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龙一觉醒来的时候,整个楼道和走廊都是忙碌的陪床的人们,大家洗脸漱口,还要准备着去外面买早餐。
八点钟开始查房,护士接着就走进病房开始给病人打针,他很不习惯医院的那种气味,趁着给妻子的液体刚吊上,让嫂嫂照看着,一个人来到走廊尽头的楼道下面,蹲在那扇窗户前,一股清凉的风从外面吹了进来,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突然之间头脑里有一种住进监狱的感觉,只是不知道是有期还是无期,整个思绪一下子无法控制,在心头开始一幕幕浮现出与妻子一起时的那些快乐时光,时光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和妻子初次相遇的那一刻。
多少年,他和妻子在生活中风雨同行,两个人的感情在生活的磨炼中更加深厚。然而,命运今天却将他的幸福终至了,留给他的只是昨天甜蜜的回忆,沉浸在往事的追忆中,更让他觉得眼前的现实难以承受,令人揪心,断肠。
他此时的心情,平安幸福的人是不能体会到的,那种悲观绝望消沉的心情,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他的身心,命运有时带给我们的灾祸是无法躲得过去的,他只能忍着,忍下去,忍到最后。
午餐时间他先去外面给妻子买了碗水饺,等妻子吃完饭时,他才走到外面,坐在餐厅的一角,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他觉得好孤单好孤单,心里惦念着妻子,心却愈来愈沉,他觉得真不敢想,想下去真的受不了,他担心自己是否也会倒下去,他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就是现实,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期望老天能够放过他,让他从这场恶梦中醒来。
走出大街,外面的风有一点凉,他一下子没有了精神,一个坚强的汉子,实然之间颓废了,变得连他自己都接受不了,只有到这一刻,人才懂得平安幸福的生活是多么可贵!而他,现在却只能放下生意,放下孩子,来到这最不想呆的地方。
妻子的状态还可以,或许是用药之后的原因。
主治大夫姓鲁,鲁英娟,个头不高,瘦小的一个女医生,在他回到病房时通知他等会做骨穿,要他给妻子做好思想工作。
旁边的大婶这时对着床上的妻子说:“不疼,一点都不疼,有麻药,别怕,很快就好的。”
“丽,坚强些,别紧张。”他安慰着妻子。
“有点怕,不想做”妻子有点担心害怕。
他心里却已乱了,在骨头上打眼取骨髓用做化验,想一想都令人害怕,怎么会不疼?但他还是不停的安慰妻子。
不一会儿,鲁大夫走在最前面,身后就是两个护士推着手术车过来了,还有一个随同的大夫协助。
“请陪床的家属到门外,为了手术的安全,防止细菌传染给病人,请家属配合医生工作。”病房的门关上了,里面开始做手术。
他在病房的门外,不时听见鲁大夫和护士的声音:“别怕,一点都不疼,很快就好了。”
但他的心还是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上,刚才还想手术时可以握住妻子的手,可以给她安全感,谁料医生不让家属在病房里呆,他也明白,医生和护士都穿着消毒过的白大褂,戴着帽子和口罩,只是心疼妻子,她太柔弱了,会不会疼得受不住,心里不安的想着,打着问号。
时间一分一秒的在走,过得很慢很慢,只听见病房的钳子,摄子的声音,这时候他只有忍耐,他整个的心全在妻子身上,希望手术快点结束,好让他回到妻子的身旁。
四十多分钟的时候,手术就结束了,鲁大夫出来时朝他微笑了一下,他向鲁大夫问了一声好,便急忙走进去,来到妻子床前,手拉住妻子的手问:“丽,疼吗?”
“不疼,一点都不疼。”躺在病床上的妻子说。
他对着妻子笑了,妻子也笑了。
但他心里却开始担心穿刺的结果会怎么样呢?他真的不知道等待他和妻子的将是怎样的检验结果。但他不能让妻子为这些担忧,不断的用话语引开妻子的思想。
由于二嫂还要上班,安排好一切住院的事情之后,二哥就叮咛他:“有什么事打电话,你二嫂还要上班,我就和你二嫂先回去,明天一早四姐和二姐就来了,她们在家里也没事,哥后天再过来。”
那一夜他一直陪在妻子身旁,输液一直到三点钟,他几次都困得差点忘记了在医院,要昏睡过去,他有多累啊!
旁边的大婶醒来时小声轻轻的说:“爬在那儿睡一会吧,小郭,不然,你垮了陈丽怎么办!”
他忽然觉得老天真的太残酷,太残忍,有点想哭却哭不出来,妻子也是难以入睡,几次对他说:“龙,你睡一会儿吧,我看着药,完了床头有按铃,我能按得到。”
他怎么能睡呢!看着病床上的妻子,他只有一阵阵心疼,真是红颜薄命啊!
大城市的车流声彻夜不息,他又想起了多少个夜晚,两个人甜蜜恩爱的夫妻生活……
女儿四岁的时候,儿子降生了,看着产床上胖嘟嘟的儿子,他高兴,他多么幸福啊,多么幸福的一家,有儿有女,有漂亮温柔的妻子,他的事业也渐渐有了好的发展,生活显得是无比的美好。
妻子总是和他心贴着心,两个人齐心协力,而今,想到这一切都要成为永久的回忆,怎不叫人伤心欲绝,不经历生离死别的人怎么能懂得这种滋味呢!
第二天一早,四姐和二姐也安排好家里的事赶了过来,大哥大嫂,亲人们都很牵心他和妻子。避开亲人,他总是回忆,总是难以平静心中痛苦的思绪,却只能在心中悲叹!
陈丽的爸爸接到逸龙打来的电话,听说女儿病了,还住进了西安第四军医大学西京医院,具体是什么病逸龙没详细说,这可急坏了陈良军和巴哈尔古丽·尼亚孜。两个人都向单位请了假,订好机票,直接从地窝堡机场飞抵咸阳。
刚刚吃过午饭,逸龙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陈丽的爸爸和妈妈已经从咸阳赶到了西安四医大西京医院门口。
“爸妈,你们在医院门口稍等,我就过来。”逸龙一边回电话,边向医院门口走去。
“逸龙,在这!”陈良军已看见了走过来的女婿逸龙,边喊边向逸龙招手。
“陈丽怎么样了,什么病住进了医院?”还未等逸龙走近身前,陈丽的妈妈巴哈尔古丽·尼亚孜就着急地问道。
“爸妈,陈丽她..得的是..急性白血病。”逸龙一句话还没说完,眼眶里的泪水就滚落出来,言语哽咽。
“逸龙,你说什么?陈丽..她,急性白血病?”作为一名医生,巴哈尔古丽·尼亚孜简直不敢相信女婿说的话。
“是真的吗?逸龙,医院的诊断结果是这样说的吗?”陈良军也是不相信,甚至怀疑医院的诊断结果是不是搞错了。
“真的,教授已经确诊,大夫刚刚给陈丽做过骨髓穿刺,结果还没出来。”逸龙努力克制自己的悲伤情绪。
病床上的陈丽看见爸爸和妈妈走进了病房,想坐起来,却被爸爸和妈妈招手止住了。
“爸爸妈妈,你们几点到西安的?”陈丽在爸爸妈妈面前还是一张笑脸,内心坚强的她不想在爸爸妈妈面前露出难过伤心的表情,那样的话爸爸妈妈会更难过。
“中午一点多就到了咸阳,下了飞机,和你爸就坐了一辆出租,司机直接就送到了医院门口。”巴哈尔古丽·尼亚孜看着病床上的女儿,心中无比的难受,却也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做了几十年医生的她,深知自己的情绪会影响到女儿,不想在女儿面前露出悲伤的情绪,可是眼角还是有些湿润。
陈良军看到了妻子脸上的表情有点变化,担心女儿看到妈妈眼角的泪水,忙挡住巴哈尔古丽尼亚孜,走近女儿床前,伸出手拉了拉女儿身上的被子对女儿说:“心情放轻松一点,阿丽。”
“爸爸,我知道,您就放心吧!”坚强的陈丽没有在爸爸面前掉眼泪,他不想给爸爸一点打击。
逸龙的两个姐姐也是忙着招呼,又是倒水给陈丽的父母。爸妈,我们一起去餐厅吃饭吧!逸龙知道陈丽的爸爸妈妈从新疆赶到西安一定还没吃饭,拉着陈良军和巴哈尔古丽·尼亚孜就出了病房,走向医院的餐厅。
..
三天之后,陈良军和巴哈尔古丽·尼亚孜去见了主治医生梁教授。
“你女儿的病症比较复杂,属于混合型急性白血病,即便是做了骨髓移植,生存的几率也只有百分之二十.。。你可以看看这片子,癌细胞非常活跃,这种混合型急性白血病在目前还没有治好的先例,也没有这方面的药物,只有m1,m2,最靠近m4,m5的几种类型才有希望..梁教授的话无疑给陈丽的妈妈最无情的打击,可是现代医学的事实就是这样,陈丽所患癌症的类型属于混合型,没有治愈的希望,目前,我们只能采取化疗用药物抵御病人体内的癌细胞,延长生命。”
陈良军和巴哈尔古丽·尼亚孜失望的走出了梁教授的门,两个人几乎都有些控制不住,在医院的空旷处坐了半天,天空还是那个天空,却在他们两个人眼里变的灰蒙蒙起来,可恶的病魔,怎么竟这么早的要夺去女儿年轻的生命?苍天无语,泪滴在心里..
星期六一早,逸龙的爸爸还有几个姐姐和姐夫,妹妹和弟弟,逸龙的女儿和儿子也被带来了,看着病床上的妈妈,两个孩子泣不成声,陈丽一时也是无法控制自己,亲人们也是忍受不了,两个可怜的孩子,小小的病房成了伤心的海洋。
陈良军和巴哈尔古丽·尼亚孜拥抱住两个孙子,贴着孩子的脸,眼泪流在了一起。
两名护士走了进来,“家属们请到外面,不要影响到病人,陈丽,坚强一点,你的孩子还要上学,别给他们太多的心理负担。”另一名护士拉着逸龙儿子的手也说“小男子汉,坚强一点,你妈妈会好的,给你妈妈笑一笑,告诉你妈妈你会好好学习的,让你妈妈对你放心。”
一家人这才聚在走廊外,脸上的眼泪还没擦干,泪水从眼中又流了出来。
医院每天的账单都在病房不远处的医务室门口公布,原来预想的伍万元不到十天就花完了,每天的药费等等就将近一万,逸龙突然觉得,这那是什么医院,这不就是烧钱的地方吗!十万,十二万,十五万..
大哥,二哥送来了钱,大姐,三姐,妹妹和弟弟都送来了钱,可是远远不够医院的高昂的手术医疗费,再苦再难逸龙还是撑着。
..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正当他生意蒸蒸日上的时候,妻子却病了,命运就这样改变了,人一旦从幸福的生活中跌落出来,往往是极端悲观消沉的,尤其是面对生离死别,倘若是自己朝夕相处的爱人,则更是让人悲痛欲绝。
多少年追求的一切,所有的物质财富,统统都算不了什么,唯有生命和真爱才是最值得留恋的,有时候面对病魔却是留也留不住的,这样的事实现在就摆在他面前,每一天的陪伴,都好像是等待命运宣判死刑的日子。
为了不影响到妻子的病情,他尽力不去思考这些问题,陪着妻子,几乎寸步不离,他只想陪着妻子走到人生的最后。
在病床上躺了近两个月,化疗的结果开始显现出来,妻子开始掉头发,一头乌黑的头发几乎掉光了,每天清晨为妻子洗脸时,看到妻子的样子他心里就一阵阵心酸,心底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问,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折磨美丽的生命?!
一个疗程后回到家,每天早晨他都要为妻子熬红豆稀饭,花生米必不可少,餐前喝一些蜂王浆,用蜂蜜和花粉调配好,每一件事都要小心的做,妻子的状况明显愈来愈好,每个星期都要去查一次血象,白细胞由于化疗杀到了很低很低,血小板逐渐回升,然而他心里清楚,妻子的骨髓不断的产生癌细胞,那些不好的东西是成倍的增长繁殖,在抑制着正常细胞的生长。
两个月来,妻子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从外表上看,看不出来有什么病,但是,不久后的一天早上,妻子的牙龈出血,眼睛里也有了变化,这些都是不好的前兆,他拨通了梁教授的电话,向教授说了妻子的情况。
“快带你妻子来医院,不能再耽搁了。”梁教授在电话里说。
“我不去,我不想再把大把大把的钱扔进医院,我不能再害你和孩子!”妻子明白自己的病已不能再治,还后悔自己当初不该去西安住院,给他和孩子留下的只是遗憾。
可是面对病魔,妻子又是多么不甘心啊!
那天天快亮时,妻子觉得很不舒服,先是一只脚,然后是整条腿,接着是另一只脚,身体不听使唤,他急得不知所措,摸着妻子的脚,冰凉凉的,发硬,逐渐在萎缩,脚趾慢慢缩在了一块……
妻子开始呼叫,一声声叫着妈妈,声音凄惨,他的心说不上是苦是悲,眼看着最爱的人被病魔折磨成了这个样子,生命被病魔摧残到了尽头,毁灭了他心头的美好希望,人生命运的打击他似乎要承受不了,可是,又无能为力。
生命在一点一滴的消失,挣扎,呼喊,呻吟都是无用的,妻子咽不了气,他眼看着年轻的生命遭受到这样的结局心念俱焚,谁能体会到他心念欲绝的滋味!心碎了,被命运,被病魔一点一点撕成了一片一片,撕得粉碎,他感觉世界崩溃了,他觉得生已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没有哭喊,没有流泪,他麻木了,疼痛的心失去了知觉,命运犹若一条牢牢的绳索,紧紧的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