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财有公式。只要你掌握了公式，财源滚滚你挡都挡不住。
老泰山停顿一下，久久凝视着我。然后，他像念六言真经似的、一字一句地对我说：这个公式就是上地加银行。你要水运牢记在心！
我的岳父大人有其可爱之处，总喜欢把我独自清到书房，口传心授一些发财致富的秘诀。从这一点看，他的确十分喜爱我。我无法想像，老泰山向我的前任传授此类公式时，诗人会在书房里耐心地呆上五分钟。我猜测，这很可能是他们翁婿之间产生矛盾的起点。于是，我格外聚精会神，两只耳朵像兔子似的支棱着，一脸求知若渴的神情。老泰山对此十分满意。
在中国，土地和资金是最为稀缺的资源。谁同时掌握这两项资源，必定是赢家。你翻开中国富豪排行榜看看，房地产商为何占据了半壁江山？其中奥妙就是我对你讲过的公式。当然，这公式也可以做一些变动。比如，我拿下百慕大城那块地王，就有几家银行做我的后盾。真金白银我究竟拿出来多少？告诉你，只有一个亿！银行，不，应该说银行行长，是撬动资金杠杆的真正支点……
我凝视老泰山的眉心，那里隐约有一股黑气。老人家身体不行了，上次突发心肌梗塞，可视为他人生的重要转折点。他住进特护病室，我日夜守候在门前，比他女儿岳静水孝顺百倍。老泰山不能说话，老是握着我的手，父子亲情犹如一股电流，在我们的脉络中传递。出院后，他就每天把我招到书房，讲一些公式诀窍之类的东西给我听。我想，这位老皇帝开始培养接班人了。
书房在别墅的第三层，与卧室相连。书房里没有几本书，却摆着许多瓷器古董，看上去价值连城。而我真正感兴趣的，是书房东角那扇暗门。我知道，老泰山只要按一下遥控器，墙壁就会自动移开，显露出一间神奇的密室。老泰山经常钻人密室，通宵达旦地工作——这些秘密，都是他那位私人投资顾问梅真告诉我的。只有梅真能够与他通宵达旦地同居一室。
我没有丈母娘。丈母娘数年前已经命归黄泉，老泰山一直不肯续弦，所以他身旁这个重要位子一直空着。公正地说，岳泰作为一名亿万富翁，生活作风还是很严谨的。他从未对任何一名女性公开表示亲密关系，总是保持着独身形象。
当然，私底下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情。据说，伊克的家庭女教师杨画眉与他有暧昧关系。可我看不出来。我们同住一栋别墅，从没见杨老师与他同床共枕。倒是梅真，她是最接近老泰山的女人，拂晓，我有几次在朦胧的晨光中看见她轻飘飘走下楼梯……
老泰山是一位相貌堂堂的男子，方脸，长鬓角，喜欢吸烟斗。这就使他看上去有点像前苏联的伟大领袖斯大林同志，不知道他是否意识到这一点。总之，他沉稳的动作，迟缓的语调，以及吸烟斗的姿态，都有点儿刻意模仿的嫌疑。不管怎么说，他身上透射出威严的力量，使你不得不对他肃然起敬。我面对老泰山，忍不住突发奇想：如果他突然跪下，我将怎么办？真是匪夷所思！
老泰山又开始回忆往事。他老是喜欢对我讲发迹史，讲他的早已故去的好朋友叶远秋，讲一个遥远的名叫淡水的地方……
老泰山成为地产大亨的历史并不长。十几年前，他还是一名以摩托车载人拉客的农民，人称摩托佬。淡水是广东沿海一片投资热土，据说有外商要在那里建一座规模宏大的汽车城。全国各地的投机客蜂拥而至，房地产生意随之火爆。当地盛行炒地皮，阿狗阿猫都怀揣几份红线图，大街小巷到处兜售土地。可以说，这是中国房地产最早一波投机热潮。那时岳泰驾驶着一辆黑色嘉陵牌摩托车，拉着客人满世界飞转，去看各种各样的地皮。淡水是一座新兴城市，以惊人的速度膨胀，许多城建配套都来不及跟上，甚至连出租车都没有。所以，摩托车载客大行其道。我的老丈人因此有了赚钱门路，得以养家糊口，使他的独生女、我的妻子岳静水，成长为一名楚楚动人的大姑娘。
在这样的背景下，他结识了来自长沙的投机客叶远秋。叶远秋原是、名中学教师，辞职下海，当了几年书商，挖得第一桶金。岳泰用摩托车拉链看地，一来二去成了朋友，也就不计较车价，这部黑色嘉陵成了叶远秋的专车。那时炒地皮，就像炒股票一样，拿了建筑许可证、购地发票、红线图以及业主身份证复印件几样东西，就可以把一块地卖来卖去，也不用办过户手续。你上午买进一块地皮，下午有人肯出更高的价钱，你就可以把地卖给他，几张单子转一下手就行了。有时候，你同时找好上下家，不用资金就能赚钱。岳泰来淡水时间长，来回拉客认识不少人，他就成了叶远秋得力助手。叶远秋也不亏待他，赚了钱总有他的份。最后，岳泰干脆把摩托车卖了，倾其所有凑齐一笔钱，交给叶远秋，两人合伙做起地皮生意。
那时淡水的地，炒到天上去了！一年下来，所有的地皮都翻了几倍，你真是想也不敢想呀！老泰山津津乐道地回忆那火热的年代。
岳泰迅速发迹。叶远秋很仗义，不讲究资金大小，赚了钱两人平分，岳泰对此感激不尽。他们盖了一座小楼，起名秋泰楼，说好此楼永远不卖，作为他们之间友谊的纪念碑。
老泰山说：淡水的楼很有趣，占地只有八十平方米，却盖六七层高，二层以上往四面飘，上粗下细，像一棵蘑菇，又像一座碉堡。到处是这样的小楼，密密麻麻。人住在里面好像住在鸡窝里，气都透不过来……
我问：这样的楼现在还能住人吗？早就卖了吧？
老泰山严肃地说：我和远秋有约定，怎么可以随便卖掉？前几年，我每年都去淡水，在秋泰楼住两天，纪念我的老友、恩人。这两年太忙，身体不行了，我才没去……
我说：你老人家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叶远秋这个人。
老泰山深沉地道：我们全家人，永远都不能忘记叶远秋！
他拿起大班台上的一帧照片，咬着烟斗久久凝视。照片上是他和叶远秋的合影，两个人看上去都很年轻。叶远秋消瘦、细长，戴一副眼镜，笑得很开心，还保持着知识分子模样。岳泰则皮黑肉糙，目光呆滞，比现在更像一个农民……
我问：你能对我讲讲，叶先生是怎么死的吗？
老泰山迟疑一会儿，缓缓地说：我们驾驶一般快艇，去莺歌岛游玩。回来时，遇到风暴，游艇沉在海里。远秋不识水性，我拖着他游。游了很远，实在游不动了。我手一松，放开了他 ……
岳泰方阔脸上布满沉痛的表情。他回想起松开叶远秋手掌的那一刹，肯定万箭穿心。他的一生，都在为郡一瞬间内疾。虽然郡是无奈的选择，却仍令他悔恨终生！
老泰山右手揉着胸口，左手往嘴里塞药。如此沉重的话题不应该继续下去了，我站起来，低声告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