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心是无限的,但尽孝的时间是有限的。江秀蔓明白这一点,所以一直在容忍老妈的坏脾气。
晚上,老爸江岩和老妈许美静回来的时候,秀蔓正踩着梯子给客厅的吊灯换灯管。
这是一个老式的房子,90多平方米。从室内的装修、布置就可以看出女主人在家占主导地位——杏色的沙发,浅橙花粉色刺绣双层欧根纱窗帘,绿萝婀娜地从窗棱上垂了下来,摆出一个美好的造型,茶色的茶几上摆着初绽的百合,香气弥漫……整个屋子充满着女性气息,唯一能看出男人的痕迹的是放在茶几上的那个大大的、外形有些粗犷的方形茶碗,那是秀蔓几年前当生日礼物送给江岩的,一直为江岩所喜爱。
这个房子共有两间卧室,客厅本来就不大,沙发电视什么的一摆,就显得有些挤了。秀蔓踩着梯子站在那里,屋子里立刻就满满当当。
许美静习惯性地皱着眉头问:“你在干吗呢。”
“我在……装灯啊!”江秀蔓做个鬼脸回答。装灯,在本地方言中有装腔作势、多管闲事的意思。
江岩则冲过来扶住梯子,紧张兮兮地说:“小心点儿,别摔着。”
“没事儿,弄完了。”秀蔓跳下梯子,打开灯,屋内灯火通明。
一切ok,秀蔓扛着梯子往储物间走,许美静在身后不耐烦地对江岩说:“知道她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男朋友了吧?长那么高,又不漂亮,还把本该男人干的活都抢着干了,谁还敢要她呀。”江岩赶忙截住她的话头:“小蔓很久才回来一次,刚回来就把坏掉的灯管换了,多好的孩子呀,你就别挑剔她了。”
江岩今年50多岁,个子不高,但很精壮,五官端正,一脸厚道。许美静论长相倒是比他好得多,年轻时是个标准的美女,现在也保养得宜,身材一点儿也没走样,白皙的瓜子脸,细眉大眼,只是经常微蹙眉头,脸上总是带着几分不耐烦还有点儿不甘心的样子,对秀蔓更是挑剔得很。
“永远是白衬衫粗布裤,也不打扮打扮,若不是头发长,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她对江秀蔓说,“你把头发打理一下不行吗?老是编个辫子,要多土有多土,这哪是我女儿,说出去都丢人。”这是许美静第十万三千八百六十一次说这番话。
她把包扔在沙发上,自己也坐过去。她是美女,受不了有秀蔓这么个相貌普通的女儿,好在二女儿秀婉漂亮,而且乖巧可爱,时时被人夸奖,让她觉得争回点颜面。
秀蔓在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抚了抚她的眉心,好脾气地哄她:“别皱眉头,容易长皱纹的,那我们家大美女就不漂亮了。”
常常,她会有种错觉,觉得爸爸有三个女儿,她老大,妹妹老二,老妈是最得宠的老幺,因为家里气氛的好坏,全看她心情,全家人都听她的,都哄着她,一直是这样。
“你就是故意让我皱眉头、变老变丑的,要不怎么说你都不听,永远这身装扮,还叫女人吗?”她不依不饶。唉,都是爸爸给宠的。秀蔓心想,不由自主地朝江岩望了过去,江岩耸了耸肩,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他的这个娇妻,反正是够矫情的。
“其实,我这样打扮自有道理,我是乡村女教师,是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给一群泥猴儿一样的农村孩子上课?还是能穿一身名牌开一辆破面包车帮乡亲们拉南瓜、土豆?在古楼村,我这身打扮是最合适的。”秀蔓耐心地解释着,真的,今天她还帮学校采购了一些物品呢。
“一说这个我更生气了,你跑到农村去干什么呀?怎么找对象呀?”许美静坐直了身子,不满地看着她,“本来条件就不好,几次求别人帮忙给你介绍个对象,可人家一听你那个子,再一听你那工作——乡村女教师,谁还敢要啊,人家总得图你点儿什么吧!你没一样能拿得出手的,估计这辈子嫁不出去了。”
“我有美丽的心灵呀,也不是所有人都看外在吧!”秀蔓打趣道。许美静听到了,不屑地说:“那你也得有足够好的外表能吸引人去挖掘你的内在才行啊,也不看看你的样子,那么高,那么瘦,还那么丑……”
不知为什么,秀蔓觉得许美静说话时总带着一股怨气,甚至是一股戾气,她常常想,如果老妈说话能温柔些,眉目能舒展些,也许运气会更好些吧。
“说什么呢,孩子不就是长得高了点儿吗,那些模特儿比她还高呢,也没见哪个剩在家里。”江岩怕秀蔓下不来台,赶紧过来打圆场。
秀蔓冲他笑笑,他则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其实,没必要安慰,因为秀蔓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许美静似乎就没瞅她顺眼过,她做什么都不对,永远是批评、指责,好在还有个疼她、爱她的老爸。
记得小时候,一次又被妈妈无端骂过后,小秀蔓哭着问老爸:“她是我亲妈吗?”印象中,只有后妈对继子、继女才会这样精神折磨吧。谁知,老爸坚定地说:“当然是你亲妈,千万别瞎想。当初你妈生你时吃了很多苦,肚子疼得边哭边喊不生了,又要回家又要跳楼的,我们一堆人守着她、哄着她。后来她让我找医生说要剖腹产,那时医疗水平不行,剖腹产是个大手术,有危险,所以我在门口蹲着抽了根烟,然后回来告诉她说医生不让剖,让她自己生……这是咱俩的小秘密,你可不能告诉她呀,她到现在也不知道我当时没去找医生。”
细节这么清楚,应该错不了,而且爸爸能这样信任她,小秀蔓觉得很高兴。
“她是不太喜欢你,可能就是因为生你时遭了很多罪吧,所以后来都不打算要孩子了,很长时间才消除心理阴影,要不秀婉怎么比你小5岁呢。”爸爸很权威地总结说。
但小秀蔓心中仍有疑问:“为什么妈对妹妹好,生妹妹应该也很疼的。”
“你是头胎,头胎会很疼,二胎就好多了。再说了,婉儿长得像妈妈,漂亮,你像爸爸多一些,不那么漂亮,所以……是爸爸对不起你,别生妈妈的气,好吗?”
的确,妹妹漂亮得像洋娃娃,秀蔓也很喜欢她——人们都喜欢漂亮的东西吧,她于是释然了。
经过那次谈话后,秀蔓觉得自己瞬间长大了——她欠他们的,她得对他们都好——妈妈生她时疼得差点儿跳楼,妹妹因此差点儿就没机会来到这个世界,她怎能对他们不好?至于爸爸,他那么疼自己,她当然就更得对他好了。于是,妈妈的坏脾气,也似乎变得可以忍受了。
然而,内心的伤害还是有的吧,所以秀蔓跟妈妈一直不是太亲,也不敢太亲,于是大学毕业后她主动下乡,在一所希望小学当了一名乡村女教师,只有特殊日子才会回来,就是为了躲开许美静的挑剔。
今天,是老爸江岩的生日,秀蔓特意回来陪他吃顿饭,给他送个礼物。礼物是一对儿青花瓷寿字纹赏瓶。
“真漂亮,这手感、这颜色,像玉一样。”江岩兴高采烈、赞不绝口,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摆在客厅一个既安全又显眼的地方。
许美静则不屑地说:“不能吃不能喝的,要这对花瓶有什么用?
“有寿字纹,当然是寓意健康长寿啊,图个好彩呗。”秀蔓解释,“反正我给你们买的东西,都是有吉祥寓意的,喜不喜欢都得留着,不许随便送人啊,否则我会生气的。”
许美静不屑,“当然不会送人,因为拿不出手呀。上次你送我的那枚胸针,那么大,怎么戴呀。还有那个黑乎乎的镯子,一看就是旧的,哄小孩还差不多。还是秀婉会买东西,用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你爸爸买了双品牌鞋,很舒服,里外纯皮的,一看就很贵。”
说曹操,曹操到。
说话间,江秀婉开门进来。虽说刚刚下班,但妆容精致、一丝不乱,天蓝色的外套,配白色毛衣和咖啡色的短靴,一头长长的卷发扎成马尾巴高高吊起,在脑后晃呀晃的,说不尽的青春靓丽。今年大四的她现在正在一家公司实习。
看到秀蔓,她兴高采烈地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姐,想死我了。”秀蔓退后一步看看她,夸张地喊:“呀,又漂亮了!”
她于是“咯咯”地笑起来。
“还以为你能直接去酒店呢。”秀蔓说。
“我们公司离家近,步行回来坐蹭车去酒店多好,否则打车挺贵的,又没人给报销。”秀婉装可怜看着秀蔓。
还少给你钱了呀?秀蔓用口型和表情怼她,她则调皮地吐了下舌头算是回答。
自从秀婉上大学后,秀蔓每个月都会给她一千块钱零用,告诉她想要什么自己买,钱不够再要,为的就是怕她这个单纯、漂亮的妹妹被哪个坏男人一件漂亮衣服或一顿大餐就骗跑了。这是姐妹俩之间的小秘密,因为秀婉担心妈妈知道后,给她生活费时打折扣。
“又换一个包,我没记错吧?从小就喜欢包。”秀蔓没话找话地说。
“人家是包包控嘛。”秀婉说。
“嗯,喜欢买包是个好习惯,有利于健康,喜欢包的人不生病,生病也很快就会好。”秀蔓一本正经地说。
“有这说法吗?”秀婉问,江岩和许美静也疑惑地望着秀蔓。
“当然有,这可是老一辈人总结的经验呀,”秀蔓认真地说,“你没见街上贴的小广告上都说,包——治百病呀。”
秀婉哈哈大笑起来,许美静也忍俊不禁,嗔了秀蔓一眼:“臭贫。”转身进卧室换衣服去了,江岩则竖起大拇指赞道:“有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