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繁的话老在我耳边萦绕：死穴就在财务部！
我得承认，我对死穴比较感兴趣——即使是老丈人的死穴。我的好奇心太强，二指并拢如剑，点点戳戳，总想探探别人的死穴，观察效果如何。老泰山不在，正是一个好机会。当然，我并不想当庄子繁的猎狗（他想得美！），我的行动纯粹自由，属于探险性质。
我在总裁办公室踱步，等待孙总到来。我知道面前有一只拦路虎，别看他腿瘸，实在很难对付。老泰山何等精明？如果真有死穴，他必定派精兵强将层层防守。邓一炮那样厉害，面对孙总一筹莫展，可见瘸子的厉害！财务部成了针插不进水泼不透的独立王国，我要插手，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可是，孙自之痛快地接受我的建议，同意进行一次财务大检查。也许他在安排关月影做公关部部长的事情上得罪了我，心中有些不安，现在给我一个台阶下吧。他是浙江绍兴人，为人谨慎，我常常觉得他像******手下的陈布雷。在我们这个家族企业中，他是惟一一个地位最高、站得最牢的一个外姓人。我想，我出山对他是一个考验。他如果走错了棋，应付不到位，将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我且等着，看着瘸子如何与我周旋！
孙总来了。他先规矩地藏敲门，我说请进，他才推门进屋。我吃了一惊：只见他背看一只大挎包，提着两只鼓鼓的旅行袋，仿佛要出远门一般。他一瘸一拐地来到大班台前，拉开旅行袋，倒出一堆装订好的发票单据。他身上几只包包倒空了，我的大班台上出现一座规模可观的小山！
我诧异地问：你，这是干什么？
孙总掏出手绢，一面擦汗一面回答：这是今年以来由我签字的单据，请助理过目。若有一笔差错，我个人负责赔偿！
我拿起几本单据翻了翻，尽是出差报销，购置办公用品的发票。鸡零狗碎，不值一看。我要是把这座小山扒拉完了，准累得吐血！鬼瘸子，玩我呢！
我把脸一沉，道：我要看的不是这些东西，你把它们拿走……
孙瘸子打断我的话：不不不，你一定得看！令尊大人将万元以下的签字权交托于我，我是一分钱也不敢乱花。岳总从不查我的账，他越信任，我心里越不安。花了那么多钱总得问一声吧？可他老人家就是不问。正好，你提出财务大检查，有劳你代岳总过目，也好让我把心放踏实。这些单据你先看着，还有去年的、前年的、大前年的……我慢慢地背过来，一趟一趟地背。
孙病子说着就要往门外走。我差点气晕了，一拍桌子喊道：你站住！我不要看发票，万元以下的东西我不感兴趣，你签过字就行了！
孙总转回头来，意味深长地笑：那么，你对什么感兴趣？
我说：月度财务报表，银行进出账单……总之，我要能够反映整个公司资金状况的数据。
呵，胃口不小哇。孙自之走到我面前，面带揶揄地间，你能看懂财务报表吗？
我摇摇头：不能。但是有你，你在我旁边讲解，不就行了吗？
孙瘸子说：告诉你一个小秘密——本人也看不懂财务报表！
我惊呼：看不懂报表，你居然还当公司的财务总监？
孙自之眯起眼睛笑，越看越像一只老狐狸：正因为我丝毫没有会计知识，岳总才让我主管财务部。邓一炮倒是会计出身，他偏偏不能沾手财务。
令尊的用人之道，你还不能略知一二？
高明！我用力一拍脑门，又问：可是，总得有一个真正的内行啊，这人承上启下，负责整个财务部的运作，是最最关键的角色，对吗？
孙总眼睛里流露出赞赏的目光，笑道：将门无犬子，助理实在聪明。这个人负责制作财务月报，并且直接送到你岳父手中。给你透个底儿，任何人不得过目财务报表，这是本公司的规矩！
我拖长了声调说：把这个人给我找来。他叫什么名字？
孙自之说：冷丁。名字有点怪吧？他可是高级会计师。我把他叫来，你们俩单独谈。
孙瘸子走了，我松了一口气。绕了半天弯儿，总算找到要找的人了。我决心花最大的力气，软硬兼施，恩威并重，一定要把这个冷会计拿到手中！
冷丁看上去很年轻，与我年龄相仿。他极文弱，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模样。他把几支钢笔插在上衣口袋，亮光闪闪，十分醒目。这可是罕见的古怪习惯。我与他热情握手，问长问短，他却只是微笑，一言不发。
我把自己的意图向他说明，并暗示他，今后将在我手下工作，我会给他更加光明的前程！
他终于开口了：阿巴阿巴，阿巴鸣噜哇……
我吃惊地问：你说什么？这是哪国语言？
他指指嘴巴，打出各种手势：鸣噜哇，阿巴鸣噜哇……
我总算明白了，他是个哑巴！我后脊梁渗出一层冷汗：真他妈绝，关健人物竟是个哑巴！我不得不佩服老泰山的谋略，他尽把残疾人放在要害部门——不是瘸子，就是哑巴，神仙也难下手哇！
接着，我与哑巴冷丁进行一场艰难的笔谈。我问他财务报表，他写下一
串复杂的数学公式；我问他资金流向，他又写了许多蝌蚪文式的符号。
我怒吼：你连中国文学也不会写吗？
他拍着胸脯回答：阿巴阿巴阿巴……
我出了一头大汗，人都要发疯了！
我拿起电话，把孙总叫来。实在无奈，没有孙瘸子，我真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个哑巴！
孙总在电话里说：我还是不过来吧，过来也无用。平时我问他话，他也是鬼画符似的乱写。除了岳总，没人能治他。
我揉着太阳穴，费煞苦心，终于拿定主意。
我把哑巴叫到跟前，在信笺上庄重地写道：冷会计，鉴于你的生理缺陷，我决定解雇你。新会计一到任，请你立即移交账目。
我拾头看他的反应，他平静地微笑着，伸手向我要笔。这次他总算写下两个漂亮的楷体宇——谢谢！
哑巴冷丁像中学生一样，举手行了一个少先队礼。然后，他脚步轻快地走出办公室。
这天夜里，老泰山从伦敦打来长途电话。他表扬我工作出色，大刀阔斧，雷厉风行，为公司开创一番新气象。我有些意外，受宠若惊，连连表示要加倍努力，将改革进行到底。
老泰山委婉地提醒我：改革不能激进，尤其在人事问题上不可轻率行事。他甚至开玩笑说：你今天炒这个，明天炒那个，后天是不是要把我也炒了？
听到这话，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老泰山让我把电话交给静水，我坐在一旁默默反省。静水一边嗯嗯答应着，一边用笔做着记录。我猜想，她是在记老泰山的最新指示，放下电话，妻子转过身，向我宣布：皇上有旨，宣冷丁冷会计人驻龙宫二层楼，与我们共同生活。
什么？哑巴也要搬进别墅来？
静水嘲笑地道，再胡闹下去，只怕你要被赶出这座小楼了！那样也好，你可以乖乖地陪我去伦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