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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黑狮

有一头饿极了的黑狮正从干旱地带到这里来寻找食物。它很年轻,长得十分壮实,身体硕大,一身黑毛发着亮光,脖子上的毛蓬松着,使它显得非常美丽,也非常威风。丛林里食草的小动物们老远地看见它,赶紧逃得无影无踪了。

这头狮子现在处在又饥饿又愤怒的状态中,因为它已经寻找了两天,什么吃的东西也没有找到。尽管它体力渐渐不足,疲乏得很,但是为了保持体力,为了活下去,它必须继续寻找。它很想大声吼叫以发泄怒气,可是它又不敢这样做,因为它知道,如果一吼,更会把猎物吓跑。它有意把脚步放得轻轻的,以免惊动了其他兽类。走着走着,它忽然闻到一股鹿的气味,心里非常高兴,便跟着气味追上去。它仔细闻了闻,判断出那鹿从这里走过还不到一个小时。狮子觉得很有把握,这下一定可以填饱肚子了。一阵微风吹过来,它从气味上知道,鹿和它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它十分小心,注意着不弄出声音来。

黑狮悄悄地追了一会儿,果然看见在前面一棵大树底下,有一头又肥又嫩的小鹿正在那里来回地走动着,看它的神态,还没有发觉有危险。狮子威武的脸上一双眼睛闪着黄绿色的光,它神情专注地盯着那头鹿,在估计自己和鹿之间的距离。它认为很容易就可以扑到鹿。以它过去的经验,在这个距离之内,它只需大吼一声,鹿就会吓得不敢动弹。它的尾巴在身后晃动着,这是它习惯性的准备动作。忽然,它尾巴向上一竖,正想大吼一声,向前扑去。谁知就在同一时刻半路上冲出一头猎豹来,原来猎豹在另一个地方也注意这头鹿半天了,它比黑狮抢前了一步。现在它正站在鹿和狮子中间,但猎豹的行动太鲁莽,把鹿吓跑了。狮子见猎豹赶走了它的美食,勃然大怒,大吼一声,就向猎豹扑去。猎豹深知黑狮的厉害,料定自己不是它的对手,赶快爬上附近的一棵树,逃走了。

黑狮见猎豹跑掉,自己身体笨重,又不会上树,只好无可奈何地去另找食物。半个小时之后,狮子忽然嗅到了人的气味。若在平时,他是不屑于吃这种人肉的。它也知道自己是威猛的兽中之王,这些不费多大力气就能得到的食物应该让给老年狮子去,自己这样年轻,义不容辞地该找壮健的食草动物吃。原来在狮群中也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种习惯,那就是鹿、野猪、斑马该是年富力强的狮子们吃的。不过,这种习惯在一般的时候可以遵从,今天却有个特殊的情况。这头黑狮尽管只有五岁左右,可是它实在饿透了,这可就不能按常规办事。别说有人可吃,到了实在饥不择食的时候,即使是动物的尸体,也是可以用来充饥的,何况是又鲜又热的人肉呢?

这头黑狮过去虽然没有吃过人,却很熟悉人的习惯和特点。它知道人又愚笨又胆小,反应非常迟钝,是一种缺乏抵抗力的生物。如果要去猎捕人,是用不着怎样小心谨慎的,他们的敏感程度远远不如鹿。这时黑狮已经饿得要命,眼见前边有几个黑人,它就肆无忌惮地扑过去了。哪知它刚往前跑了一点,还没到黑人那儿,忽然“轰”的一声,它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陷。原来它中了宛马宝部落黑人的计策,掉入他们设下的陷阱,它怎么挣扎也跳不出来了。

我们再回过头来说说泰山,他站在空场中间,目送着飞机越飞越远,最后,在东方的天空里,只能看见一个小黑点。他觉得很安心,今后再不必挂念那两个人的安全了。他们两人都是生长在文明社会的,若留在丛林里,既要时时保护他们不受野兽的袭击,又要防范宛马宝部落的黑人再把他们捉去,泰山实在感到像被捆住了手脚。人猿泰山是喜欢身无挂碍的自由生活的,现在这两个人既然已经安全了,自己当然可以往西走,回父亲的海滩小屋去。

泰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当他看着渐渐隐入东方天空的那个越来越小的小黑点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不自觉地轻轻叹息了一声。他自己也不明白这声叹息是什么意思,甚至都不愿意承认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他早已决定与人类社会断绝来往,从此在丛林里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为什么如今见他俩走了,心里又无端地升起一种莫名的惆怅呢?泰山认真地想了想,史密斯少校和自己同是英国人,自己想保护他,于道理上倒还说得过去,可那个德国女间谍,自己是该仇恨的,说不上来为什么,几次要杀她,又没忍心下手,如今竟送她安全地走了,我人猿泰山什么地方出了毛病不成?

泰山想努力甩掉这些困扰自己的想法,就昂首挺胸地向西走去,不再去看天空中的那个黑点。他走到空场边,跳上大树,在这里他站得更高,又情不自禁地向黑点望去。后来,他竟发现了一个意外的动向,飞机向东边落下去了!根据目测,那地方正是他曾经豁出命爬过来的荒山的背后,泰山不觉惊讶万分,他估计那两个人一定又出了什么事。他呆望了好一阵,决定还是去营救这两个异乡漂泊者。泰山知道,那一片荒山和荒无人烟的峡谷除了自己到过之外,恐怕就只有那位留下遗骸的无名英雄了。只受过军训的军官和年轻的姑娘恐怕没有能力走出这片无边无际、人迹罕至的地方。看那飞机直直地坠落下去,他们即使侥幸不死,要是受了重伤,两人岂不是更没办法?

泰山推测史密斯的驾驶技术一定不错,这样,他或许能在危险中使飞机安然着陆,他和奇翠儿也可能不会受伤,如果真是这样,泰山还有设法拯救他们的可能。泰山往前大约走了一英里路,忽然听见有动物的快速奔跑声,接着看见一头惊惶的小鹿向自己这边奔来。泰山意外地看见这么好吃的东西,马上转变了主意,救人的事暂且放一放,先将这自己送上门来的鹿捕获来吃吧。这种心理状态的变化原本是兽类特有的,可是这位兼有******两种性格的英国爵士,一看见美味当前,仿佛马上变成了食肉的兽类,躲在树丛后面,准备猎取小鹿。

那小鹿刚从狮子和猎豹的威胁中逃脱出来,惊吓的心情还没平定,根本没顾及到前面又出现了新的危险。泰山很快地扑上去,杀死了鹿,接着发出一声大猿得胜后的长啸。他听到远处似乎有一声回应,好像是狮子的怒吼,他听出来那怒吼中还夹杂着失望与悲凉的意味。在这种时候,泰山往往要探知底细,他很想去看看狮子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发出这种奇特的吼声。于是他扛着鹿,直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奔去。走到一条被古树笼罩的小路上,泰山看见一头很大很年轻的狮子,困在宛马宝黑人设置的陷阱里。巨大的黑狮正在奋力挣扎,这是一头非常雄壮健美的狮子呢!连在丛林中生活多年的泰山也很少见到。

泰山仔细端详那头黑狮,心里不禁赞赏起来,这头狮子真英武啊!那威风与雄健,让它无愧于兽中之王的称号。这么多年来,泰山见过的狮子不少,但还头一次有像这样的狮子引得他带着赞美的心情来欣赏。泰山这才明白,原来是狮子突然落入陷阱中,挣扎不出去,才发出那样又急又怒的吼声,要不然这么雄伟的狮子是不会轻易流露出恐怖神态的。

泰山在丛林里遇见过无数狮子,没有一头不跟自己是冤家对头,这种动物不像大象或大猿,不会成为自己的好朋友。可是他一想到逮狮子的人是宛马宝部落的吃人生番,这些人也是自己的生死仇人——泰山当然不会忘记,若不是大猿相救,史密斯和自己差一点让他们吃了。就是这群无恶不作的生番叫这头狮子落入陷阱,苦苦挣扎,由于被同一群仇人所害,黑狮引起了泰山的同情和怜惜。说起非洲的土著人来,在他们中间,泰山虽然也有几个忠于他的朋友,例如自己庄园上的那些黑武士,但是吃人的努玛宝酋长领导的这群生番无法跟自己手下的瓦齐里人相比,泰山对宛马宝部落的人十分痛恨。过了一会儿,狮子也发现了蹲在树上的泰山,它仰头看看这个半裸白人,他装束虽然和那些黑人差不多,可是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出他对自己似乎没有恶意。于是狮子闪着黄绿色的眼睛,看着泰山肩上的鹿肉,竟发出低低的悲鸣来,似乎有恳求之意。

泰山看到它这个样子,笑了,好像明白狮子在向他诉苦:“我饿极了,几乎支持不住了,快要饿死了。”

泰山向陷阱里的黑狮笑笑,微微露出一点讥笑的神情。他找一个枝杈把鹿肉放稳,用他父亲留下来的刀割下一条鹿腿来,把刀上的血在自己腿上抹干净。那狮子望着鹿肉,露出十分馋的样子,又向泰山呜咽着,泰山没有理它,在树上傲慢地嚼起鹿肉来。

狮子在下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泰山吃,第三次发出恳求的声音来。泰山有点不忍了,想起自己当初精疲力竭地爬绝壁的时候,饿得全身瘫软,那时如果有一口水喝,不也是好的吗?想到这里,他把剩余的鹿肉向下抛去,恰巧丢在陷阱中。泰山此时竟有点自嘲起来:我人猿泰山是怎么了?怎么变成了一个充满慈悲心肠的老奶奶?竟对这头饿狮产生怜悯心。假若它不在陷阱里,而是在丛林中和自己面对面相遇了,它会发慈悲吗? 若照这样下去,以后杀死一头鹿岂不是也下不了狠心?哼!这恐怕都是因为和文明人交往,沾染了他们的怯懦之气,才叫自己在兽群中锻炼出来的铁石心肠一点点软化了。

泰山尽管心里这样想,脸上还是挂着笑容,没有后悔的样子。他确实有点喜爱这头狮子。

泰山一边吃着鹿肉,一边端详着这个逮狮子的陷阱。他发觉它构造有点特别,坑底没有尖木钉,但是在靠陷阱顶部一英尺以内,却密密层层地装满了尖木钉,尖头一律向下。之所以这样,是让狮子跌下去时不致受伤,但它如果打算往上跳,每跳一下,木钉都会把它扎疼。这样收拾狮子,就是让它多疼几次,不敢再往上跳,死心塌地地被困在笼子里。从这一点泰山可以肯定宛马宝人本来就想活捉狮子。可是泰山不明白,这个部落的人平时和经商的白人没有往来,不可能想逮了狮子到白人那儿卖个好价钱。那么,他们是什么目的呢?为了居住的安全?不对!若是这样,他们把狮子打死就完了,何必煞费苦心地活捉?难道他们残忍成性,想看着狮子受够了活罪再死,并以此取乐?想到这里,泰山对宛马宝人更咬牙切齿了。

泰山又想,这么美丽的一头大狮子,无故被宛马宝人折磨死,不如自己把它救出来,也好让那些残酷的黑人尝尝大失所望的滋味。但是,怎么救它呢?泰山琢磨了一阵。得先去掉陷阱顶部的木钉,这样,狮子就不难跳出来了。泰山担心的是,如果狮子在里面已经憋急了,一下子很快地跳出来,自己还来不及上树去,怎么办? 狮子可不一定马上会知恩图报,说不定倒会恩将仇报的,到那时自己可就危险了!他下决心救狮子,但同时也要考虑自己的安全。其实,泰山也不怕狮子,万一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和它一决胜负。过去他就不止一次地杀死过狮子,只是这头狮子太招他喜欢了,他不愿意杀它。泰山吃够了鹿肉,就跳下树去,走到陷阱边,仔细瞧瞧怎样下手才好。狮子也抬头看了看他,仍低头去吃它的鹿肉,对泰山似没有什么敌意。

泰山开始动手了,用猎刀挖松泥土,渐渐除掉木钉。他在挖泥的时候非常小心,免得有泥块落下去,狮子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而怒吼起来,惊动宛马宝黑人。后来他改用草绳套住钉子头,自己跳上树去,用力地拉。当他拔去几个木钉之后,狮子听上面有动静,疑心泰山要抢回鹿肉,顿时站了起来,咆哮一声。当它看到泰山在拔木钉,似乎明白过来了,这个人好像是要帮自己逃生,刚才给自己鹿肉吃的,不也是这个人吗?又等了一阵,狮子看见上面的木钉妨碍不到它了,就低下头去,叼了鹿肉,一下子跳到地面上。泰山见狮子已脱离危险,便收了草绳和猎刀,进入丛林,往东跑去了。

如果让泰山在地上或树上找寻人和兽的踪迹,那是非常容易的,对他来说,这就像读一本书一样。可是要在天空中寻找飞机,尽管他有敏锐的视觉和听觉,却不是件易事。要找史密斯他们,他只能凭方向,而且也摸不准确。他想,史密斯可能驾驶技术很棒,若是这样,他也许在危急中有相应的对策,使飞机缓缓降落,不受损害,这样,他们也许又向东飞去了。当然,这是最好的情况。可是,如果他们是出了故障坠落的,那么自己只凭着一个大致方向去找他们,在那么一大片荒山和峡谷里岂不是像大海捞针一样?

泰山从来不肯知难而退,他思忖良久,认为现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认准飞机落下的方向去找,一直到找到为止。过去他曾经走过那一带地方,知道一进荒原之后就再也猎取不到食物,这一次他作了充分的准备,打了很多猎物,去掉皮和骨,只把肉带在身边。一切都准备好之后,他一刻不停地向前进发,一路上越走越荒凉,没几天就到了他逃出来的山谷。他到处找着、喊着,除了山谷的回声以外,什么也没有。那两个人和一架飞机连影子都不见了。泰山背着食物,觉得太重了,就沿途把它们埋下,做了记号,以便回来时取用。他越过几座山和几个峡谷,在第二天傍晚到了那位无名英雄留遗骨的地方,谷里的兀鹫又在追着泰山了,这叫泰山想起了前次的事,忍不住哈哈大笑,高声对兀鹫喊着:“兀鹫!你别妄想了,这次可和上次不同,上次我饿得没有力气,不能不时时提防着你们。今天泰山生龙活虎,你休想再打我的主意!上回我虽然气息奄奄,你的同类还是白费了心血,到头来被泰山抓住,做了泰山的美餐。说起来还真要感谢它,它送上门来,让泰山恢复了体力。现在我不吃你,就该算是好事了,你还想让我当你的食品吗?走开!”

但那兀鹫并不死心,还是追着他盘旋,因为在这荒山野岭里,轻易见不到一个活物,今天好容易来了一个,它岂有轻易放弃的道理?泰山尽管平时胆量大,此时心里也有些发紧。他记得黑人跳死亡之舞时唱的歌歌词中也有:“兀鹫知道了! 兀鹫知道了!”可见这种鸟和死亡是紧紧相伴的。泰山振作精神,也把这句歌词唱了两遍,觉得心情好些了,他为自己一时的怯懦颇感羞愧。他拾起一块石子向兀鹫狠狠地掷去。

泰山从峰顶下到峭壁底下,又看到了那位无名英雄的尸骨,他凝视着它,暗想自己是不是和他有缘呢? 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自己竟来凭吊了他两次。在这之前和之后,不知还有人会来此凭吊他吗?他正想得入神,忽然听得远方一声枪响,猛然吃了一惊。听那枪声似乎是从南边的山谷里发出来的,群山和山谷都在响着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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