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台人的楸树情愫
近现代，烟台人喜爱楸树，视楸木如珍宝。楸树那高大通直的躯干和花纹优美的肌体，像一条金丝带，牢牢地系结在民众心间，成为难以割舍的浓郁的生活情愫。
楸树是烟台人的传家树
生活在黄渤海之滨的烟台人，自汉代就有栽植楸树的记载。据传说，汉武帝东征登上芝罘岛时，正值盛夏午时，炎炎烈日直射武帝銮驾，烤得武帝大汗淋漓。众臣正设法为武帝龙体解热之际，只见眼前不远处一片绿荫蔽日，几个农夫在荫下谈笑风生。众臣七手八脚将武帝搀出銮驾，来到荫下乘凉。几株高大树木共生的绿荫下，海浪拍打着礁岸，凉风习习，全然没有盛夏闷热之感。汉武帝顿觉周身凉爽，大汗尽消，好不惬意，便问农夫：“此荫何树成也？”农夫答曰：“是楸树。”武帝叹曰：“此为好树矣！要大面积栽植。”此后，在华夏大地，东起海滨，西至甘肃，南至云南，北到长城的广大区域，均有楸树栽植且生长良好。
烟台民间，农民把楸树作为传家树，从古代一直传承至近代末现代初。家家户户都把楸树栽在自家的山岚、地堰和房前屋后等空闲地带，待十几年二十几年楸树成材后采伐使用。由于楸树生长期较长，一般爷爷在孙子、孙女降生时，即栽上几棵楸树，待孙子长大娶亲、孙女长大出嫁时，伐树建房或做家具；有的家庭购地、建房后即在适当地方栽植上楸树，以备后用。如此代代相传。如果哪家房前屋后不见楸树倩影、枝叶婆娑，将会遭到街坊邻居的嗤笑。近代，烟台境内差不多所有村庄一年三季都掩映在绿荫下，环境典雅，空气清新，构成绿荫的绝大部分是楸树。另有山村地多山多的家境殷实户，还把楸树作为经济林木栽植，收入颇为丰厚。
烟台人缘何对楸树如此情有独钟？众所周知，烟台自古以来环境优美、物产丰富、生活富裕，民间住房讲大气，居家讲排场，家具讲高档，环境讲生态。特别是烟台开埠以后，受西方文化的影响，民众追求舒适生活的特质进一步彰显。楸树是当地生长的优质树木，高大干直，成材率高，花纹优美，质地坚硬，不变异，耐磨损，抗虫蛀等特征突出，堪比名贵的红山枝、黄花梨等南木，做好家具非它莫属。所以，楸木家具是烟台人孜孜不卷的生活追求。另外，有些富裕户建新房时，把楸木用在雀替、廊柱、斗拱等土建关键部位和内部装饰的格栅上，以提高新房的质量和档次。
楸树的习性与特征
据有关资料介绍，楸树别名梓桐、金丝楸，属紫葳科落叶乔木。其树冠狭长倒卵形，树干通直，主枝开阔伸展，树皮灰褐色，浅纵裂，小枝灰绿色、无毛；叶子呈三角状的卵形，长6—16厘米，先端渐长尖；总状花序伞房状排列，顶生；花冠浅粉紫色，内有紫红色斑点，花期4—5个月；种子扁平，且长毛。
楸树喜光，较耐寒，适合生长于年平均温度10—15度、降水量700—1200毫米的环境；楸树喜深厚肥沃湿润的土壤，不耐干旱、积水，忌地下水位过高，稍耐盐碱；楸树萌蘖性强，幼树生长慢，10年以上生长加快，侧根发达；楸树耐烟尘，抗有害气体能力强，寿命长；楸树自花不孕，往往开花而不结实。烟台位于山东半岛北部沿海，年均气温11—14度，降水650毫米，无霜期210天，相对湿度68%，日照指数2700小时；陆域地形为低山丘陵，山丘连绵逶迤，沟壑纵横交错，低山丘陵周围及延伸部分积物发育，土层较厚，土质肥沃。这优良的自然环境，为楸树的生长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所以，烟台民间无论是西部山区，还是北部沿海，栽植的楸树较之其他地区生长期短、树干高、胸径大、材质优。
楸树根系发达，属深根性树种。据测定，烟台境内的5年生楸树髙6.8米，胸径10厘米，主根深达90厘米，根幅1.3X1.5米，大于桑树、刺槐、析柳、香椿、白蜡等树种。因其固土防风能力强，耐寒耐旱，是农田、铁路、公路、沟坎、河道防护的优良树种。楸树为高大落叶乔木，可营造用材林、楸农间作林、防护林及庭院观赏、道路绿化等，是综合利用价值很高的优质用材树种。在中华博大的树木园中，唯其“材”貌双全，自古素有“木王”之美称。古近代，烟台境内的家族宗祠、佛教寺庙和道教宫观的院落，多栽以银杏或楸树，到处可见百年以上古楸树苍劲挺拔的风姿和令人赏心悦目的淡红素雅的楸花！
烟台人崇尚楸木家具
近代以来，烟台民间的木质家具，是衡量一个家庭贫富的重要标志，不仅在于数量多，而且在于木料好。所谓数量多，就是家具件数多。大户富裕人家，几进“四合院”宽敞明亮，客厅、书房、厨房、卧室和家祠都摆放着排场的家具。客厅摆放着八仙桌、条几、茶几、椅子、凳子、餐桌和格栅等，书房摆放着书橱、书架、写字台、三抽桌、椅子和杌子等，卧室有大衣橱、小柜、箱子、洗脸架、上梯、小饭桌、春凳和椅子等，厨房有碗橱和床等，家祠内摆放八仙桌、条几、供桌和神龛等，可为应摆尽摆，应有尽有。一般人家卧室家具和厨房家具必有。闺女出嫁，娘家要准备嫁妆，家具是嫁妆的重要内容。烟台传统婚姻中，多数家庭自打女儿订婚即开始请木匠做家具。清末民初，民间家庭为女儿做家具一般三个标准，即一套家具、半套家具和一个箱子、两把椅子。家庭经济中等以上户一般做一套家具，即两口大衣柜、一口小柜、两个箱子、两把椅子和一张小饭桌等8件；家境不富裕的一般做半套家具，即一口大衣柜、一口小柜、一个箱子和两把椅子等5件；家里再穷的，打点闺女也要一个箱子、两把椅子，过日子必有椅子。财主家尽量给闺女多做几件家具，有的超过20件甚至更多，这样才体面。此外，男方也根据情况做若干件家具。
所谓木料好，主要标准是楸木。做家具用了多少楸木，没用楸木的家具是“破烂”家什。因为楸木高贵高雅，一般家庭舍不得全用楸木做家具，楸木用得越多家具越漂亮、质量越优良，更证明家庭门第髙、富有。烟台民间家具有“几面楸”的说法。大衣柜和小衣柜、箱子是6面体家具，殷实户多用“四面楸”，其后面和底面不用楸木板而用红松木或小叶杨木，这两个部位在隐蔽面，用楸木以外的其他木料不影响质量、美观和身份，可见楸木贵重之一斑；极少数财主家做“六面楸”，包括柜内搁梁、搁板等“全楸”，观看者打开柜门和箱盖即会惊叹不已，啧啧称赞；一般家庭做“两面楸”，即直观的上面和正面用楸木；凡做得起家具的，至少“一面楸”。用楸木做得家具在款式和花样上，近代根据流行和楸木的特点，多做“镜面柜”、“太师椅”、“虎腿桌”、“插直角”、“镶图案”和“雕刻字花”等，以展示楸木优美的花纹、坚实的质地和髙贵的气质；再漆上大红或紫红色明亮光洁的大漆，镶上图案精美的黄铜或者紫铜件，集实用性、观赏性和艺术性于一体，令人叹为观止，成为名噪华夏的胶东楸木家具文化。家具所用楸木取自烟台当地，农村多家庭自植自用，城市则多到农村购买。买楸木不按立方计算，而是论斤秤，按现行价格一般一棵楸树3000元以上。
烟台民间流传着许多关于楸木家具的故事。牟平区邵家壇村张颜山，是近代国内著名染料商、胶东大富户。张氏有两个女儿，大女儿许配了烟台街瑞蚨祥老板的公子。婚姻刚定下，张氏就请来一批木匠高手为女儿做嫁妆，用一两年的时间精雕细刻，做了上百件“全楸”家具，件件雕龙刻凤，镂空镶案，价值连城，吸引得满烟台街老少都来观看，个个翘起大拇指，连声称赞，羡慕之极。在做家具的几十个木匠中，有个小伙子特别引人注目，对缝、卯隼、雕刻、拼花，精益求精，技艺精湛。张氏闲暇去做家具现场，对这个小伙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大女儿的家具还没做完，张氏就托媒人将二女儿许配了这个小木匠。面对街坊邻居对这宗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的议论，张颜山得意地说：“我看中的就是小伙子会做楸木家具！”
楸树文化在悄然传承弘扬
现代，特别是进入20世纪80年代以后，楸树和楸木家具离烟台人越来越远，古近代底蕴深厚的楸树文化悄无声息。原因较多：楸树生长期长与现代人节奏快的现实不甚相称，现代速生丰产树种的引进使传统的楸树遭到扬弃；杀树卖钱在一些贫困村较为普遍，楸树资源遭到破坏；村镇楼宇建设加快发展，房前屋后栽植楸树的空间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随着人们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现代西式家具的普及和家具制成品原料的广泛使用，取代了楸木和楸木家具。尤为突出的是南木中式家具作为收藏品，严重冲击着烟台的家具市场，南木家具制售商甚至把楸木贬为“柴木”，把楸木家具称作“柴木”家具。凡此种种，致使在烟台传承了几百年、具有胶东风格和魅力的楸树文化受到了挫折，地方特色文化在逐渐丧失。
进入新世纪，烟台的有识之士在传承弘扬地方文化的进程中，从浓重的楸树情结中化解开来，増强了传承弘扬楸树文化的责任感和紧迫感。从地方党委、政府的决策者，到山区农村的广大民众，再到城市建设管理者，从不同的层面，以保护发展楸树为突破口，力求把楸树文化恢复发扬光大。2003年，滨海广场的建设者，首开城市建设栽植楸树的先河，在广场绿地与十字街边缘栽植了一排几十棵楸树。8年后的今天，这些楸树苍劲挺拔、绿荫遮阳，为滨海广场增添了一道亮丽的景观。2009年，文化广场在烟台大剧院对面栽植了一个楸树组团，丰富了广场的内容，浓郁了生态文化氛围。
建立楸树自然保护区，是莱山区委、区政府传承弘扬楸树文化的重要举措。2009年，省政府批准莱山区建立围子山省级楸树自然保护区，面积达2509公顷，其中核心区643.6公顷、缓冲区756公顷。区林业部门实施了勘界坐桩、留苗养树、幼苗移栽、资金扶持等多项措施。对移栽到保护区内的幼树，每棵年补助2元；对挂牌建档、责任到村、产权到户的大树，每棵年补助50元。现在，栽植楸树、保护楸树已成为莱山人的自觉行动。林家疃村有5棵大楸树影响水库建设，但他们没有采伐，而是移栽到了区里的楸树保护区内。曲家村专门成立了栽植楸树的老头队，一年栽植楸树苗近万棵。现在，莱山全区有楸树5万棵，其中胸径20厘米以上的5000棵，已挂牌保护的1312棵；向保护区内移栽胸径2—3厘米的楸树2万多棵。
见事早、起点髙，是烟台楸树文化悄然传承弘扬的一大特点。栖霞市国路夼村是个山村，全村800多户、2000多口人被环抱在10800亩山岚之中。早在20世纪90年代初，村党支部书记常建富上任伊始，看到山上的楸树不断被杀掉卖钱，便下定决心，不让祖辈传下来的楸树文化在我们这代人中断代。他提出了“利在当代，功在千秋”的口号，发动带领全村干部群众绿化荒山，发展水果、干果，保护发展楸树，并积极探索楸树育种栽植技术。经过20多个春秋的艰苦奋斗，全村在山岚上发展了3000亩香椿、1200亩大樱桃、1200亩大専、1200亩苹果和1000亩板栗；保护发展楸树4万株，实现了经济、社会、生态、文化四丰收。有关人士测算，全村仅楸树一项就可实现1.2亿元的经济效益。盛夏时节的国路夼村，山岚层层叠嶂，林木郁郁葱葱，高大的楸树间或生长，生机盘然；5个中小水库坐落在山脚下，清澈见底，鱼儿畅游；整个山村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成为远近闻名的生态文化旅游区。国路夼村因此被定为全国楸树育种基地、山东省森林文化教育基地；常建富同志被评为全国绿化劳动模范、山东省劳动模范和乡村之星。
保护发展楸树，是传承弘扬楸树文化的基础。烟台还有一些文化管理机构，把楸树文化作为地方文化的重点，加大了传承弘扬的工作力度；一些旅游景点，通过陈设近代的楸木家具，向游客展示独特的楸树文化的魅力；有的家具公司，正在酝酿开发作为收藏品的现代楸木家具……不久的将来，烟台的楸树文化定会步入新的天地。
（刊载在2011年7月24日《烟台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