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考总分全班第三,结局却不比第二十五的千帆好不到那儿,我们最终还是在同一个城市相遇。我的第一志愿政法大学无情地把我一脚踢开,青沙湖以它博大温暖的胸收纳了我以及和我一样不如意的有志青年。我语文六十五分是所有科目中最差的,我居然进了中文系。千帆的父亲为她选了政治系。只要不是数学,她说念什么专业无所谓。是的,我们以切身的体会告诫后来者。无论你上哪所大学,选何种专业,你不必叹息,你不必遗憾。你要明白。四年来不是你上了大学,而是大学上了你。你来或者去,夏虫不为你沉默,满船的星辉亦不为你奏别离的笙箫;你念念不忘的不是湖畔夕阳下杨柳的身姿,也不是湖面上揉碎了的闪闪的金光,而是当年那个羽翼未丰但依然执迷不悔的自己以及你年轻的执著,比如爱情。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它在大学校园里因了一帮无所事事却又好高务远,口袋里揣着八毛钱却做着白马王子,白雪公主的梦想的男男女女们的打造下格外华丽多姿,熠熠生辉。不管你上了大学还是大学上了你,你都得谈一次恋爱,就象小孩子要出一次天花一样,尔后终身免疫。真不幸啊,我就属于那极少数带自有抗体的那一类。由于过度的瘦弱,身体发出的总是进食的信号,多巴胺几乎不分泌了,没有足够的营养刺激它。
最最不幸的是,一进校园,学姐们就跟你感慨;去年是不收学费的,现在学费就象青春期的少年一年拨高一截儿,去年饭堂的包子一个一毛钱,馅多个大,现在价格涨了一倍包子却象老太太日渐萎缩。去年还有民族服装补贴.。。我痛心的发现去年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词,所有所有的美好到我们这里变成了终止式。还有一种不幸叫生不逢时,我身高一米六三体重不到四十五公斤,如果晚生十八年,可以称的上是骨感美人了。只是当时的审美观还比较正常,我这样出色的纸片人没被潮流界发掘,同楼化学系一个女生坚称她在上厕所时遇见了鬼。唉。让我从此夜晚少喝水,长的丑不是我的错,出来吓人就不对了。悲哀的是偏偏瘦子吃的多,让钱包瘦的速度比我快。早上一碗粥,两个馒头,一根油条,我只是七分饱,达到了现在专家们说的最佳饮食状态。菜里有一点肥肉星儿就皱眉头尖叫的女同学吃惊地看我混在一帮男同学当中打五花肉炒菜椒,油汪汪的。母亲从小教导我只要不偷不抢就可以挺直腰板做人,只要不让肚子在上课的时候发出咕咕的让人难堪的声音,全世界的目光落到我身上也没关系。
越瘦越能吃固然是真理,我活动量也比一般同学大。每天早上在足球场跑一个小时,从小练就的好习惯,一到时间就醒,一醒就要运动,要不全身骨头咯各作响。我跑步回来时,我那些甜美的舍友还蜷成一团做甜美的梦。下午她们三三两两坐在草地上沐浴落日的余晖当中时,我在打扫从外语系到历史系之间的小花园。这是学院给贫困生们的高贵的施舍,也是我生活费的一项来源。我的生活费的另一项主要来源是双日在湖心岛舞厅卖饮料点心。
湖心舞厅其实是在湖边,被重重烟柳簇拥着,雕栏画阁,灯光水光潋潋,颇有秦淮风韵。来这里消费的大部分是校外的大叔。我盘着头发,套一件工作人员的粉的俗不可耐的马夹,口红和马夹的颜色一样的俗气,胸针倒还是不错。我就坐在角落里,看着暧昧的灯光下一对一对的红男绿女,他们的神情一样的暧昧。这些人也是经过恋爱,结婚,生子,然后慢慢老去的吧。是不是有一天我也变成这样。我没谈过恋爱,想着一个人喜欢一个人该是一种什么眼神,一种什么心情。又是什么原因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一眼不忘,为他走遍万水千山。
终于有一天有个男生在图书馆的拐弯处塞给我一张字条,约我七点半在大礼堂外见面。我努力的回忆他是哪个系的,究竟在哪遇见过他。无论我如何搜索,也没有找到他的半点足迹,这让以超强记忆著称的我有些气馁,要知道我的活动半径如此之小,这样一枚帅哥能让我毫无知觉,实在是太伤人心了。人约黄昏后,月上柳梢头,为了这唯美一刻我平生第一次穿裙子,唯一的一条,有点薄,幸好南方秋日还是挺热的,踩着上班才用的高跟鞋,上了点粉底,搽了点口红,还好经常要化淡妆,所以得以不显山不露水,心不慌气不乱的走到他面前。他是个腼腆的男孩儿,头发有些卷卷的,刘海弯曲着落在黑色的眼睛的上方,很秀气。我们从大礼堂走到十字路口又从湖边折回大礼堂,东一句西一句的瞎扯,分手的时候,他终于怯怯的说了一句“你能不能介绍我认识那个师院的女孩子,大眼睛,白皮肤,穿着黄色裙子,跟你很要好的那个”。我脑子一阵乱响,嘴上却说好啊,只是你要排很长的队。过两天千帆接过我带给她的信,连看也不看就丢到了一边,那里还躺着一堆,嗯,不是信,是被揉醉了的心。其实美女和丑女一样的苦恼,前者在于选择太多,后者在于没有选择。
千帆经常提醒我要打扮的漂亮一些,男人都是视觉动物,不要相信什么女孩子气质好,性情温柔就可以了之类的鬼话,要等他们发现你的美好心灵不如让去等哈雷慧星扫过地球。我也知道三分相貌,七分打扮的道理,有足够的钱,谁愿意穿着大婶级的驼色风衣,那是我妹从广东她女主人那里淘来的,凭空的让我沧桑了许多。当然只要舍的往自己身上投钱,就会有人给你钱,就象我在舞厅里常看到的那几个女孩子一样。她们出入名牌,风风光光的,不必为明天的早餐发愁。毕业后一样欢天喜地的跟自己的男朋友结婚生子。风光的背后不是沧桑就是肮脏。跟我一样无限沧桑的还有一个同在舞厅打杂的男生。哲学系的。在我们学院,中文系的是疯子,哲学系的是怪人。不要轻易挑战哲学系,都是一帮深藏不露的。辩论赛拿第一,舞蹈赛也能拿第一。这位高人个子不高,平跟鞋我也能平视他。他的目光从来不落在十以内,感觉非常遥远,一直落在天边,就象千帆安静时的眼神。他话也不多,语气却很平和。听着就很安稳。是的跟他在一起很是心安。不为贫穷烦恼,不为未来发愁,生活恢复它原来的样子,不慌不忙,静静地往前走。
有一天下午,我们两个打扫舞厅,阳光透过一排排的玻璃窗照在我们身上。有一种梦幻的感觉。我征征地看着他,阳光落在他的眼镜上,在他的脸上,落在他的手上,让他闪闪发光。他看到我看他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就走到窗前。说,小雨,你看看青沙湖。我走过去,只见蓝莹莹的一片,你说它象什么。他问我。象一面镜子,我为自己的脱口而出后悔,一个中文系的居然用了一个小学生的比喻。他的目光又落的很遥远很遥远,声音随风而去。它真象一只蓝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