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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半世浓情

解放战争进入第三年,国民党军队大势已去。尤其在华东战场,解放军更是势如破竹,连续打了几场歼灭战。上海解放指日可待。

当时,詹运斗是国民党某部一名普通的报务员。只有17岁。解放军攻打上海的时候,他左腿中弹,随之跟报务组失去联系,只得自己想办法。眼看突围无望,在吞吃掉密码纸后,他举起手中的枪准备自杀,却被一名解放军小战士从后面使劲抱住了胳膊,又上来一名小战士,两个人共同将他制服。抱住他胳膊的小战士放下他,训斥道:“你为国民党卖命,还要自杀,真是太傻了!”詹运斗抬头看了一眼这名胖乎乎的小战士,惭愧地低下了头。另一个小战士看了看他们俩,感觉真有意思,一个胖子,一个那么瘦。却是一般高。

这两名跟他年龄相仿的解放军小战士就一直看押着他。见他流血很多,无法行走,就找了副担架抬着他,并让随军医生给他救治,但是因为条件有限,不能手术,只做了止血处理。他们抬着他进了城乡结合部的一个村里。可是因为战事紧迫,驻扎在这里的大部队已经快速转移,两个小战士也接到通知,要立即归队。至于受伤的俘虏,可以暂时就地安排在百姓家里。他们刚好看见一个老乡端着洗衣盆过来,胖乎乎的小战士就说:“大婶,我们先把这个伤病俘虏安排在你们家里,行吗?”老乡犹豫了一下,但是当她看了一眼这名小战士的时候,连忙答应,并又多看了他两眼。这时来了另一位中年妇女,说道:“宋妹子,你家里不好过,一个人也不方便,还是到我们家里吧。”

这户人家姓吴,一家四口人。老两口和一对儿女:大光和英子。他们对詹运斗很好。原因是在这之前,詹运斗所在的国民党军队在曾在这里驻扎过,当时他们吸取以往的教训,力图改变一下跟老百姓的那种紧张关系,所以从上到下,对百姓能不骚扰就不骚扰,还帮百姓干些活儿。虽然一时无法彻底改变他们在百姓中的糟糕形象,但也不至于让百姓那么反感。更重要的是,这支部队在上海打鬼子时候,表现顽强,给百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况且这还是解放军交代下来的任务呢。这户吴姓人家在今年年初还见过詹运斗,对他印象不错。看他还是个孩子,瘦得像根小豆芽。顿生同情心,对他格外照顾,先是把他安排在堂屋住下,又从邻居那里借来米面,给他增加营养。

詹运斗心里过意不去。老是吵着要走。吴大娘说:“孩子,你别客气,上海马上解放了,好日子就要开始了。看你跟我儿子一样大,长得却这么瘦小,我就心里难过。吃饱了就不想家了。街坊邻居也挂着你,你宋婶今天还拿过来两个鸡蛋呢。”说得他泪水连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天,吴大爷领来了一个陌生人,詹运斗一看这人身上背着个药箱子,就想赶紧躲起来,吴大娘一把拉住他,严肃地说:“孩子,要是不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你这条腿就残废了,忍一忍就过去了。等你伤好了大娘给你做好吃的。”

几个人把詹运斗按住,那位从没有手术经验的医生,把刀片在火上烤了一下,就生生地把詹运斗腿里的子弹头给拨了出来,詹运斗疼晕了过去。医生又在伤口上涂了些红药水,手术就算结束了。等詹运斗醒来的时候,看见吴大娘和宋婶她们几个人正在抹眼泪。

从那天之后,他们一家就把家里的炕让给詹运斗、吴大爷以及大光去睡,吴大娘和女儿则去邻居家借宿。

在吴大娘一家人的精心照料下,詹运斗的腿竟奇迹般保住了,尽管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但伤口正在愈合。

已经快两个月了,詹运斗想不能老在这里住下去了,因为他几次看见,吴大娘和吴大爷偷偷把把干树叶子弄成面吃。要是自己提出来走,他们肯定不会愿意。看来只好偷着走了。这天上午,吴大爷一家都下地干活了。他把身上仅有的一个银元掏出来,放在桌子上。临出院门的时候,看见羊圈前面放着个破碗,心想出去后,没有吃的,要饭也得有个家什啊,于是就把这只破碗揣在了怀里。

该往哪里去呢?他也很茫然。一路上小心翼翼。饿了讨饭吃,渴了要水喝。这天他刚爬到一个土坡上,前面就响起了枪声。他吓了一跳,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下子被人扑倒在地上,紧接着一梭子弹从头顶上飞过,要是再慢一点的话,就被报销了。他们滚到一块大岩石后面,慢慢抬起身子。詹运斗这才认出,救自己的竟然还是那名胖乎乎的小战士。与此同时,小战士也认出了他。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呢。詹运斗忙拍了拍自己的伤腿,谎称自己想回老家。小战士说现在那么乱,回家也未必安全,还不如加入我们解放军呢。你看我,打过鬼子,又打国民党,现在已经是侦察班长了,多光荣啊。詹运斗连忙答应。小战士就告诉他路怎么走,并把他掩护下山。

其实詹运斗也就是想应付一下,由于对解放军优待俘虏的政策不了解,怕被清算,所以就没有去解放军那边。后来却碰到了一路国民党士兵,就加入进去。再往后就跟着去了台湾。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两岸可以通信了。詹运斗先是给吴大娘家写了封信了解情况,后来又通过各种渠道给吴大娘家寄钱,但是这些钱却又被退回,吴大娘的儿子大光在信里说上海的生活很好,不愁吃穿,不能要你的钱。在信里,吴大娘催他尽快回来一趟,说还有件重要的事情呢。但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很难成行。不过在寄钱方面詹运斗却非常执着,仍然坚持寄。这样一直持续了七八年。

一直到了80年代末,詹运斗才争取到来大陆探亲的机会,他可是望眼欲穿啊。顾不得舟车劳顿,他马不停蹄地来看望吴大娘一家。遗憾的是此时吴大娘已经因病去世。他为此非常难过。

吴大爷家原先的大院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新盖的两层小楼,虽然里面的摆设还非常简陋,但毕竟能住人。詹运斗对吴大爷一家是谢了又谢,并又拿出了一笔礼金,吴大爷怎么也不肯留。吴大爷指着自家的新房子,问:“你看,在村里,我们家也是先富起来的,你知道原因是是什么吗?”詹运斗摇了摇头。吴大爷说:“你给我们寄来的钱,我们舍不得花,就想攒着,等以后有机会再还给你,这不,孙子晓光不安分,非要用你那笔钱建个小机械厂,已经开始挣钱了。”

詹运斗一听很高兴,说这笔钱本来就是给您养老用的,现在开了厂子更好了,就相当于养了只老母鸡,以后就源源不断地捡鸡蛋,家里的日子就会芝麻开花节节高。”然后他兴致勃勃地来到晓光的机械厂参观,虽然厂子规模不是很大,但是已经能够生产很多类型的机械。他饶有兴趣地记下了这些机器的型号。

后来,詹运斗几次发现吴大爷欲言又止。就禁不住问到底有什么事。吴大爷反问他还记得当初的西边邻居吗。詹运斗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说道:“应当是宋婶吧?”吴大爷说是的,“或许你不知道,当时我们家里缺吃少穿的,有不少米面都是宋婶接济的,她还隔三差五地送几个鸡蛋过来,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吗?”

詹运斗摇了摇头。吴大爷说:“当时你身体很虚弱,我们就没有过多地问你的身世,本来想留你多住些日子,等你好了再说的,可是谁知道你会中间走了呢。那天等我们从外面回来发现你已经离开了,都一个个快急疯了。尤其是你大娘和宋婶,外面兵荒马乱不说,关键是你的腿还没有好利索。而且你宋婶还有个遗憾。”“什么遗憾啊?”詹运斗问。吴大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运斗,我现在问你个问题,你老家是不是在山东泰安那边?”

詹运斗先摇摇头,后又点点头说:“我一直是在常州长大的,但是在我当兵那年,相依为命的爷爷怕再也见不到我了,就跟我说了实情,说我是爹娘从山东那一带抱来的。但是具体情况他也没有多说。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我的爷爷也于前些年去世。”

听他讲完,吴大爷才告诉了他一件事。就是宋婶打第一眼看见詹运斗就感觉很面熟,怀疑他是早年被别人抱走的儿子。因为她也是从山东泰安讨饭过来的,一次她饿晕在街上,被好心人收留了下来。她想等你伤好了,再好好跟你打听打听,可是因为你的不辞而别才造成了今日的遗憾。

“宋婶现在哪里呢?”詹运斗焦急地问。吴大爷说她在解放后就回泰安老家了。前些年你给我们写信过来,知道你还活着,我们高兴得不得了。就赶紧跟她家联系,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但是一直没能联系上。

詹运斗一听非常失望。吴大爷劝他说:“你先别急,以前你宋婶跟我们聊过关于你的特征,说你右边腋下有两颗黑痣。”詹运斗当即脱掉衣服,果真发现了那两颗黑痣。詹运斗很激动。

随后,詹运斗按照吴大爷提供的信息,跟吴大爷的儿子大光一起去泰安,在有关部门的热情帮助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此时,母亲已经辞世,这让詹运斗悲痛不已,他看见了母亲以前的照片,正是宋婶。现在他很自责当初怎么没有跟她老人家多说说话呢。

“兄弟,怎么是你啊?”这句话把詹运斗给问愣了。望着眼前的这个人,他直感好面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你不认识我了,我救过你呢!我叫王枫桥。”詹运斗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当年两次救了自己的解放军小战士吗!在场的人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连呼太像了。这时,詹运斗的大姐哽咽地说:“父母在世的时候说过,你们两个是双胞胎,因为家里穷,就送给外乡人了一个。另一个长到十五岁时,本来在家做木工,解放军经过这里的时候,就参军了。没想到今天终于团聚。”一家人抱在一起痛哭一场。一旁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这次回大陆,詹运斗收获非常大,他梦想着今后有机会还要回来。多看看,多走走。但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直没有再成行。

转眼间,詹运斗已经八十岁了。尽管在台湾也有自己的家庭,也很幸福,但思乡之情却越来越浓厚,而且他还有一桩心愿没有了结。

这几年,********如沐春风,各方面的交流日益频繁。吴大爷所在的上海浦东也已经开发得非常好了,不能再等下去了。于是在两个孙子的陪同下,他再次回到了大陆。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浦东高楼林立,环境优美,俨然一个国际大都市。这么快的发展速度,让他震惊,更让他敬佩不已。

先来到上海吴大爷家。没想到吴大爷早已经离世。大光跟自己的岁数一样,身体也还很硬朗。晓光的事业顺风顺水,小机厂已经成了一个大型企业集团。现在晓光已经把大部分权利移交给了自己刚三十岁的儿子亿光。在这个年轻人的手中,分厂遍布好几个省。并且在泰安也设了家分厂,他这完全是遵从爷爷和父亲的建议而建的,不仅拓宽了生产渠道,更重要的是照顾了詹运斗的家人,现在詹运斗兄弟姐妹家的几个孩子都在这里上班,非常敬业,公司业务一直呈上升趋势。

大光一直陪着詹运斗,让他看这些年的变化。他们一家人早住进了装修豪华的楼房,里面的现代化家具和家电,令詹运斗感叹不已,才几年啊,进步就这么大。见了晓光和亿光,詹运斗对他们在自己的家乡办厂表示感谢。晓光说:“大伯,我们应该感谢您才是,上次您来的时候我的厂子刚刚开始,是您回到台湾后帮我们联系了好多客户,虽然您没有说,但是客户都向我们提起过。”

詹运斗摆摆手,说那都不足挂齿。我这次是来负荆请罪的。大光和晓光都疑惑不解地看着他。“开玩笑吧,您这一直照顾我们,何罪之有啊?”大光笑着问。这时,詹运斗的大孙子伟光从包里掏出来一个盒子。这是什么呢?大家很好奇。

伟光打开盒子,小心揭开一层一层的包装纸,最后露出来一只瓷碗。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亿光。他禁不住大喊了一声“呀,您这是从哪里来买来的?”与此同时,大光和晓光也瞪大了眼睛。

詹运斗问大光:“兄弟,你还认识它吗?”大光不置可否。想了很久,才说道:“我们家里以前有过两只这样的碗,以前从来没有拿着当回事,都是在院子里扔着的,上世纪九十年代,晓光从电视上看到,这好像是文物,就从猪栏里扒出来,拿去给专家看,专家当时激动地说这是件稀世珍宝,要我们一定好好保留。可惜只找到了一只,另一只怎么也找不到了。”

詹运斗激动地说:“这就是那一只。”说着就把当时拿着这碗讨饭的情景讲了一下。“幸亏这只碗,让我不至于在路上饿死。找到国军的时候,很多人劝我带着它干什么,不如扔了。可是我想要好好留着它,算作一个纪念,我就这样一直带着到了台湾,直到前年,有个懂文物的朋友来我家做客,看见了,才告诉我说这是件好东西,是元青花瓷中的极品,全世界就两只,原来以为都失传了。我那位朋友要我卖给他,开出的价格高得令人咋舌,可以说价值连城。但我没有动心。这次来就是要完成我的心愿,完璧归赵。”

这时,亿光已经从屋里的保险柜里拿出了另外一只碗。放在一起。大家细细看,真是一模一样。

晓光激动地说:“真是历尽劫波,终又团圆,大伯,还真得好好感谢您,要不是您当初把它带走并保留下来,说不定在我们家里也给弄丢了呢。”

詹运斗的孙子为他们拍照留念。在詹运斗的建议下,大光一家决定把这两件绝世珍品送给国家,永久保存。如果有可能,可以把这两件文物合在一块,在两岸巡回展出,让华夏子孙共享我中华民族的文明成果。

詹运斗此行还有一项使命,就是受台湾几个商会的委托,帮忙开拓大陆市场。大光和晓光同时说这没有问题,把这项工作交给亿光就行,年轻人脑子活,见识广。一旁的亿光高兴地说好啊,我跟好多公司领导都很熟,我们也准备成立一个商会呢,以前购置的某些东西选国外的,以后就优先用我们同胞的产品。有上海这个靠山,有大陆这个市场,台湾同胞的事业定会蒸蒸日上。

詹运斗非常高兴。连忙说:“这真是炎黄子孙一家亲,血浓于水携手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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