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哲是县交通局的局长，平时工作很忙。这不都到年底了，还没有闲下来的意思。昨晚他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说了两件事，让他感到必须今年得回去过年了。父亲说的这两件事一是想把自己的生日提前过。二是前几天找个先生看了看家里的风水，有些地方需要整改一下。
父亲的生日是在年后，而且从来都反对家人给他过生日，为何今年主动提出来过呢，而且还要提前？另外，父亲也一向不迷信，为何竟信起了风水先生？
眼看到了腊月二十七，按照父亲定的时间，今天就要过生日了。于是他急匆匆地回到了家里。发现父母已经把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在镇上居住的妹妹一家三口也早到了。
刘文哲没有像往常那样，坐着单位的公车来，而是从汽车租赁工作租了一辆小轿车开着来的，玻璃上还贴着这家公司的联系方式。也没有带多少礼物，只是从驾驶室里拿出来几个塑料袋，里面装的是一些熟食。母亲赶紧给他端来了茶壶，让他把家里的好茶叶加上，说一会有人要来杀猪宰羊。
刘文哲一愣，以前给父亲过生日，都是去村里或镇上的饭店，今天怎么在家里过啊。父亲好像看出到了他的心思，解释说：“杀了肉吃不了还可以留着过年。咱们家人少，去了饭店也是冷冷清清的，还不如在家里热闹些呢，至少可以听到猪叫声。”听得出，父亲对他还是有成见的。每次过生日父亲都会念叨一通，说为啥要把孩子和老婆送到国外去。今天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话里面明显还是带着不满。
一会就传来了猪的嚎叫。不过不是他家的，倒像是从邻居家传来的。他问父亲怎么回事，父亲说是西邻你三水叔过生日。他们每次都是在家里过。每次都会杀猪宰羊。接着那边又传来了嬉闹说笑的声音。这边，父亲一直催促两个杀猪宰羊的老乡，赶紧动刀子，说动静要弄得大一些，要压过邻居家。一会家里也传来了猪嚎羊叫的声音。父亲的脸上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这样的生日过得才热闹。父亲图热闹的方式竟然是听猪叫声，这让他确实感到比较内疚。
刘文哲心想热闹还不容易吗。他不敢给更多的人打电话，前年就是因为有大批的下属来给父亲过生日，让父亲事后大发雷霆。所以他只打了两个电话，一会儿开来三辆车，从车上下来五个人，都是比较要好的朋友。他们带着礼品，高兴地向老爷子道喜。父亲应承了几句。“爸爸，这是几个朋友，来陪您喝几杯。”可是父亲的脸色仍然很难看。刘文哲只好把这几个朋友打发回去了。中午吃饭的时候，父亲倒是把两个屠户留下来一块吃饭。他们本不好意思在这里，父亲却说：“不就是多两双筷子吗，你看我们家就这么几个人，过得算哪门子生日啊？留下来吧，大家凑在一起乐呵乐呵。”刘文哲也极力挽留，两个人就不再坚持了。宴席上8岁的小外甥倒成了主角。这小家伙一会说个笑话，一会出个洋相，逗得一桌人哈哈大笑。刘文哲的父亲也是前仰后合，好像一下年轻了好几岁。这让刘文哲感到非常欣慰。他站起来给父亲敬酒，父亲看看他却没有喝，正在他尴尬的时候，儿子打来了越洋电话，向爷爷祝福。刘文哲发现父亲的脸瞬间变得高兴得像换了个人一样。一个劲儿地问孙子什么时候回来。
第二天，父亲低头抽着闷烟。本来有几个朋友约刘文哲出去聚聚的，他也推辞了。他在等着父亲提修房子的事情。父亲不说话，他只好主动问：“爹，咱们的房子有什么问题？非要修吗？”
父亲抬起头说道：“我也不想修，可是不修不行啊，那个风水先生是咱们这一带最有能耐的。”“那他怎么说？”刘文哲小心翼翼地问。
父亲说：“风水先生说咱们的宅子主凶，不修的话可能最近要出事。”
他心里一惊，额头上渗出了些汗水，忙问会该怎么办。父亲说：“风水先生交代要在咱家门口堆个土疙瘩。说那样可以压住邪气，镇住妖魔。”他一听舒了口气，这个工程不算大，叫几个人来半天时间就能搞定。想到这里掏出手机就要打。父亲却说：“干什么，风水先生要咱们自己干，只有这样才能表明心诚，才灵验。”
刘文哲只好装起了手机。家家户户都在忙年，所以村民们没有谁会注意到刘文哲这个局长亲自动手干活。本来可以在村西头取土，但是父亲却舍近求远到位于村子大东边的学堂里去取。小时候他曾在这学堂里读过书，现在学生都已经并到了其它村子里。学堂就成了个荒场。学堂的土并不好挖。父子俩累得满头大汗。他禁不住埋怨，为何要挖这里的土啊，难道这也是风水先生嘱咐的吗？父亲擦了把脸说道：“风水先生倒没有说用哪里的土，是我自己决定的。这里的土有仙气，也很晦气。”他有些疑惑，忙问这是怎么回事。父亲就坐下来给他讲起了学堂的历史。
原来这所学堂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早先村里出了个叫刘云寿的大官，一直做到兵部尚书。刚一到朝廷，他就非常勤勉地工作，也不忘家乡父老，把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捎给父老乡亲，帮助大家度过了几个荒年，后来发现孩子们在大街上跑着没学上，就又出资建了这么个学堂，连教书先生也是他出钱请的。可是几十年之后，他就不安分了，开始拼命往自己兜里揣钱，东窗事发之时，也是他快退休的日子，本打算衣锦还乡颐养天年，皇上为了嘉奖他这些年为朝廷所做的贡献，也给他准备了一份厚礼，这在当时算是最高规格的待遇。谁料想受到另一起案件的牵连，竟然一下从他家里搜出来千万巨财。皇上震怒了，没想到表面廉洁的他竟然是只大老虎，于是下令严办。所有的财产被收缴，然后把他打入大牢，虽未被立即处死，但两年后就病死在了大牢里。“你说他亏不亏，别说皇帝的奖励了，光凭他的俸禄也够他和家人吃的了。一生的奋斗就这样化为乌有。他的后代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不说，还经常受到别人的奚落，毫无做人的尊严。以前村民们提到他就翘大拇指，后来人们就以提他为耻了，他为咱村里留下来的也只有这座学堂了。”父亲说，“用这里的土，仙气跟晦气整合起来，再加上咱们的努力，我想更能辟邪避害，保咱平安。”刘文哲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但他知道父亲的脾气，定了的事情就非得坚持做。
干了整整一天才把土弄够。一个土堆在大门的一侧像模像样地堆了起来，父亲又在旁边栽上两棵梧桐树。晚上刘文哲感觉很累。母亲特意做了桌好菜，又给他们烫了壶酒，父子俩人喝了起来。刘文哲高兴地说：“爹，你以后应该放心了吧，咱们家里不会有什么灾难了。”
父亲马上纠正道：“你说得可不一定对，有富自然到，有难躲不过啊。一个土堆能管啥用啊！我说过了这要看咱们的努力，如果努力够了，仙气自然占上风，如果努力不够，净走邪路，仙气自然战胜不了晦气。”
刘文哲一惊，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意思。父亲喝了一口酒说道：“你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现在是国家干部，怎么你也相信起风水来了？”
他浑身的冷汗就冒出来了。感觉落进父亲设计的圈套里。父亲两眼紧盯着他。外面不时地响起鞭炮声。他感觉很震撼，也很反感。像扔在他身边的炸弹。父亲把酒杯拿过去给他倒满酒。
这个举动让他感到一种温馨，于是喝了一大口。然后他告诉父亲，最近有个姓王的局长因为不信风水先生的话结果被双规了。之前风水先生让王局长在老家的门外安放两个石狮子，他以为这是风水先生胡诌。而另一位局长相信了风水先生的话，结果在一起贪腐案件中顺利过关。
父亲认真地听他讲完，说：“孩子，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矛盾，正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否则也不会在意风水先生的话，只有心虚的人才会把这个看成是自己的救命稻草。我今天给你讲的刘云寿其实就是咱们的老祖宗。我们刘家因为他背了几百年的骂名，也屈辱了几百年。千万别向老祖宗那样，挣了大把的钱，最后却在命丧大牢。连花钱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问父亲是从时候察觉到的。父亲回答说：“从你把老婆孩子送到外国去我就感觉到了不妙。一家人两地过，这样的日子到底是富还是祸？我和你娘一天天变老。难道你忍心让我们顶着满头白发去大牢里看你吗？你该到下决心去有关部门说清楚的时候了。千万别再等到年后。我的生日也过了，今天咱爷俩喝这顿酒就算提前过了年。这样到了后天除夕之夜我和你娘就能过得心里痛快一点。”
刘文哲再听外面的鞭炮声，感觉不那么刺耳了。这些天的纠结和彷徨，顷刻间得到了纠正。头几天他还计划着要去市里买一套房子，把自己那些不义之财搬进去。现在他不想做那些无用功了。与其说那个土堆压住了他心中的魔鬼。不如说父亲的一席话让他豁然开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