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完年,洛阳城尚还沉浸在喜乐祥和的气氛中没有出来。偌大的城中时不时还串起几挂炮仗,青烟一燃,路旁的小贩免不得又要躲得远远地。
正值大地开春,万物苏醒的时候。因为过年而歇业的商铺此时又重新亮起了招牌,打眼望去,冗长的大街上倒不知是人挨着商铺还是商铺挤着人了。
开在城西的狐来茶馆一如既往地冷清,好像没什么人愿意上这儿来喝茶。好在老板也不着急,领着一个小丫头天天窝在店里边儿,吃茶磕瓜子,悠闲自在。
木罗倚在桌子边,轻轻摇着手里的羽毛扇。她似乎不想磕瓜子了,瞅着外头的晴空万里,她突然也想出去溜几圈。她抬手晃了晃空空如也的细瓷茶杯,狭长地眸子慵懒的阖了下来:“阿蛮,少在那里给我偷懒,快来倒水,你家姑娘要渴死了。”
寂静的大堂里没有人应答,仿佛阿蛮只是不存在的空气。后院烧着的水开了,噗噜噗噜地正冒着热气。突然,小炉子上的火灭掉了,那装着热水的长嘴壶自己飞了起来,朝木罗所在地位置而去。这壶像是通了灵性一般,停在她面前,长嘴稍倾,倒出的水温凉适中,全然没有灼人的热浪。
木罗素手盖过,净白的茶杯里多出了些许清茶,她低下鼻头细细闻了闻,才复又开口道:“不是让你少在凡界动用法术么,又不听话了。”虽是训着,但她话语里并无多少责怪之意。
桌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鹅黄短襦长裙,模样灵动讨喜。此时正坐在桌上晃着双脚,一脸乏味:“哎呀,天天待在这儿无聊死了,外面那么热闹都不能出去玩,木姑娘好狠的心。”
木罗兀自轻笑,细呷一口香茶:“别急,到时自有你忙的。”
时近午时,街上的人流慢慢增多了起来。一名四十多岁的妇人挺着个大肚皮在路上走着,来来往往的人无一不奇怪的盯着她。她又羞又恼,可是有苦不能言,这份苦也只能自己咽了。
走了许久,心中的烦恼似乎消了点儿。她看了看前边的茶馆,舔舔嘴巴,最终还是没有进去。寻了处位置坐下,打算歇歇再回去。
一阵淡香飘来,容貌清秀,身着对襟襦裙的女子轻笑着邀她进去坐一坐。她眼底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很和善的在笑着,这样干净的人儿似乎没有人能够拒绝她。
妇人有些忐忑不安地坐下,面前放着一盏刚刚端过来的香茶,她扶着腰,颇为尴尬地说道:“我今日出门并未带银钱,这茶还是算了吧。”
木罗继续摇着她的扇子,春寒料峭的日子她好像一点都不冷:“大娘你只管喝,这茶不收钱。”
妇人喝了茶,顿觉胸腔间被一股暖意浸透,连她脆弱的心都暖和了些。
阿蛮见状,赶紧又续上一杯。
“大娘身子不方便,还一人出门在外,可是遇见了什么事情?”
妇人望向自己隆起地腹部,露出几丝厌恶:“不瞒姑娘,我都四十好几的婆子了,守了一辈子的寡,哪里会好端端的怀上身子!”
木罗露出一副惊疑的模样:“竟有这等怪事?大娘能与我说说否,指不定我认识的大夫可以治好这奇症。”
妇人瞧着她心善可亲,再者也不是什么讲不得的事情,于是在喝了一口茶后开始说了起来。
妇人本家姓王,且称王氏,一家人本是居住在洛阳城外的郊区,去年日子过得好了,才搬进了城。要说是什么时候开始行的运,那要从她做的一个梦开始。
三年前,王氏梦见了十里外的土地庙里突然显出一束神光来,耀眼夺目,好似天降祥瑞。她认定这是吉兆,一定是土地爷见他们一家子穷困潦倒,大发慈悲了。她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天天都去土地庙上香打扫,生怕自己做的不够好,惹怒了土地爷。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有一日、她来的早了些,意外捡到了一个金蟾塑像。她认为这是土地爷显灵了,不敢卖,于是便擦拭干净供奉了起来。早晚三炷香,一点儿也不敢耽搁。
许是金蟾真的通灵,他们家竟慢慢开始转运了起来。先是女儿被一富商看中,娶回去做了小妾。接着两个儿子做的生意红火了起来,相继讨了媳妇,进城买房,连带着她这个婆子都跟着享福。想她守寡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的将儿女拉扯大,如今终于有了回报,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自此对着那个金蟾塑像是又跪又拜,虔诚至极。
可是好景不长啊,才搬进城没多久,儿子们的生意开始亏本,儿媳妇天天在家吵吵闹闹,令人头疼的要命。她的女儿因为太过老实,总是被其他小妾欺负,那个富商对她没了当初的新鲜感,也就爱理不理了,可怜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对于女儿的处境不能帮上什么忙。
这厢事儿没完,那厢又起了一回事儿。年逾五十的她,竟然发现自己的肚子大了!
这可不是比六月飞雪还要冤么!她守寡后就没跟过别的男人,怎么会好端端的怀孕了?她上医馆去问,大夫替她诊脉后证实她的确是怀孕了,而且还挺久的。这个消息好比五雷轰顶,令她委实接受不了。
发生了这件事后,儿子媳妇都拿怪异的眼光看着她,虽然没有做出赶她出门之类过分的事情,但是他们的眼神就像针尖一样戳在她心里面,疼的要命,却说不出来。今日她是实在受不了了,才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没成想外面那些人的目光更让她尴尬羞恼。
说到末尾处,王氏拿起手绢拭泪,神情苦戚。
木罗摇着扇子的手也逐渐停了下来,她微微思索,问道:“大娘这身子怀了多久了?”
王氏回道:“去年入秋时才大起来的,如今算来已有五六个月左右。可是这肚子大的稀奇,不似寻常孕妇,我买过几副药吃,但就是流不下来,哎。”
她点点头,似乎是了解了一些:“那你最近有没有觉得身体不舒服,或者是其他的?”
“就是累的很,饭也不想吃,总觉得肚子死沉死沉的,晚上睡觉的时候好像有东西要从肚子里面跑出来一样。”王氏又叹了口气,“像我这样活着还不如一死了断得了,免得拖累他们!”
木罗吹了吹额发,娇笑着说道:“大娘放心,你这病好治,我认识的那个大夫医术高绝,什么疑难杂症都不在话下。”
一旁站着的阿蛮切了一声,好像并不认同。
王氏听见这句话,犹如看到救命稻草般激动,就差给她当活菩萨一样跪下来了。一番感恩戴德后,木罗差使阿蛮送她出门。
阿蛮乌溜溜地眼珠转了转,故意凑近王氏耳旁轻轻说道:“大娘莫听她胡说,她认识的那个大夫是个兽医,又怎么会替人瞧病呢,你还是快快回去等着抱娃娃吧。”
王氏惊恐的捂住嘴巴,半信半疑地离开了。
阿蛮扬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跨进店门,还未开口便被塞了满口冰渣子。
木罗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仿佛这一切与她无关。
阿蛮急忙吐掉冰渣,一脸嫌恶地看着她怨道:“木姑娘为何总是作弄我,欺负我年纪小不经事么。”
木罗淡淡瞥她一眼:“你下次若是再胡扯,便叫你尝尝花椒的滋味。”
阿蛮忙闭紧嘴巴,一溜烟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