的顾重远,同时在心里琢磨着顾重远接下来会跟她说什么,而她应对的措辞。
顾重远会说什么呢?会说昨天我喝醉了所以昨晚我不是故意的如果你一定要我负责我一定会负责的?作为军人,他责任心肯定是有的,昨晚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朦朦胧胧的,像一场梦,即使是这样,他也不会抛弃他的正义感,他一定会连同对她的抱歉愧疚将他今后的一生许给她,永远地陪着她。可她要的不是这些,她要的是他的爱,完完整整的爱。昨晚是她太过疯狂,而她不想因此折磨和牵绊他的一生。
所以,她要先他一步开口,告诉他她不用他的负责,昨晚的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他不用愧疚后悔,他们以后的关系依旧可以保持之前的样子。她仍然会追他,他爱她就答应她,不爱她就继续追,直到她精疲力尽。
这样可以吗?不行,还是他先说后她再说吧,万一他想说的不是这些呢……
想了半天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怕顾重远等得不耐烦,低着头慢腾腾地走了出去。
顾重远给她让了点地方,拍了拍他旁边,示意她坐下来。她坐下后,顾重远屈身把摆在桌上的那只碗拿了起来,任家乐瞥了一眼,果然是粥。顾重远用勺子在碗里边捣着边用嘴在碗沿轻轻吹着,过了片刻,他把碗递给了正看着他发愣的任家乐。
“任家乐?”他喊她,她接过,往碗里一看,粥里有红豆和红枣。他看着她,又拿过一只包子放在她的碗上方。
“这里没什么好吃的,就包子和粥。你别嫌弃,先吃点,肚子总要填饱的,回头我再做点汤给你补补。”
任家乐摇了摇头:“哪有啊,这顿早饭很丰盛啊,你看粥里还有红枣和红豆呢!你们福利还不错嘛……”她抓起包子来大大地咬了一口,“是肉包子?我最喜欢肉包子了啊!”
顾重远咳了两声,说:“红枣和红豆是特地帮你放进去给你补血的。”
任家乐又愣了,她当然知道红枣和红豆是为她放的,这不是明摆着的嘛。她不过就是想让他不必那么尴尬而已,可他竟然还费心帮她解释?这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她埋下头哼哧哼哧喝粥。顾重远嘴唇动了动,见她这样,只好把还在嘴边口的话咽了下去。任家乐偷偷瞄着顾重远,他又拿起刚刚在读的书,全神贯注地看着翻着。
任家乐斜睨着书,微微探头,想看看是什么书让顾重远看得如此兴致勃勃。但她刚瞟到书名,一口包子的面粉就堵在喉咙口下不去了,她连忙喝了好几口稀粥,好不容易面粉稀释了顺着喉咙下去了,她又被粥呛到了。她直咳嗽,顾重远见此立即放下书,在她的背上轻柔地拍,给她顺气。
她边揉着自己的胸口边想,顾重远如此难得的温柔是为了昨晚吧,肯定是觉得愧疚了才对她这么好的。她心里像刚刚的喉咙一样堵堵的,面对顾重远,别说基本的自信了,连她最擅长的阿Q精神都没有了,事情一联系到她和他,她就忍不住会朝坏处想。
也许他马上就要跟她坦白了吧……
任家乐吸了下鼻子,呼出了一口白雾,用手肘碰了碰顾重远。顾重远疑惑地看着她,她用下巴指了指还剩的那个包子,他点了点头,把肉包子递给了她,然后又拿起了书。
任家乐接过包子,说:“谢谢。嗯……那个……你书拿反了……”
顾重远低着头,任家乐看不见他的神情,却看见了渐渐变红的耳朵。一会儿后,顾重远索性把书翻了个身合上,抬头迎视她的眼神。
任家乐咬着包子,和他四目相对。她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了下去,把碗放好。
“顾重远……”
“任家乐……”
两人同时开口,听到对方的名字同时从对方的口中说出,不由地都怔住,面面相觑地看着对方。
还是顾重远反应得快,他僵硬地牵了下嘴角:“你先说吧。”
任家乐摇了摇头:“你先说。”
“哦,也好。”他没有推辞,认真而严肃地看着她。
她用力咬着下唇,掩饰着不自觉的紧张。又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任家乐,我想了想……”听着顾重远沉沉的声音,任家乐的手握得越来越紧,此刻剪得干净平滑、圈在手心里的指甲都好像都变得尖锐了起来,仿佛深深地嵌进了肉里。她的下唇已经被她咬碎,轻微的血腥味从一个小小的口中漫出,她却一点没没有感受到双重的疼痛,倒是有股自虐的快乐。比起听顾重远不情不愿地说出那些或者直接拒绝她,她宁愿自己虐待自己,至少她还可以活在自我幻想中。
可是,她不能,不能阻止顾重远。
“经过昨晚,我觉得我们有必要结婚。”
“结婚?”顾重远话一出口,任家乐的嘴都可以塞进一个鸡蛋。是她幻听了吗?顾重远说要结婚?她茫然地看着顾重远,质疑他刚刚说出的话的真实性。
顾重远确认般点点头:“嗯。这次回去以后,我请个假,我们去见下家长。等你毕业后,我们就领证,你觉得这样可以吗?”他说得这样轻描淡写,任家乐恍惚觉得好像他们早已谈了七年八载的恋爱,经过昨夜终于突破了那层关系,所以两人决定要进入那个众人口中的坟墓了。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他们一天都没有在一起过,只是因为昨夜那片刻欢愉,所以顾重远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果然,任家乐苦笑了下,果然他还是说出来了。她就知道他的道德心责任心必将他推向至此,就算心里不想,他也得这么做。可是她不愿意,她不想让他难过,她也不要他的怜悯。她只要他的一样东西,只是他不肯给而已。
当然,她料到了这些,但没料到他会直接向她提出结婚这码事。
她挤出一丝笑容,故作轻松地对顾重远说:“顾大叔,你不要这么搞笑好不好?我们还没恋爱呢就结婚?而且昨晚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你不要那么在意好不好。”
顾重远不以为然地紧锁眉头:“误会?任家乐,我不认为那是误会……”
任家乐打断他的话:“顾重远,昨天你喝醉了,但我没有。”
“所以?”
“所以昨天的事是我勾引你的,是我先来的,是我自愿的,都是因为我的原因。你不需要为此觉得亏欠,觉得愧疚,觉得必须要给我一个答复,那完全不需要。我很好,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忘了昨天的事情,我还是会一如既往地追你,你可以选择拒绝我或接受我。你认为这样如何?我是说真的,请你好好考虑。”
他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她继续说:“顾重远,我知道我爱你你却不爱我,我虽然在你面前很卑微,但我还没有下贱到需要用做爱来博取你的一心一意,我需要的是你的爱,不是做你的负担。”
顾重远深吸了一口气:“首先,我不愿意。第二,你不是我的负担。第三,我想问,你确定你对我的感情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