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苍茫。
这是一条崎岖的古道,似乎永无尽头。
一身白衣,随风轻扬,一头长发,青中飞雪,一双眼,晶亮灼人,他,易水寒。
易水寒走着,在古道上。
远处夕阳正红。
自冷月死去已经两年了。
易水寒背负一柄长剑,他袖中的左手背上,有一道很细很长的疤痕。
易水寒不知道自己去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
似乎是冥冥中的安排吧。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走,因为自己还活着。也因为,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杀他。
易水寒还记得,在冷月死的那一晚,那一场血色的杀戮,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倒在他的剑下。
他从未杀过如此多的人。
他杀红了眼。
正是因为那一晚,他的仇人便多了起来。
正是因为那一晚,他生平第一次受了伤。
想到这,易水寒动了动自己的左手。
那道疤,冷冷的盯着他!
数道人影,极速向他冲来,杀气浓重。
刀剑闪着森冷的光,刺向易水寒,招招致命,毫不留情。
易水寒脸色不变,缓步向前。
几声闷响过后。
黑衣人倒地不起,口中不住呻吟。
易水寒没有动剑。
没有杀他们。
自从那一晚之后,他再未杀过一个人。
好人或者,坏人!易水寒继续向前走,未回头看一眼。
不必回头。
易水寒不知道这条路自己还能走多远,就在某一天,也许就是明天,自己便死在别人手中了。
那也没什么可怕的。
无所谓。
夕阳下,易水寒的影子很长,很落寞。
一路走去,任古道吞没了他。
日落。月升。
易水寒驻立道旁,望着天际圆月。
他每晚都会望着月,有时直到天明。
只因,忘不了。
今晚月色极好,银辉如霜,照亮整个古道。
清清月华静静流淌,流淌,渗透万物,仿佛在细细的发丝中,也有着淡淡的月色。点点滴滴。
那月光,如轻纱,似幽歌,荡涤凡尘,仿佛是人世间最美的。
若是在从前,面对如此月夜,易水寒一定又在举酒邀月,舞剑高歌。
直待月去天尽刻,倚剑醉卧枕金樽。
而今么?
香消玉殒,物是人非。
在冷月死的那一晚,易水寒一人饮尽一十八坛烈酒“醉生梦死”,于那雨横风狂之中,怀着满腔悲愤,以手中三尺青锋,独闯“日月殿”。
易水寒自东门杀入。
待他从西门而出时,已是全身浴血,双眼飞红。
他口中狂呼着,却不知喊着什么;他长剑挥舞着,却不知斩向何处。
易水寒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因为双眼,早已被血水模糊了。
他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了那如月般女子凄美的身影,温柔的眼波。
易水寒冲出后殿,没有人敢去追,亦或是
…
已经没有了人!
他一路挥剑,一路狂呼,一路急奔,一路洒泪。
直到自己力尽而倒,不醒人事。
自从那一晚后,易水寒再未沾过一滴酒……
今晚,月色依旧,伊人已矣。
呵呵,这一片冷冷的月色啊!
易水寒每次看到月,便会想起那一夜断肠的痛,而他的发,便会又白了一根。
算而今,恐怕早已数不清了罢。
易水寒心念百转,却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月。
仿佛这一望,便是永恒!
易水寒望月的身影忽然一僵,猛回头。
一道青光,激射而至。
易水寒的脸色如古井无波,轻移脚步,鬼魅般向一旁飘开一丈开外,躲过青光。
待他再回头,眼前已多了一人。
一身青衣无风而动,那一头长发,却笔直的垂在脑后。
背后也有一把剑。
这是他与易水寒,唯一相似的地方。
“拔剑。”青衣人沉声道。
易水寒不动,面无表情。
一声冷哼,青衣人踏上一步。
飞沙走石。
一股无形剑气以青衣人为心,如风般向四周轻荡,瞬间已传至易水寒脚下。
眼眉轻挑。
易水寒却未出手,依旧是向旁跃开一丈开外,堪堪避过。
如一阵清风拂面,易水寒面前业已多了一只手掌,掌心处青光隐隐。
心中一动,易水寒不再怠慢,向后微微一侧,同时左手并指如剑,点向青衣人面门。
转瞬间交换十余招。
蓦然间两掌相对,一合即分。
易水寒与青衣人各后退一步便稳稳站住。
自二人交掌处,淡青色的波痕向两旁轻荡,所过之处,却似被利刃劈中般,发出“嘶嘶”锐响。
平分秋色。
易水寒与青衣人无声对立。
两人气势外放,身上衣衫无风而动。
两人间的古道上,细小的沙粒在如浪的气势所逼下,竟然离地而起,悬于半空,时而移向易水寒,时而逼向青衣人。
易水寒与青衣人的衣袂猎猎而舞,而两人却钉在地上般,一动不动。
终于,半空中细小的沙粒再也受不住两人的劲力挤压,无声泵为粉尘。
似乎是心有灵犀,两人同时收力,如潮的劲气如水银泻地,消失不见。
半空中的尘土,随风而散。
平分秋色?易水寒缓缓从背后将剑连鞘取下,对着青衣人,道:“你,配让我拔剑。”
左手握住剑柄,易水寒一点点将剑拔出。
每出一寸,便多一丝寒气。
随着最后一声清响,剑,出鞘。
那是一把几近透明的剑,剑刃如水,在月华下,泛着淡淡的光彩。
右手轻挥,剑鞘直入地下很深。
轻抚剑刃,感受着那如水的清凉。
易水寒轻声道:“剑名‘水寒’,取材自雪域寒精铁,由鬼斧、神工二人合力而铸,寒如秋水,杀人无痕。”
青衣人大笑:“好,剑如其人,痛快!”
一声清啸,青衣人背后长剑自动离鞘;青光。
青衣人右手握剑,长剑指天,与易水寒对视。
风轻起,吹动两人衣衫,青色白色;
吹动两人长发,白色黑色。
便在这一刻,青衣人动了;仍似一阵清风。
手中剑青光一闪,直取咽喉。
易水寒不动。
只待青衣人长剑攻至面前,易水寒竟半闭了双眼;左手剑,上挑。
一道清光。
伴着脆响声,青衣人退回原处。
他手中,赫然握住一柄断剑!
剑尖直入地下,很深。
“好剑。”青衣人赞道。
易水寒长剑下摆,淡淡道:“你的剑也不会差。”
青衣人微笑,甩去残剑。
而他右手处,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把带鞘之剑,隐隐青光透鞘而出。
青衣人将剑平平上抛,待落至胸前,右手,猛然拔剑。
一点碧绿光芒,猛然绽放!
那瞬间的光辉,映绿了半个天空,刺人眼眸。
但它却掩不住两件东西。
一是水寒剑淡淡的光辉,另一个是——
那双晶亮的眼!
易水寒分明看到,在碧光绽放的一瞬,在青衣人拔剑的一刹,那只右手轻颤,那把剑的剑尖一闪再闪,剑鞘便化作了三段,齐齐落下。
“好剑。”易水寒暗道。
半晌,碧光减淡,现出剑刃。
映入易水寒眼中的,是一把碧绿色的长剑,剑刃如玉,青光闪动,一股肃杀之气漫在空气中。
长剑上指。
剑尖,直指易水寒;笔直。
易水寒只觉心中一颤,强烈的杀气直透心间,纵然修为如他般。
在他心悸的一瞬,青衣人动了。
碧绿的剑刃绽放出无比璀璨的碧光,恍惚间,青衣人连劈四剑,封住易水寒四方。
在那一片耀眼的剑芒中,易水寒的双眼,似乎多了一丝神采!
水寒,动。
如同一道水波,剑身轻荡,化开四剑。
干净利落,大巧若拙。
“好剑法。”青衣人赞道。
古道上根本看不清青衣人的身影,只觉他就是一阵风,来去飘忽,行踪无迹。
“再试这一剑。”青衣人笑道。
碧色长剑一闪而逝,再现时,已是再易水寒头上三尺处,剑气分荡八方,碧绿色剑芒呈弧形向下扩散,最奇的是哪剑芒却似一根根丝线般相互缠绕,几个呼吸间,竟连成一张剑网,将易水寒笼罩其中。
易水寒双脚立地生根,纹丝不动。
以静制动,方是正道。
易水寒左手轻轻挥剑,犹如信手拈花,轻松自如,却每一剑都妙到极处。
在狭小的空间,水寒剑越舞越快,犹如一层层水幕,向四周轻荡;渐渐,有隐隐清光透出碧色的剑网,一如流水渗过轻纱,不知不觉剑,已破开一切。
青衣人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以静制动,以柔克刚,好剑法!”
轻轻一声脆响,碧绿色的剑网终于破开,清冽的光芒流水般扫荡四方。
那光不刺眼,一如这月光。
狂风骤起,席卷黄沙,乱了两个人影。
青衣人似乎与那旋转的风沙融为一体,以至那风亦被映成淡青色。
而易水寒,却似笼在一团月华里。
那旋风越转越快,模糊了身影;谁的。
没有剑刃相斥的声音。
有的只是清风拂柳,水流汩汩。
一圈圈涟漪自旋风中心向外传荡,仿佛可以嗅到淡淡的水香;水滴随风而舞。
猛然一声巨响,如惊涛裂岸,狂风怒号。
旋风在一瞬间炸开,奇异的波动传荡天地。
耀眼。
风,吹起两人一衣袂,轻扬。
沙粒却奇迹般一颗也未落在二人身上。
两人似乎从未动过。
青衣人的剑,直指易水寒;水寒剑,仍下垂。
一如前。
只有古道上那一道道深深的剑痕,遥遥地在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青衣人道:“两年前的那一晚,不知多少人倒在你的剑下,难道你就未杀错一个人么?”
“错与不错,我自己懂得,问什么?”
易水寒淡淡道。
青衣人一怔,继而大笑:“好,好一个‘我自己懂得’,好一个易水寒,痛快!”
沉默。
然后,易水寒嘴角上挑;笑。
两年间,唯一的笑。
“你勾起了我的好胜心。”易水寒道。
“是么?”青衣人眉毛一挑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易水寒静静的,对着青衣人,亦对着嘴角说道,轻抚剑刃,他的目光柔和了许多,“你也很是期待,不是么?”
水寒,上举,指向对面的青衣。
碧色长剑,下垂。
易水寒的眼神锐利了起来,仿佛这一刻,又回到当初。
左手上的疤,在月光下狰狞。
水寒与青衣人的剑同时亮了起来。
再也无法看清水寒的剑刃,整把剑容在一团清辉中,如一股清泉,又似一道月光。
而那青衣人的剑,却绿的要破碎一般,莹润如玉;无可比拟。
易水寒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呼吸,嘴角笑意更浓;仿佛心中,又什么在渐渐升腾!
风,在这一刻,停止;
月,在这一刻却分外清冷。
蓦地,易水寒睁开了双眼,在那晶亮的眸子里,似乎有闪电一闪而逝。
一声长啸,直上九天!
易水寒绝地而起,长剑下指,昂首,啸月。
月无言。
易水寒在半空之中,仿佛溶入了那轮圆月;他一头飘动的长发,随风而乱,根根发丝缀着淡淡月华,如同白雪,同他的身影,一道消失不见。
青衣人抬头望月。
他右手长剑轻轻颤抖着,期待着。
天际,传来易水寒飘渺的歌声:
“秋水寒,冷月残,六月飞雪漫九天。”
一朵云,遮住了月。
现出易水寒的身影。
双手,握剑。
那一柄水寒,在他手中绽放出月一般的清华,一往无前,劈向地面的青衣。
相隔好远,剑气已击散了青衣人的长发。
青衣人大笑:"好!这才是那个‘把剑诀云敢啸月,对酒长歌倚剑眠’的易水寒。痛快!”
青衣人连行三步。
于三步间,右手中长剑以奇异的轨迹划动,似缓实急,剑上青光越来越盛,隐隐有风雷之声。
在冥冥中的一刻,右手,出剑。
如一卷青龙。
青衣人依旧大笑着,却是被一股旋风送上半空,接下来易水寒的一剑。
时间,在这一刻,停滞。
只剩下半空中那一对人,一双剑。
没有剑刃相斥的声音。
什么声音都没有。
没有。
在咫尺间,易水寒终于看清了青衣人的面容。
俊朗的面庞,剑眉入鬓,双目如神;最惹人的,却是额头上的一小道疤,便如同,第三只眼!
好久好久的静寂中,传来一声清响。
如同轻纱,飘荡天地。
随之而来的,却是雷鸣般的震动。
自两人交剑处,七彩的剑芒扭曲着空间,分射八方,就如一场流星之雨。
那一眼的辉煌,盖过了朗月繁星。
两道身影倒飞而出,越离越远……
待光芒散尽,天上明月再度重生。
照在地上,笔直矗立着的二人。
长剑,互指;
四目,相对。
两人之间的土地上,赫然多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吞噬着月光,也吞噬着,无尽黑暗。
长时间的沉默。
易水寒轻声道:“‘青血’神剑,名不虚传。你是风萧萧?”
青衣人大笑:“正是风某人。”
“多谢。”易水寒道。
"彼此。”青衣人风萧萧道。
易水寒望着风萧萧。半晌,道:“从未有人能接下我那一剑。”
“人外有人,剑外有剑。”风萧萧道。
易水寒点头,道:“收剑吧。”
风萧萧亦点头道:“也好,如此下去也难有胜负。”话毕,右手一抖,恍惚间,长剑1已插入背后剑鞘。
易水寒眼见风萧萧还剑入鞘,右手轻轻一招,方前被他插入地下的剑鞘便自动飞回到他手中,长剑入鞘。
风萧萧暗自点头:“方才我与他比剑斗力,劲气四射,剑气纵横,地面飞沙走石,甚至于崩裂,而那剑鞘却纹丝不动,可见他这轻描淡写的一掷,力道却是极大。好一个易水寒,见识、修为果然不同一般。”
半晌,风萧萧道:“你可知我与人比剑的规矩么?”
易水寒道:“见剑收鞘?”
“不错。”,风萧萧道,“自我风某人出道以来,共与人比剑一十九场,无一败绩,每次出剑,必先自毁剑鞘,取对手剑鞘已昭胜绩。”
“很可惜,今日未能如愿。”易水寒道。
风萧萧大笑一声,道:“不错,是很遗憾,我料定今日难胜你易水寒手中出剑,特意另负一剑,不然,我这‘青血’岂不是成了无鞘之剑了么?”
顿了一顿,风萧萧道:“不过,今日与你一战,足慰我平生之志,这一战真是痛快淋漓,哈哈,痛快啊痛快。”
易水寒微微点头,并未言语。
风萧萧抬头望了望天,道:“我也该回去了,这次来中土,真是不虚此行,易水寒兄弟,若是不弃,就交我这个朋友,我不管那些劳什子怎么说你,我觉得你象个汉子,真性情。以后如有用得到风某的地方,你尽管开口。我风某人别的不敢夸口,但在西域,‘风回谷’,还是有点名头的。”
易水寒望着风萧萧,点了点头。
风萧萧大笑,向前一步,抬起手欲拍拍易水寒的肩膀,但又觉得不妥,便又放下了。
风萧萧双手抱拳道:“如此,风某便告辞了。易兄弟,有时间到‘风回谷’一聚,风萧萧随时恭候大驾。”
易水寒亦抱拳道:“不敢。”
风萧萧方欲转身,易水寒却开口道:“封凶,你是如何找到我行踪的?”
风萧萧一怔随后神色有些奇怪的道:“这个……我也说不清,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指点我,才让我找到的你。至于那人……算了,管他是谁,又有什么相干。”
易水寒低头不语。
“易兄弟”,风萧萧忽然声音有些低沉,“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说。冷月的死……”
如被一道雷劈中般,易水寒全身一颤,喝道:“够了!别再说了……别再提她……”
看着易水寒,风萧萧心中暗叹,轻声道:“易兄弟,失去的就让它去吧,是该忘记的时候了。”
易水寒颤声道:“忘记,怎么可能。每当这夜色降临,看到天上的月,我就会想起……想起那一夜,叫我怎么忘!”
是啊,叫人怎么忘!
有那么一种情感。是刻骨铭心的,即使是岁月无情,也无法冲淡那丝感动。
或许只有流干了血,才能忘记吧?
望着易水寒眼中深深的痛,风萧萧平静的道:“逝去的终究要去,留也留不住。天道往复,生死轮回。就如这天际圆月,虽清丽纯美,待到天明,终究是要沉寂下去。”
风萧萧话毕,又忘了易水寒一眼,转身而去,几步间,已消失在古道尽头。
易水寒渐渐平静下来,细细品味风萧萧的话,似乎含有某种深意。
待到易水寒惊醒,风萧萧早已没了踪迹。
天上的月已经很淡了。又是一个黎明。
又是忽然有所明悟,转过头,面向东方。
旭日正缓缓升起。
照亮了易水寒的双眼,靓靓灼人;
也照亮了,古道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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