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荀鹤迟疑了下,然后慢慢地说道,“雪盈,我今天打来,其实是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我准备离开台北了,可能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
他这些天一直在犹豫该不该接受林思成交给他的那两间海外的公司,只是犹豫归犹豫,连他自己也知道,这是没有办法拒绝的事情。毕竟就算他不考虑自己,也还是要考虑到这是林思成对母亲的一点点补偿,他如果不接受,倒显得有些过分了。所以迟疑再三,还是决定要接受了。
任雪盈显然被这个消息吓住了,好半响才怔怔地问道,“要离开台北?为什么?怎么这么突然?是去旅行吗?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如果你走掉的话,面馆要怎么办呢?”
杜荀鹤说道,“其实是已经决定了一阵子了,只是还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而且手上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所以耽搁了一段时间,我可能这几天就动身离开了,这次是去国外,可能短期内都没法回来了。”他顿了下,又说道,“面馆我打算暂时收掉,毕竟现在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管这件事。”
他并没有直接告诉任雪盈自己去国外是为了接管林思成交给他的两间公司,他虽然已经把母亲的事情告诉了任雪盈,但并没有说明那个男人是谁。因为知道林亚娇和程天桀之间复杂的关系,所以不希望任雪盈陷入到这些不痛快的经历当中来。
听到杜荀鹤说要离开的消息,让任雪盈心里一阵阵地难过,她没想到,才不过半年的时间,连杜荀鹤也要离开她了。她好半响都说不出话来,心里想着他刚刚说的话,也许很长时间都不一定还能再见面了吧,心底涌起的不舍让她觉得很难受,可是却又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来。
杜荀鹤迟疑了下,慢慢地说道,“我一两天就离开了,我们可能没什么机会见面了,我这边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完,走之前或许是没机会见你了。雪盈,我想跟你说,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也希望你要好好地照顾你自己,不要在意旁边那些人的眼光,要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如果有一天,和程天桀分开了,也不要难过,只要想着你可以从此开始过你自己的生活就好了。无论我在哪儿,我永远都会是你最好的朋友。”
任雪盈心头一阵哽咽,却还是忍住了不舍,堆起一丝微笑来,真诚地对杜荀鹤说道,“小鹤,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去送你,不过也请你一定要保重,我相信你那么善良,那么好,无论到了哪里都会过的很快乐的,而且,无论你到了哪里,也希望你知道,我依然是你最好的朋友,我会一直在这里默默地祝福你,希望你过的平安,过的幸福。”
杜荀鹤还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苦笑了下,说了句“雪盈,保重。”就挂断了电话。他其实心里有些放不下任雪盈,只是面前却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母亲当年那么爱林思成,他不希望连他的遗愿都不能帮他完成,于是只好暂时放下自己心里的事,决定出国。
没几天之后,杜荀鹤离开了台北。他的面馆收掉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任雪盈都有些不太适应,时不时会期待杜荀鹤像往常一样给她打来电话,也许只是闲聊几句,却能给她平淡的生活带来很大的快乐。偶尔遇到心情不好的时候,或是阴雨天气,她总是站在窗口,心里有些难过,看着成串的雨珠坠落在地上,化成积水,她就会想象杜荀鹤在做些什么,如果之前在台北的时间的话,他大概会百无聊赖地站在柜台后面,然后看着生意冷清的面馆,心情并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反而会轻松地独酌。他就是那么平静而淡漠的人,却能给她的生活带来很多的快乐和温暖。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没能再接听到杜荀鹤打来的电话,他似乎在国外非常地忙碌,即便给任雪盈留了那边的电话,可是打过去的时候,却多半都是答录机。她起先还会对着答录机说几句话,慢慢地,却觉得这是一个会让人无限寂寞的举动,时常在等待回复的过程中,却觉得已经错过了那个时机,于是慢慢地她也不再打电话了。
这阵子她越来越嗜睡,常常是刚刚睡醒,只是从房间走到客厅的距离,坐在沙发上就已经又困得不行了,于是会躺在沙发上补一觉。有时候还睡过头,甚至程天桀回来了她也不知道。他会悄无声息地抱着她,送她会房间,关切地给她盖好被子,等她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又睡过去了。
但是嗜睡的症状刚刚好转了一些,她却发现自己似乎要面临更加惊讶的局面。
吃早餐的时候,她刚咬了一口吐司,却觉得一阵阵的恶心从胃里往上翻,她慌不迭地放下手里的吐司,就往旁边的洗手间里跑,然后对着洗手池吐了半天,却只是干呕,胃里仍是翻江倒海,她已经一身冷汗了。这种状况陆陆续续又发生了几次,只是越来越频繁。
程天桀因为一直忙着公司的事情,并没有太注意到她的变化,只是有一天一起吃早餐的时候,看了她一眼,随口问道,“你这几天胃口不好吗?怎么瘦了很多似的?”他随即抬眼看向李嫂,颇为严厉地说道,“一会儿去买些滋补的东西回来,这几天多给她炖着吃,把瘦了的都补回来。”
李嫂忙不迭地应声,怕程天桀怪罪到她身上,忙低着头退回到厨房里去假装忙活去了。
任雪盈战战兢兢了几天,可是还是忍不住趁着程天桀不在家的时候,偷偷避开老王,独自拦了车去一家不是很出名的医院。她带着棒球帽,大大的黑框眼镜,小小的装扮了一番,想要躲避狗仔队的偷拍。挂号之后,很快就有护士出来,带她进去检查。
任雪盈心中其实隐隐有些不安,只是在检查还没结束之前,她心里还是禁不住存了一丝侥幸,对于这件事,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似乎特别复杂,有期待,却也有隐隐地担忧和失落感,仿若这是一件不能让自己轻松面对的事情。自从渐渐对程天桀的感觉发生了变化之后,她发现所有与程天桀有关的事情都会让她犹豫不决和担心不已,或许是因为很多结果都在变化之中,可似乎她和程天桀的关系从一早就已经有了命定的脚本。
检查的报告还是出来了。医生一脸笑容,虽然还没开口,任雪盈就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医生说道,“恭喜你,任太太,你怀孕了。”
任太太。她用了自己的姓氏,在挂号登记的时候,其实她心里就多少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于是为了不让自己太过尴尬,她填写信息的时候注明自己已婚。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手心冒汗,虽然表情还是惊喜的,可是心情却是极其复杂的。她怅然若失的从医院里走出来,站在太阳下面的时候,好半响都回不过神来。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一个分岔路上,明明知道自己该走的方向在哪里,却怎么都迈不出步子来。
毫无预期,毫无准备之下,她竟然再次怀孕了。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喜悦还是该悲伤。
如果说,依然是半年前的局面的话,她或许现在是悲痛和慌张更多一些才对,那时候的她只是要认清自己是程天桀的情妇,就能很轻易地做出抉择,她只是一个毫无任何意义存在的女人而已,在他身边的时间完全由他来掌控。可是这半年里,她已经对程天桀有了很多不一样的情感,每次被他那么温柔地对待的时候,她总是会忘记自己的身份,以为自己是和一个爱着自己的男人享受着一段恋爱的幸福,可是一旦清醒过来,连她自己都会厌弃自己当时竟然会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茫然失措地在街道上慢慢地走。心里简直就像是打翻了各式各样的调味瓶,悲喜交加。喜悦的是,她的身体里孕育了一个小生命,每个女人都是天生的母亲,一旦认知到自己将要为人母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激动和兴奋。她也毫不例外,何况之前她还曾经失去了一次当母亲的机会,自然对于这次的意外更加感到惊喜和欢欣。
可是更多的,却是惆怅和无助,还是深深地失落感。
她很想要把这个喜悦的消息第一时间就告诉程天桀,为此她在路上走走停停,好几次都从包包里掏出了手机,可是号码都输入了,却怎么都没有勇气拨通电话。她很怕听到他的声音,怕那通过微弱讯息传来的声音中透露出的情绪不是她希冀的。
如果,他是和她一样欢欣雀跃的,那她是该高兴还是悲伤呢?他即便喜欢孩子,也未必会接纳她,不是吗?她的高兴和不高兴,对于程天桀来说,也许根本就不具备任何的意义。
可是她还是禁不住会有一丝丝侥幸的想法,想着告诉他的时候,也许他的反应并不会像她所想的那么糟糕。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对那里面的小生命充满了期待,却也茫然而失落。
孩子啊,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会不会像所有的父亲那样,当即就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还是说,他会佯装很镇定,转过身却恨不得将这个好消息在第一时间里告诉所有的人。
年少的时候,她曾经看过一本小说。那小说中的一段话她一直记忆犹新。每个男人都是在得知自己将要成为父亲的时候,才突然成熟起来的。仿若他们的成熟是预备在盒子里的,当将为人父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就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这个盒子,勇气和成熟随之而来,让一个原本还懵懂的,充满了孩子气的男人,一瞬间成长起来。
她想起这段话,心情就变得十分微妙。
可是她也很犹豫,因为虽然程天桀对她真的非常体贴,也很照顾她,甚至在李嫂和老王的眼中,一向冷漠而霸气的程天桀对待任雪盈的态度简直可以用宠溺来形容。就算是金屋藏娇吧,程天桀这半年来,几乎每天都在公寓中留宿,俨然已经和任雪盈像小夫妻似的一起在公寓生活起来。虽然他的行李看起来简单,可是他原本就是个简洁的人。
他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送了任雪盈很多东西,其中不乏贵重的珠宝。李嫂时常用艳羡的目光打量着沉浸在幸福当中的任雪盈。这个任小姐虽然看起来并不比林亚娇来得尊贵,却显然十分讨程天桀的欢心,对男人来说,能让他捧在手心里的,自然就是亲睐更多几分的。
可即便如此,任雪盈心里还是没有底儿,她并不知道程天桀对她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虽然这半年来,他没有再把“情妇”二字挂在嘴边,像是一种鄙夷而要挟的筹码,可是在她心里,这个烙印一样的身份却从来不曾消失过。
她很犹疑,她不知道程天桀到底会不会接受一个情妇生出来的孩子。她不希望她的孩子因为她的卑微的身份而变成一个可悲的私生子,更不希望他从出生开始,就是不被欢迎的,也不被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