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翻越门前的大山。
而山的那头,是书声琅琅的学校和一望无垠的麦田。
母亲前夜就把做好的饭菜装进搪瓷的饭盒里。
我背着它,走过沾满露水的小道,走过开满鲜花的田埂,走上狭窄而又不可回避的山路。
没有闹钟,日出是所有孩子的风向标。我们如同一株株朝气蓬勃的向日葵,必须用崭新的脸,早早迎接初升的太阳。
我是个懒散的孩子,似乎迟到是我与生俱来而又无法改变的能力。
十岁那年,我学了第一篇关于鲁迅的文章。他因偶然迟到,而受到先生的批评,故此于心间默默发誓,以后绝不迟到,并用小刀在自己的书桌上刻下了一个不可磨灭的“早”字。
这篇文章对我影响极深。印象中,后来我再没迟到过。原因不仅仅是我从这篇文章中汲取了经验和力量,更重要的是,我在漫漫的大山中无意寻到了一条更近的路。
我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把这条隐蔽的小路修开,砍去交织的灌木,斩断坚韧的荆棘。而后,在路的两头铺满翠绿的树枝,以防被人察觉。
这条笔直的小路,伴我度过了最后的童年岁月。
它像一只永不更变的大手,始终为我指着第一道黎明曙光的方向。
我沿着它一路奔跑,背着母亲连夜烹制的饭菜。
背后,是姹紫嫣红的春天,是流云如火的烈夏,是落叶纷飞的金秋,也是白雪皑皑的隆冬。
那时,我仍然是一位不知疲倦的少年。为了走出大山,我不得不发奋苦读。
黎明一次又一次地在山顶交替。偶尔,我会停下身来,站在幽静的山路上仰视,那些从片片翠叶深处刺来的光芒。我始终不敢回头。因为我清楚地明白,这是此生唯一能改变我命运的路。
我日复一日地踩着密叶间的柔光疾跑。若隐若现的山顶上,是一道又一道日渐强烈的金光。它们像一位极度公正的严父,从不会为山里的任何子民而改变自己行进的速度。我只能默默地仰视它,朝着它,用少年的脚步把四季和童年的困难远远地抛在后面。
六年级的时候,我读到了一篇颇有感触的文章,那是林清玄所写的《和时间赛跑》。不过,我和他有所不同,那时,我对时间并没有如此强烈的感念。我只不过是一个盲目的狂追日出的少年。
终于有一天,我气喘吁吁地跑出了大山,将那条鲜为人知的小路和山顶的日光,都远远地抛在了记忆的空谷里。
我在城市生活了很多年。这里没有山,没有海,更没有母亲连夜烹制的饭菜。当我因为父亲的去世而重回大山,才忽然看到,那条已被荆棘肆虐的小路。
它似乎还是那么幽深神秘,还是那么笔直,还是那么忠诚地等待着一个狂追日出的少年的脚步。
可为何,当日的少年再也找寻不到那份狂追日出的勇气和重修山路的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