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间这个城市的一个电视台一直要找王林做一个关于创业的专题片,但是王林一直都避而不见。用王林的话说就是,没有读过几天说,也不懂得大道理,怕有些话讲错了让别人笑话。后来电视台说,我们准备好稿子,你照着念就行。王林说,你那个上面的字我有一大半都不认识,再说,我从来都不撒谎。总之,那家电视台的几个年轻的娃娃到最后还是灰溜溜地走了,这件事情在西安的商界,一度被传为美谈。
而那个时候的刘静,不想在南方那些城市工作,也不想回到北方那几个跟我都很熟悉的城市。于是,她就选择了西安。到达西安之后,刘静就开始拼命地找一些律师税务所之类的地方问,看他们招不招实习生。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刘静非但没有找到工作,还把带来的积蓄全部花完了。就像很多因为找工作而窘迫的大学生一样,刘静又忍着悲伤给家里打电话要钱,并一再跟家里人说,工作很快就有了。
但是,美好的希望并未出现。不甘于就这样离开的她,随便选择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就去应聘了。在所有的应聘人当中,她的学历最高,也最数她的专业最不相近。但是,靠着娇美的面容和绝佳的身材,刘静还是进入了第二轮的复试。也就是复试的时候,刘静见到了这家公司的老板,王林。
王林说,我第一眼看见刘静的时候就觉得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感觉。紧接着就让秘书给他读了刘静的简历。这个时候的王林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漂亮女孩儿就是那个在小时候经常跟他和刘海洋作对的那一个。王林还记得他总是在某一个黄昏或者是正午的时候,他都会在刘海洋的指使下去砸刘静家的大门。想着想着,王林就笑了起来。
而刘静,在王林笑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对面坐着的这个显得极其年轻的老总像极了一个小时候的伙伴,但是她似乎已经记不起来对面那个英俊男人的名字了。最后,还是王林先开的口,他说,你还记得我吗,我是王林。刘静一下子就呆住了,她在想,刘海洋一直都在念叨着寻找的兄弟,竟然真的在西安,并且还是一家大型综合公司的老总。
刘静慌张地起身,慌张地开口,她说,我记得你。王林一下子就笑了,他说,你比小时候漂亮。刘静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然后就是一阵的寒暄,在他们的对话里面,王林一度问刘静关于我的事情,刘静却一直都没有回答。
那天之后,刘静就开始在王林的公司上班。他们经常一起吃饭、聊天,说起那些久远的童年往事。王林在事业开始成熟的时候,觉得自己身边也该有一个女人了。于是,他觉得刘静的出现仿佛就是上天的旨意,所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王林向刘静表白。王林觉得,自己除了学历比不上刘静,其他的各个方面应该还是都不错的。俊朗的外表以及他那积累多年的物质生活,都足以让刘静心甘情愿的答应。但是,他错了。刘静在王林表白不久之后,就离开了西安,到我所在的城市继续寻找关于律师的工作。
在一个老乡的引荐下,刘静终于进入了这个城市里排名比较厉害的律师事务所,主要接交通事故的案件。而远在西安的王林并没有放弃对刘静的追求,权衡再三之后,西安已经饱和的市场让王林做出了影响他一生的选择。那就是,把公司的总部搬至我所在的省会城市,继续扩展他如日中天的事业。当然,他这样选择,一部分原因,来自刘静。
在这个城市开始扩展市场之后,王林在春天刚刚到来的时候再一次坐在了刘静的面前。他依旧用他的方式向刘静表达内心深处的爱慕,而刘静,在辗转了许久之后,终于狠下心来答应了王林的追求。交往一段时间之后,刘静觉得眼前的这个老总级的人物,也是凡人一个,有伤心苦恼,也有欢笑悲伤。当然,也有一个正常男人的七情六欲。没过几天,王林就想刘静求婚,刘静考虑了两天之后便答应了王林。
也就是在他们准备关于结婚的相关事情的时候,刘静突然跟王林说。刘海洋就在这个城市工作,我找到了他的联系方式了。王林在那个时候显得极其的兴奋,他甚至以为他的这个准妻子在用这样的方式对他示好,他有一些受宠若惊。但是,更让他喜悦的事情,就是他很快就能见到他分开了整整二十年的兄弟,刘海洋。
整整一个上午,王林都对着那个电话号码不知所措。正在收拾婚房的刘静很鄙视地说,你现在的样子很没有出息,王林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听出来,他只是笑。终于,他拨通了我的电话,我就站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十字路口,丝毫没有觉察这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就是我反复思念了二十年之久的王林。
见面,喝酒,回忆,如此而已。我的好兄弟王林并不知道我跟刘静之前的恋爱,一直到他被抓进监狱,我去看他的时候,他才知道。他一直信赖的老婆和兄弟,一起隐瞒了一件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情,他没有沮丧也没有生气,他只是淡淡地说,刘海洋,你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对的。
他们结婚之后,刘静便没有再去上班了。王林有事没事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他家里玩。我几乎也是每次都接受了他的邀请。在他的大别墅里喝酒时一件惬意的事情。王林经常会问起我关于村庄的很多事情,问起被判死刑的郑大明,还问我被他砸伤脑袋的孩子叫什么名字。他还问我,刘海洋,我家的院子还在么?我说,在,只是,已经荒芜。王林笑笑说,我能想象的到。
我问他有没有再回去家里看他的父亲还有继母,他说没有,只是会定时寄钱给家里。王林说,我一直都对那个家庭有怨恨,始终无法原谅。王林跟我说起他在离开村庄之后在那个城里的家里受到的所有委屈,那些讲述跟高中时候的王栋讲的几乎一模一样。我跟他说起王栋,王林说,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类似这样的对话在我们每次见面的时候都会出现,而我,也在这样的对话里了解了王栋没有讲完的王林。
王林在离开那个县城去了西安之后,便跟他姑父开始打工。在一个老乡开的店里帮忙做大饼还有面条。王林在那时就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回到那个令他厌恶的家了。他干活很卖力,也学会了很多的东西。每年春节的时候王林都不回去,王林说,在西安过年的时候,听到外面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便会想起我来。想起在村庄的时候,拿着大大的玻璃瓶子满大街找还能发出响声的鞭炮,还有一帮留着鼻涕的孩子围在我们的周围,那个时候的我们,就像是太阳一样。
王林说,起初一个人在外面过年的时候会哭,但慢慢就习惯了。就好像这个陌生城市已经成为自己的家一样,甚至比自己的那个家还要亲切。渐渐地,王林就认识了周边很多的人,那些人也都喜欢这个年龄不大的男孩儿,每次买大饼或者是面条都会选择来王林这里。
再后来,王林的姑父因为家里的事情没有再回去西安,王林却倔强地留了下来。他说,与其回到那个没有快乐的县城,倒不如在这里忙碌。王林说,当他看到有些小孩子在那个市场里奔跑的时候就会想起我来。想起那些发生在村庄太多好玩的事情,王林说,那是一辈子里最美的回忆。我笑着说,你跟我的想法一样。
王林有一次在给我讲他的际遇的时候,跟我说,刘海洋,你要是能把我写成一本书就好了。他说,在那边做了三年,老板就因为家中有事,便把店完全交给王林来打理,这让年纪轻轻的王林显得极其兴奋。值得欣慰的事情就是,老板在离开西安之前,帮王林交了半年的房租。而王林,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了他创业的生涯。
王林开始一个人做以前三个人的活儿,每天都累死累活的,但是,也确实能挣到钱。他陆陆续续地把老板对他的恩赐全部还清了,还请了一个帮手。王林说,我有一个假身份证,比真实年龄大了七岁。王林还说,可能是我自己长的老,好几次检查竟然都没有查出来。
然而,就是在王林在那个城市劳碌的时候,我却正在青涩的校园里无所顾忌地展现着叛逆。那个时候,我身边有一群跟我一样的兄弟,可是,我在安静的时候,想念的却只有王林。
我有时候会打断王林的讲述,就像高中的时候打断王栋的讲述一样。我会问王林,你那个时候最害怕的是什么,王林不假思索地说,孤独。但是他随即又说,虽然孤独,但是并不空虚。我继续问他,那你想过你想要怎样的生活吗?
王林说,刘海洋,幸亏你当记者了,要不你就太屈才了。他说,我想过那种衣食无忧、不辛苦不劳累的生活,就像现在的生活一样的。他还说,我就想在一个比较远的城市生活,不想再见到那个家里的所有人。我问,包括你爸爸?王林便沉默不语,继而就转变话题。
事实证明,王林对他的父亲还是心存想念的。但是,王林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回去过一次,他只是委托刘静在回家的时候顺便去看了看他爸,当他的父亲得知这个前来看他的女孩儿就是他亲生儿子的媳妇的时候,显得很是开心,拉着刘静的手,问了很多关于他儿子的事情。
王林会在清闲的时候继续给我讲他的经历。王林就那样地在那个市场又做了三年,虽然识字不多,但是,凭着他过人的胆识还有与生俱来的商业头脑,攒下了在那个时候数目不小的一笔钱。王林说,厌倦了这样劳累的挣钱方式,他便在西安认识的一个朋友的推荐下,开始尝试做其他的生意,并且做的顺风顺水。当他决定自己开一家公司的时候,才刚刚二十岁。
我在王林不急不躁的叙述中感到了一种悬殊的差距,王林的经历远比我要丰富。但是王林却说,他倒是愿意像我一样在叛逆的年龄里跟一帮人称兄道弟、打打闹闹,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板。他说,那样,才算是一个正常的成长过程。
王林说,我没有想到过自己的生意会做到现在这么大。我说,你的生意还会越来越大,不是么?然后王林就笑,他说,越做越大是好事,可我总觉得不安。但为什么不安,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就在我跟王林拼命地彼此回忆的时候,刘静一直都安静地坐在我们旁边的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偶尔会给我们两个冲一壶茶,或者是倒掉已经满是烟头的烟灰缸。刘静的沉默让我觉得极其不自在,但是王林并没有察觉出来。我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的心理状态,我觉得,在刘静的注视下跟王林聊那些以前的事情,像是一种偷情,偷窥一样的偷情。
王林还跟我说起了跟他一起在这个城市合作的伙伴,就是这个城市里一个比较出名的房地产起家的老总。那个人我认识,在业界的口碑并不怎么好,据说是靠关系才有了现在这么大的产业。我在想起来的时候就会提醒王林,跟那个人合作一定要有自己的立场,否则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呢。王林说,这个倒是不会。
可是,就是这个合作伙伴,让王林在不久之后就经历了一场牢狱之灾。王林的公司是多产业共同经营的,而他的合作伙伴只做房地产。当王林不顾刘静的劝告拿出全部可用资金交给这个合作伙伴在房地产行业放手一搏的时候,变故就出现了。
那些钱全部被骗,那个王林坚信是个守信的合作伙伴携款潜逃。王林在很多人的劝告之下,非但没有报警,而且还接管了那个合作伙伴留下来的空壳公司。并且王林随后在刘静不知道的情况下,再次犯下巨大的错误。那就是,他利用房地产公司做了一个虚假的楼盘投资信息。在房地产大热的情况之下,王林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就跟好几个公司签了合作的协议,并且还拿到了很多的投资款。
王林以为这样就为自己报了一箭之仇,殊不知,就在王林为了那笔巨大的投资款暗自开心的时候,灾难就已经降临。王林开始莫名其妙的受到一些机关的调查,直到他住进监狱的时候他才知道,那笔巨额投资款已经足够他在监狱里从青年走到中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