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的行为，我常常感到迷惑。我究竟想要干什么？这样兴奋，这样起劲，四处插手，追根寻底，一副舍我其谁的狂妄嘴脸。我想抢班夺权？我真的把自己当作岳家太子？我誓死捍卫老丈人？
可笑。躲在我心灵内部的那个小人，歪着嘴冷笑。当我冷静审视自己时，里外两个小人总要发生冲突，而且支持我日常行动的全部理由，都会被里面那个小混蛋逐条否决。
不过是好奇心而已。你还是个孩子，哪里隐藏着窟窿，你总要用手指把它抠开。讨厌。你无法克制自己的顽童天性，调皮捣蛋，惟恐天下不乱。你应该被老爸按在地上，狠狠打屁股才是。我说。
不，我要揭开楼王之谜。我这样做，自有深刻的原因。但是，我们现在最好不要讨论这个话题。里面的小人这样说道。
我确实无法按捺好奇心。我想去关月影家，看看这个女人怎样生活。这么想着，我的两条腿就自动走向朝阳新村。
我人已经站在关姐住的楼前，嘴上还在问自己：我来这儿干嘛？掏出手机，我拨通关月影的电话。她恰巧在家。
我说，我要到你家做客。她说不太方便，孩子病了。可是我已经进楼，乘上电梯，来到她家门口。我把这情况说了，关姐只得打开房门。我们拿着手机，面对面站着。就这样，我成了关月影家的座上客。
我这样做十分冒昧，搞不好就会撞上老舅邓一炮。没准我内心正巴望这一刻呢！但是，我本意并不想于涉别人私生活，只想看看关姐。或者，还想问只空空如也的保险箱，究竟是忽么回事？这得见机行事，关月影很警惕。她为我泡了一杯茶，已经有了鱼尾纹的眼睛，闪烁着玲淡、疑惑的目光。
我说：关姐，我还是第一次到你家来。朝阳新村我也没来过，好这也是我们公司开发的楼盘吧？
关月影脸色一变，浙浙涨红。她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债怒。我忽然想起，她住的这套房子，可能是邓一炮掏钱买的。我的话似乎有揭人疮疤的嫌疑。
关月影到底老练，淡淡地说道：尾楼。便宜。
我连忙转移话题。可不知恙么摘的，我一张口，又犯错误。我竟把内心的真实想法直接说出来：我嘛，早就想来看你，看看你如何生活。可是，我怕撞上老舅，所以迟迟 ……
关月影把茶壶往茶几上一厳，打断我的话，蹬眼责问：童瞳，今天你来是什么意思？找碴了故意气我了你也太欺负人了吧。就因为我得罪过你，你就这样三番五次地报复我了？
误会。绝对是误会我站起来，生怕她手中的茶壶碰到我脑袋上。最好是说实话，把实话说到底。我咳嗽一声，道：我来，是想问问只保险箱……
我不是给你打过电话，把话说透了吗？
我正色道：一个电话恐怕不能解决问题。毕竟，我主持整个公司的工作，还兼着售楼处经理。保险箱里的东西被人拿走，我还能不闻不问？关姐，没别的意思，今天我就想找你问问：保险箱里究竟放着什么？
关月影冷笑：助理是来办公事，早这么说不就好了我告诉你，保险箱里放丁一些我的私人物品，主要是信件、工作笔记等等。我一直没在意，你问起保险箱，我才想起把它们拿回来……你要检查一下吗？
不对！保险箱里放着售房合同。我决心戮穿西洋镜，把问题和盘托出牟小曼整理了所有购房合同，发现从一〇二五到一一五五，整整少了一百三十份合同。你是售楼处前经理，你有责任把缺失的合同交代清楚。
关月影软硬不吃，板着脸反诘：光凭合同序号，你怎么能断定少了合同文本？合同印刷经常发生错误，序号错了，你可以到印刷厂去找原因。另外，开发商为夸大销售业绩，经常把合同号序数放大。你也不是外行，这些小手段你还不清楚？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在我当售楼处经理期间，没有去失过一份合同！
我无言以对。关月影说得有理有据，很难找到漏洞。我有些急，小公鸡一样伸直脖子，啜：可你，可你明明暗示我保险箱里有文章，让我找人打开 ……你还暗示我，有人在背后向你施加压力，使你不得不闭上嘴巴 ……
关姐竖起食指，在我眼前晃了晃，道：暗示，什么叫暗示？暗示就是什么也没说，不是吗？我究竟对你许过什么诺言，做过什么保证，你可以拿到桌面上来。
我苦笑；这真是马三立说相声——逗你玩儿。
关月影也笑了：对，逗你玩儿。
我彻底敷下阵来，准备走了。关姐这时显得和蔼可亲，留我吃晚饭。
她说：尝尝我的厨艺，我炒几个菜，保你吃了收不住嘴……
这时，里屋卧室传出一声奇异尖叫。接着，又是轰的一响，仿佛一只箱子掉在地上。关月影脸色骤变，急忙奔向卧室。我紧随其后，也跟过去。
关月影的女儿囡囡自幼瘫痍，下肢全无感觉，只能坐在轮椅上活动。她又患有先天性糖尿病，靠注射腴岛素维持生命。我们在客厅谈话，囡囡低血糖发作。她想去食品柜拿一块巧克力，不知怎么一阵头晕，从轮椅滚落下来。
囡囡昏厥过去。关月影抱着女儿喊：你怎么了？孩子，你醒醒！
我立即打电话找120。一会儿工夫，救护车来了，我背起囡囡往楼下地，紧张，忙碌，直到把囡囡送进急救室，才让人喘过一口气来。
我和关姐坐在椅子上，等待医生报告急救的消息。关月影脸色苍白，眼发直，泪水不知不觉地滴落脸颊……
我想安慰她，又找不出合适的词语。幸好口袋里有一包纸巾，我就默默地把它递到关月影手中。
关姐用纸巾擦去眼泪，喃喃地说道：囡囡她爸受不了压力，撇下我们娘儿俩，逃跑了。我无处可逃，只得独自挑这副重担……
她似乎在说明离婚的理由，也概括地描述了自己的生活状况。我很同情她，为她叹息。
我说：你太难了。你需要一个男人的帮助……
所以，我只能依靠邓一炮。这些年来，他在经济上一直支撑着我的家，否则，囡囡活不到今天。
我听静水说过，若不是我老丈人阻拦，老舅也许会离婚，与你生活在起。你恨岳总吗？
关月影迟疑一会儿，摇了摇头：我怎么敢恨他？再说，事情很复杂，邓总就是离了婚，也未必与我走到一起……最近，他很长时间不到我这里来了。
我诚恳地道：关姐，我真心想帮助你。现在我负责管理公司，你如果有困难，无论是经济上、生活上，你只管说！对了，囡囡的医药费单据，明天你拿来。我签字，让公司报了。
谢谢。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是一个好人。我们之间产生那么多误会，我真的很后悔……关月影说着，眼泪又涌出来。
我一直陪伴她到深夜。直到囡囡脱离危险，住人病房，我才告辞离去。关月影送我到医院大门口。
临别时，她犹豫着向我透露一些信息：保险箱那件事情，你别生我气，确实有人向我施加压力，我不得不那么做……
是老舅吗？我告诉你，昨天我去医院看望他，已经与他达成默契。我们很可能成为同盟军。
关月影一甩短发，坚决地说：你别和他搅在一起！恒泰集团只有一个主人，永远是他说了算，那就是你的岳父。邓一炮反对岳总，我多次劝说他，他总不肯听……
为什么？你不是与他更亲近吗？
邓一炮注定要失败，他不是岳泰的对手。关姐的目光变得犀利，显露出平时精干的风采。
我拖长声调说：那么，你做的某些事情，不是由邓一炮指挥，而是直接来自岳总的旨意，对吗？
关月影略一点头，说：所以，我劝你也要谨慎行事。不该问的事情，别再追问了。
我耸耸肩膀，道：可是，我这个人很执拗，也很好奇。我还是要问一句：那一百三十份合同，真的不在你这里？
关姐抿嘴一笑：到恰当的时候，在恰当地点，我会告诉你的。今天没有答案。
我等着，咱们一言为定。
我向她一挥手，转身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