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松和惠冲居住的社区有7幢住宅楼,500多户居民全部签了搬迁协议,只剩下他们家一户没有签协议,周围的人称她家是“钉子户”,还有人说她家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她不认为自己是“钉子户”,更不是难啃的骨头。古松,尤其是惠冲,她何尝不想早签协议,不早一天搬迁,住上宽敞明亮的新楼房呢。可是家里没有钱补房屋差价。惠冲为了筹钱,夜里躺在床上,辗转难眠,通宵睡不着。有一天她休息,她去一位老同学家借钱,刚出门天上就下起毛毛细雨,雨越下越大,没有地方躲雨,被雨水淋湿了,打了个寒战,她双手贴在胸前,紧紧衣服,瞭望四周,一遍荒凉,欲哭无泪。唉!命怎么这么苦啊!雨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只觉眼前一黑,摔倒在路上,不省人事。幸亏有一位司机开着汽车路过这里,见路上躺着一个人,全身衣服湿透了。招呼两声没有回音,知道不好,急忙把她扶上车,送到县医院,办了住院手续,预付了两千五百元住院费,向医生、护士嘱咐了几句后,开车走了。
惠冲醒过来一看,自己躺在病床上,问护士:“我怎么在这里?”
护士说:“是一位汽车司机开车送你来的。”
“司机?!”惠冲疑惑的目光盯着护士。
“是呀!”护士说。
“人呢?”
“开车走了。”
“你不认识?”
惠冲默默不语。她在想,这个人是谁呢?
护士看出惠冲的心事,便脱口而出:“他是你……”
惠冲摇头不语。
护士接着说:“住院费他给你交了,你就安心住院治病吧!”
同病房的一位病人问惠冲:“他是你家亲戚吗?”
惠冲闭目思考,没有吭声。
“不是亲戚,是同事吧!”另一位病人说。
“亲戚”、“同事”、“是谁呢?”惠冲百思不得其解。
一位陪护病人的大嫂点点头:“不是亲戚,也不是同事,那就是好人啰!”
惠冲默默思考:“好人,是好人……。”
惠冲住院的事,古松不知道,在家里急得团团转。第三天中午,惠冲出院回到家里,刚进门,古松就急忙扶她坐在木凳上,倒一杯开水,端到惠冲面前,问道:“这两天,你到哪里去了,不给我说一声,把我急死了。”
惠冲把住院的事向古松说了一遍,古松听后,很受感动,连声说:“好人,是好人呀!”
惠冲喝了口开水,理理蓬乱的头发,看了看古松,深有所思地说:“钱没有借到,却遇到好人,我们不能做对不起好人的事,你说是吧!”
“是呀,是呀……”古松挠挠头,皱皱眉头,思前想后,心想:“要找到这位好人,可是到哪里去找呢?”
“事好找,人难寻,找这位好人就更难了。”
惠冲自言自语到道。
古松在心里琢磨,怎么才能找到这位好人呢?如何报答他呢?想来想去,无计可施。怎么办呢?
“老公……”惠冲看出了古松在想什么。她在想,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房屋搬迁的事。签协议吧又没有钱补差价。放弃一套三房屋吧,把娘接到家里来又没有住处。自己就是为出去借钱才冒雨摔跤的,幸亏遇到好人,要不然……到底该怎么办呢?
古松急得直跺脚。
正在古松和惠冲一筹莫展时,吴尚太、李悦来到他们家。一进门,吴尚太就问:“怎么样,你们想好了吗?”
古松不急不躁,心情平静地把惠冲冒雨借钱、摔跤、住院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吴尚太他们听了,深受感动。吴尚太思考片刻,深情地说“你们确实有困难。由于你们久拖不签协议,取消了给你们的搬迁补偿、补贴、补助。后来考虑到你们困难,经过研究,恢复给你们的搬迁补偿、补贴、补助。这样,可以给你们减少部分经济负担,你们看,怎么样?”
“吴先生,你们的一片好意,我们心领了。”古松说到这里,停顿一会,接着说:“我们确实拿不出这笔补差价的钱。”
古松坚持要一套三安置房,又无力支付差价的钱。这次仍然没有谈好,吴尚太、李悦、他们无功而返。准备报裁。
时隔一周后,吴尚太、李悦又来到古松家,事不凑巧,古松不在家。女儿古晓感冒在家,惠冲请假在家照顾女儿。
惠冲让吴尚太、李悦在长条凳上坐下,沏好茶端到他们面前,微笑着说:“请喝茶。”
“你太客气啦!”李悦笑笑说。
“你们不厌其烦地来我们家,真难为你们了。我都……”
“你也请坐。”李悦打断惠冲的话,说:“宣传拆迁政策是我们的职责。只要你不烦我们,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李姐,你太客气了。”惠冲第一次称李悦“李姐”,令李悦很感动。她走过去拉着惠冲的手,亲热地对惠冲说:“我就叫你妹妹,你不介意吧!”
“不,不……”惠冲眼含泪花看着李悦,很久说不出话来。两双灼热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两双泪眼相视着,显得那么亲密。李悦有一个哥哥,父母早早去世,兄妹相依为命。惠冲不到5岁,父母亲双双离开人世,成了孤儿。没有兄弟,没有姐妹。今天,两根藤上的苦瓜女人,姐妹相称,令吴尚太拍手叫好,连古晓都露出苹果脸蛋笑容。她走到惠冲面前,张着红桃般小嘴看着惠冲又瞧瞧李悦,几次张嘴没有说话。惠冲明白女儿这时在想什么。她把女儿搂在怀里,摸着女儿的双肩,说:“晓儿,今天娘认了一位姐姐,你就叫她姨妈,好吗?”
古晓看看李悦,又看看惠冲,笑着点点头。转身走到李悦面前,亲热地叫了一声“姨妈!”
“嗯!好孩子!”李悦抱起古晓,亲吻古晓小脸蛋。边吻边从包里掏出一千二百元钱递给古晓手里,关切地说:“今天,姨妈认你这个外甥女,太高兴了,真是喜从天降,太好了。姨妈告诉你,你不仅有我这个姨妈,你还有一个可爱的姐姐,待周末的时候,我把李仪带来,你们姐妹俩相认,好吗?”
“好嘞!”古晓高兴的一蹦三尺高。
李悦与惠冲姐妹相认,活跃了屋里的气氛。这是,古松手里提着药包走进屋里,一见满屋子欢声笑语,一脸不高兴的表情也烟消云散了。
“爸爸!”古松前脚刚进门,古晓就小步迎上去叫了声:“爸,今天,我们有大喜事。”
“喜事?”古松疑惑的目光扫视屋里的人们,这不都是吴尚太、李悦来催促搬迁的吗?有啥喜事。
没有等古松开口,古晓抢先说话了:“爸,你还不知道吧,我有个姨妈了。”
“姨妈?”古松一听,越发摸不着脑门了,今天是咋的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是喜事上门了。”惠冲从古松手里接过药包放在木桌上,给他倒了一杯开水,让他坐在木凳上,笑了笑,说:“今天,真是喜事临门,晓儿认李姐为姨妈,你说是不是喜事?”
“啊!原来是这样,是喜事,是喜事。”古松连声道。
正在大家有说有笑的时候,古原、古芯说说笑笑走进古松屋里。不一会,吴英、古大泉也来了。
惠冲急忙招呼道:“爹,娘,哥,小妹,你们都来了,快请坐。”一边说一边沏好茶,端到他们面前。
惠冲皱皱眉头,奇怪呀,今天,他们怎么都来了。
古松看出了惠冲在想什么,便说:“是我去告诉他们的。”原来是古松去药店买药时顺便把古晓患感冒的事告诉了他们。他们放下手头的活儿,急急忙忙赶来看古晓。他们一进门,见屋里坐满了人,有说有笑,亲亲热热,他们也喜笑颜开了。
古松从木凳上站起来,指着吴尚太、李悦介绍道:“爹,娘,哥,小妹,他们是拆迁单位的工作人员,是来谈搬迁的事。”
吴尚太接着说:“大爷,大娘,古先生,古小姐,你们好!今天,我们的确是来与古松先生商谈拆迁的事,没想到你们也来了,太好了,见到你们真高兴……”
停了一会,吴尚太继续说:“我们与古松先生就拆迁的事,先后协商了30多次,没有说拢,难以签协议。无奈之下,我们申请报裁。今天,我们是来送裁决通知的,对不起,请原谅。”
“裁决?”古原一听“裁决”二字,头都懵了。他明白裁决意味着什么。他转身问古松:“二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古松摇摇头,很不情愿地把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唉!”古原长长的叹了口气,有点责备似的说:“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我实在不好开口呀!古松惭愧地直摇头。
“二哥,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古芯宽慰似的说:“我和哥知道你有难言之苦,你没把这事告诉我们,我们不怪你。不要紧,有我们在,就是有天大的难关也能度过去。”
“小妹说的对。”正在这时,陶涛风风火火地走进屋里,没等古松打招呼就抢先开了口:“二弟,小妹说的是,有我们在,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你有困难,我们想办法解决。古原,你说是不?”
古原笑着点点头,说:“二弟,你不用担心,我和小妹帮助你度过目前难关。”
“我支持。”陶涛表了态。
“还有我呢!”古大泉说。
古原、陶涛、古芯惊喜地看着古大泉。
“松儿!”吴英把古松、惠冲、古晓拉到自己身旁,指着古原、古芯、陶涛,慈母般地深情说:“你们都是娘的心头肉。在来的路上我和你爹说了,你们兄妹几个,只有松儿经济条件差,生活困难。俗话说,一人有难众人帮,何况你们是亲兄妹呢!”
陶涛说:“娘说的对。二弟有困难,我们帮助解决。”
古芯有点埋怨似的对古松说:“二哥,你早给我们说了,哪能闹到今天这一步呢?”
“唉!”古松叹了口气说:“小妹,你和哥已经帮我们不少忙,我不想再给你们增添麻烦。”
“是呀!”惠冲说:“我和古松本想自己想法解决,可是……”
“冲儿。”吴英抚摸着惠冲的手,说:“娘知道你命苦。本想你嫁到我们古家,让你幸福的生活,没想到……唉!”
“娘,你别说了,你越说我心里越难受。”惠冲紧紧地依偎在吴英怀里掉泪。
“别哭!”吴英安慰惠冲道:“你们兄妹几个都是亲骨肉,有娘在,你们缺的房屋调换差价,有你哥和小妹,还有娘给你们承担。”
“娘……。”古松孩子似的一头扎进吴英怀里。
古原问李悦:“李姐,古松的房屋差价还有多少?”
李悦从包里拿出本子看着说:“七万七千六百元。”
“那好吧,这部分钱,我全部负责支付。”古原说的很恳切。
“就这么定了。”陶涛表示支持古原的决定。
“不,还有我呢。”古芯说:“哥,你负责四万七千六百元,我拿三万元。”
“那不行。”古大泉说:“依我看,这样办,古原、古芯你们兄妹各负担三万元,余下一万七千六百元,由我和你娘负责。”
“就这么定了。”吴英斩钉截铁的发了话。
“好!”
“我同意。”
“我支持。”
古原、陶涛、古芯一齐表了态。
“我也支持。”这时,孙涛走进屋来。
“皆大欢喜!”吴尚太说。
“今天是双喜临门呀!”李悦高兴得合不拢嘴。
“姨妈!”古晓走到李悦面前,扬起小手说:“大人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我们家这么多喜事,太好了。我爸说,今天,他请客。”
“好,请客的钱,我来出。”李悦说着又从包里掏出两千元钱给古晓:“乖孩子,把这些钱拿去给你爸,让他找一家好的饭馆,大家欢聚一堂。”
“这怎么好让你来出钱呢?”吴英说。
“娘!”李悦亲切地叫吴英一声娘。
吴英愣了一下,看着李悦。
惠冲急忙解释道:“娘,今天,我和李悦相认为亲姐妹,你就是我们的亲娘。”
“那感情好。我又有了一个亲女儿!”吴英高兴的直抹眼泪。
“姐姐!”古芯与李悦紧紧拥抱在一起。
大家在一起聚餐后又在茶馆里喝茶。
李悦一边喝茶一边对古松说:“你现在是我的妹弟了,我心理有些话要对你说,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姐,你有话尽管说,小弟听着呢。”古松说。
“好。”李悦说:“我知道你是个孝子。松弟,拆迁一开始,你一直提出要宽一点的房子,把娘接到家里来养老,尽做儿子的一份孝心,这是好事啊!娘一定会高兴,哥哥、妹妹也会支持你的。”
“你们真是好人啦!”古松紧紧握着吴尚太的手,激动的说:“老兄,我也快接近40岁的人了,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人对我说知心话,你们……”古松泪流满面,说不下去了。
“古老弟,你有什么难处,请你说出来。”吴尚太亲切地说。
“我……”古松显得不好意思。
“说吧,说出来,我们能帮你的,一定帮助你解决。”李悦说得很诚恳。
“不好意思……”
“没啥,说吧!”
“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们是朋友又是姐弟嘛。”
“我……我确实有难言之处。”古松低头沉思一会又抬起头来,一双渴望的眼睛看着李悦说:“李姐,我说出来,你们可别笑话我。”
“不会,不会。”李悦笑嘻嘻地说。
“好,我说。”古松原本是一个性格开朗活泼可爱的男子汉,“三进宫”以后,变得沉默寡言、忧患余生的人。吴尚太、李悦的热情开导,重新开启了他多年苦闷心田的闸门。把埋藏在心里的难言之苦,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我是犯过法,坐过牢的人,很多人瞧不起我,说风凉话,捅脊梁骨,喊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曾经想过轻生。是娘把我当儿看,是哥把我当弟弟看,小妹把我当哥哥看。后来,是惠冲把我当丈夫看。唉!我这个人呀!”
“只要你振奋起精神,社会上总有你生存的一席之地。”李悦鼓励他。
“只有你们真正把我当人看待。我古松不是霜打菜叶的孬种。”古松眼神里充满了自信。
“好样的。”李悦夸道:“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请直说。”
“李姐,我说不出口。”古松说。
“不要紧,我们都不是外人,说吧!”李悦说。
“那好,我说。”停顿一会,古松说:“想找个单位,挣点稀饭钱。”
“行,这个忙,我们帮。”吴尚太、李悦满口应承下来。
第二天上午,吴尚太、李悦兴致勃勃地来到古松家。一进门,李悦就说:“好消息,我的好妹弟。”
“真的?!”古松惊奇地问。
“保安,你愿不愿干?”李悦说。
“行,我干。”古松高兴的直拍手:“看我只顾高兴,忘了沏茶。你们坐,我去沏茶。”
古松给吴尚太、李悦各人沏一杯茶,端到面前,说:“我没什么招待你们,就请你们喝杯清茶。”
“好哇!好哇!”吴尚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好茶,好茶。”
“古老弟,明天你就去单位上班。”吴尚太说。
“这么快呀!”这时,门外传来女人声音。话音刚落,惠冲急匆匆走进屋里,看着吴尚太、李悦,激动地说:“你们可帮了我们大忙了。谢谢你们!”边说边深深地鞠了一躬:“知道你们今天要来,我特地请假回家来感谢你们。”
“妹妹,耽误你工作,多不好。”李悦亲和的说。
“没事,我有假。”惠冲说:“姐,你们坐会儿,我去去就来。”边说边走出门外。
古松和吴尚太、李悦龙门阵摆得正兴起的时候,惠冲提出满满一篮子鱼、肉、蔬菜一脸笑进屋,指着古松说:“娘、哥、嫂、小妹听说李姐和吴哥来了,待会,他们就……”话没说完,吴英、古原、陶涛、古芯来到古松家。古芯说:“二哥,孙涛一会就来。”
“好!”古松说:“今天我们签了搬迁协议,是个大喜日子,我们全家人又到齐了。”停了一会,古松眉开眼笑地说:“娘,哥,小妹,瞧我只顾高兴,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们,李姐、吴哥帮我找到了工作。”
“好!好!”吴英指着吴尚太、李悦对古松说:“要好好谢谢他们。”
“嗯!”古松坚定地说:“娘,你放心,我一定干出成绩来答谢他们。”
“这就好。”吴英满意地点点头。
“娘,你就别客气了,你要多保重身体。”李悦欠欠身子说。
“好!好!”吴英笑的合不拢嘴。
说话间,孙涛一脚跨进门,手里提着一筐水果。古芯给每人削了一个苹果,说:“别客气,你们都吃。”
吴尚太拿着苹果咬了一口,边吃边说“大娘,古哥,你们吃,我们还有事,告辞了。”说着起身就要走。
古原赶紧拦着,说:“一会爹要来,今天,我们全家人都回来了,你们坐着喝茶,摆龙门阵,中午吃顿饭再走。”
“是呀,难得在一起,你们就别客气。”吴英挽留客人。
“真是好缘分。”古芯堆着一脸笑。
“不容易呀!”古原说着扶一下近视眼镜。
“我们知道你和小妹俩是报社记者。”李悦敬佩地说。
“哥!”古芯拿着几张稿纸对古原说:“我写了一篇稿子,题目是《亲情、友情胜于说情》,你看看行不?”
“行。明天见报。”古原说。
这时,古大泉走进屋里,人们起身让座。古大泉从包里拿一盒中华牌香烟,给吴尚太递烟。
“大爷,大娘,少陪了,我们走了。”吴尚太站起来向古大泉、吴英告别。
“不行,不行。”吴英急忙拦住,极力挽留,没有留住吴尚太、李悦。
全家人吃过午饭,古松送走古大泉、吴英、古原、陶涛、古芯和孙涛后,对惠冲说:“你放心去上班。下午,我去拆迁指挥部表示谢意。”
“客气点啊!”惠冲嘱咐道。
“知道啦!”
惠冲走后,古松把家里收拾了一下,关了窗,锁了门,高高兴兴,一路哼着小调去了拆迁指挥部。
古大泉从古松家出来没有回单位,去了妹妹古洁家。
古洁见古大泉来到家,赶忙倒了一杯白开水,递到古大泉手上:“哥,你走累了,先喝口水吧!”
古大泉呷了一口水,把杯子放到桌子上,环视一下周围。房屋是土墙,外墙被日晒雨淋,墙壁有的地方剥落,凹凸不平。室内墙壁被烟熏黑了。老式方桌、长条凳、木床、木箱、木柜也被烟熏得乌黑发亮。土灶台上油渍斑斑,碗柜乌黑不见木头本色。以前,古大泉到古洁家不少次,每次都是来去匆匆,没有仔细打量。今天,他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皱眉、摇头、叹气。
妹夫早年去世。唯一的外甥女,年前遭遇车祸不幸身亡。从此,古洁孤寡一个人,生活很艰难。以前,古大泉每次来,临走时都要给古洁留下点零用钱,买点布做件衣服。今天,他去古松家时本想给孙女古晓点钱,一想到古洁,他伸进衣兜里的手不由自主的缩了回来,胡乱吃了点饭,招呼没打就离开古松家来到古洁家。
今天古大泉的心情很复杂。他与吴英结婚30多年来没有给过她一文钱,没有给她买过一尺布。没有给过儿女一分钱,没有买过衣料。市委组织部批准吴英农转非,厂里专门给他分了一套二的福利房,让吴英到厂里与他一起生活,他坚决不同意吴英到厂里。他独自一人孤零零的生活,平时很少回家。就是回去一趟,待不了半小时就匆忙走了。日久天长,夫妻间和儿女间感情渐渐疏远了。几十年来,他没有叫过儿女们的名字。儿女们也没有叫过他一声“爹”,招呼都不打,如同陌生人。他心疼妹妹,只有到妹妹家,拉拉家常,摆摆龙门阵,解解心中苦闷。
古大泉让古洁坐在身旁,喝了口水,欲说不语。
古洁看出古大泉有什么心事,说:“哥,我知道你心里有话,你就说吧!不要闷在心里,那样对身体不好。”
“唉!”古大泉叹了口气,说:“妹,哥心里有话,又不好说。”
“这里没有外人,你就说吧!”古洁不紧不慢的说:“哥,你说吧,说出来,我能帮上忙就帮一点。”
古大泉摇摇头,说:“你帮不上。”
古洁望着门外,天气阴沉,乌云密布,寒气袭来,她紧了紧胸前棉袄,沉思着,哥到底有什么事不便说。她突然感觉到不详预兆。她慢慢转过身来,一双渴望的眼直愣愣看着古大泉。
古大泉低着头,一言不发。
兄妹俩默默坐着,谁也不说话。
过了很久,古大泉起身要走。
“哥!”古洁说:“你心里有话,不说出来,会憋出病来的。”
“唉!”古大泉低着头抽闷烟,面前地上落了一堆烟蒂。
“你到底有啥事?”古洁急得直跺脚。
“你不知道我的难言之处哇!”古大泉抬头看着门外。
“有啥大不了的事?”古洁不解的说。
“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古大泉说。
古洁看着古大泉的眼神。古大泉双眼布满血丝,看样子,昨晚一夜没有睡好觉。眼角一道道深深的皱纹,两鬓斑白,有些秃顶了。她心疼地说:“哥,你都是60多岁的人了,该把嫂子接到厂里住在一起生活,相互也有个照应啊!”
“还住在一起?我都想与她……”古大泉冒出一句。
“你想啥?”古洁问。
“想与她分……”
“分啥?你和嫂子不是几十年来分开住吗?还分啥?”古洁追问。
“想与她……”
“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与她离婚。”
“你说啥?”古洁一听,头都炸了。
兄妹俩沉默坐着,各自揣摩心事。
过了半个时辰,古洁耐不住,说:“哥,不是我说你,你们都是老夫老妻的,还……”
停了一会,接着说:“你和嫂子结婚都30多年了。夫妻间总还是有感情的。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嫂子这几十年熬过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把几个孩子抚养成人,几个孩子都有工作,成家立业了,儿孙满堂,该享清福了,还离什么婚呀?!爹娘在世的时候,嫂子里里外外忙呀,照顾爹娘,没有怨言,我这个当女儿的问心有愧呀!嫂子是多好的人呀!你……你还嫌弃她,你常年不回家,嫂子没有怨过你呀!现在老了,你不要她了,我……。”古洁语塞,不好往下说。
“我……”古大泉捶胸顿足摇摇头:“我也不想,可是……”
“可是啥?难道你在外面有……”古洁怀疑的目光看着古大泉。
“有啥,啥也没有。”古大泉双眼避开古洁疑惑的目光:“你是不知道我这些年来的苦衷,唉!有人说……”
“说啥?”
“说我娶了个土包子。”
“什么?”
“目不识丁的睁眼瞎。”
“你当兵前不也是大字不识一个。”
“可我现在……”
“你现在已经离休了。”
“你就别说了。”
“要说,我就是要说。你就不该提出与嫂子离婚。这么多年来,嫂子操心这个家,容易吗?”
“你说,你就自己在这里说吧!”古大泉一甩手,走出古洁家。
古大泉提出与吴英离婚,古芯早就知道了,一直埋藏在心里,没有对任何人说。今天,他在古洁家里又提出要与吴英离婚,,引起古洁不满。她当着古大泉的面连声叹气,直抹眼泪。古大泉向古洁断断续续讲了他要与吴英离婚的经过。他写了离婚申请给吴英,吴英坚决不同意。
一天,古大泉回家突然提出离婚,吴英听了头“嗡”的爆炸似的疼痛。她强忍着说:“你要毁掉这个家,毁掉儿女们的前途,你这个当爹的太狠心了。“古大泉低头不语,过了好一阵子,说了句:“儿女们都有工作了,我管不了这个家,我非与你离婚不可。”
古芯下班回到家里见吴英伤心抹泪。她问娘怎么回事,吴英开始时不想说,在古芯再三追问下,她不得已说出了原有。得知这一情况,古芯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娘苦心支撑的这个家要毁在没有良心的古大泉手里。
古芯头顶月亮星星,忧心忡忡的走进古大泉在厂里的宿舍,毫不客气地说:“你为什么要与娘离婚,你都是60多岁的人了,还折腾什么,你就不怕丢人?”
古大泉的态度非常坚决:“你就好好工作,我和你娘之间的事,不用你管。”古芯怅然若失的走出了古大泉的宿舍。
此后3个月,古大泉没有回过家。吴英得到了女儿的支持,咬定这个家不能散。
古芯几乎每天都要回家,陪伴着终日以泪洗面的娘,并几次去厂里找古大泉,古大泉就是不见她。
无奈之下,古芯仍不能放弃找古大泉,她想劝古大泉放弃离婚念头,回到家里与娘好好过日子。她还隔三差五打电话到厂里找古大泉,均以石沉大海无回应。
吴英告诉她,第二次写申请,要求离婚。古芯气得肺都要炸了,在联系不上古大泉的前提下,她抽空到厂区门口“蹲守”。
下午7点多钟,古芯等到了古大泉,她走上前去拦住古大泉,要求他不要与娘离婚。古大泉说:“别的事好说,离婚这件事,万万不行。”
古芯上班心神不定。她想把这件事告诉哥哥古原,古原很忙,又不想让他分心。转念又想告诉二哥古松,又考虑到古松脾气暴躁,控制不住自己,闹出事来,街坊邻居知道了,影响不好。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办。这样一来,此事成了她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可是古芯百般努力也没有收住古大泉的心。急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古大泉前后3次写离婚申请,吴英都没有在离婚申请书上签字,她没有进过学校门,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古大泉要她按手印,她说:“除非你把我的手宰断。”古大泉万般无奈,托人写了离婚诉状交给法院。
法院先后两次调解无效,只好开庭审理古大泉提起的离婚诉讼案。开庭前5分钟,古芯陪伴娘走进庭审现场。
法官宣读完起诉书,问吴英:“吴英,你同不同意离婚?”吴英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同意。几十年来,我辛勤劳动,苦苦撑起这个家,孩子们成家立业了,实在不明白古大泉要与我离婚……”
听到这里,古芯突然站起来,“叭”地拍着桌子,冲着法官喊道:“如果判我娘与他离婚,我就死在法庭上!”还没等大家回过神来,古芯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朝自己左右大腿上猛刺两刀,鲜血染红了裤子……
古大泉、吴英见古芯瘫倒在地上惊呆了。
旁听席上有人认出古芯:“这不是市委宣传部的古科长吗!”“是古大泉的女儿。”“她千方百计阻止爹娘离婚,可是阻止不了。”“都快入土的人了还闹着离啥婚……”
“快送医院……。”旁听席上有人高声大喊。
法官扶起古芯,用警车把她送到市人民医院时,古芯已经休克,脉搏微弱,被送进监护室。古芯的失血量1800百毫升,几乎是她体内血液总量的一半。医生缝好古芯大腿上的伤口。
躺在病床上的古芯这才知道,他与娘为一点琐事吵闹不休,以夫妻感情破裂为由提出离婚。古芯在法庭上捅伤自己的消息在报纸、电视台报道后,不少人谴责古大泉“冷酷无情”,一时间,古大泉成了众矢之的,压力如一块石头压在心上。此时的古大泉才有知错改错之心。
当天下午,古芯清醒过来,对医生护士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我要见我娘……”吴英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古芯的病房。古芯向吴英:“娘,法官没判你和他(指古大泉)离婚吧?”吴英强忍着眼泪说:“没有。”她抚摸着古芯的手,心酸地说:“芯儿,你怎么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古芯沉思一会说:“当时,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来阻止他与你离婚,只有以死相谏。”
就在母女俩抱头饮泣时,古大泉来到病房门口,要求见母女,正在病房的护士征求古芯的意见,古芯说:“我不想见他,让他离开这里吧!”
在古大泉再三哀求下,护士同意他进病房。古大泉刚抬腿,古芯愤怒的目光投向古大泉:“你走,我不想见你。”古大泉哽咽着说:“你就原谅我……”没等古大泉把话说完,古芯气呼呼的说:“不可能,我心里没有你。”古大泉绝望了,他站在病房门外,摇头抹泪。在护士百般劝说下,古大泉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院大门。
过了5天,古芯的伤口拆线了,正准备出院,古芯得知古大泉又来到病房门口,表示坚决不见他。吴英苦口婆心地求女儿:“芯儿,你就让他进来吧,不然,他又在门口掉泪,会让人笑话的。”古芯说啥也不同意。古大泉泪流满面地对医生说:“要是能买后悔药,花多少钱我都去买,要不会愧对儿女们的,往后我会弥补的。”
古大泉要去给古芯办理出院手续,遭到古芯的拒绝。古大泉到医院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吴英、古芯搭车回家,古芯不理他,她要陪娘乘公共汽车回家。
母女俩前脚刚进门,古大泉后脚就来到门口,沉思片刻,硬着头皮走进屋,来到古芯床前,没等他开口说话,古芯拿起枕头狠狠地朝古大泉砸了过去,吼叫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赶紧离开这里,我不想见到你。”
“啪啪”两声,古大泉重重拍打了自己额头,颤抖着双手,从衣兜里掏出离婚起诉书,当着古芯的面撕得粉碎,流着泪说:“我已经从法院撤诉了,今后,我会和你娘过日子的。”
古大泉的话音刚落,吴英来到古芯床前,见古大泉泪流满面,她眨眨眼,对古大泉说:“这都是你惹的,不然……”“是我,都怪我……我不该与你,我这是自作自受哇……”古大泉敲打自己的脑门:“吴英呀,是我逼你与我离婚,才激怒了你和……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起诉到法院闹得满城风雨,有人在背后骂我没良心,忘了本。该骂,该骂呀!”停了一会,古大泉说:“人们骂,把我的头脑骂清醒了。吴英,你骂我、打我,我都认了。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你放心,今后,我不会再提离婚两个字了。我和你结婚30多年了,虽然我过去很少回家,可是我心里还是想着这个家,想着你的。这个家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不能在我手里毁了。那样的话,我怎么对得起老祖宗。”吴英说:“能对得起孩子们吗?”古大泉顿觉脑袋都炸了。他心想:是呀,孩子们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女呀!我要与吴英离婚,不是要抛弃这个家,抛弃儿女们吗?我这是中了哪门子邪呀!古大泉越想越觉着自己忘了祖宗“要顾家”的祖训,越觉着自己不配做吴英的丈夫,不配做儿女们的父亲,他悔恨莫及。此时,吴英显得很大度,她看了看古大泉,说:“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你一时糊涂,我不怪你。往后,只要你对孩子好一点,我就满足了。”“你放心,我会的。”
古芯从古大泉与娘的对话中看出古大泉有回心转意的心情。此时,她吐露出肺腑之言:“我知道你和娘性格各异,没有共同语言,为了我的心灵不受伤害,一直拖到我大学毕业后有了工作才闹离婚……我在法庭上挥刀自杀后,你才醒悟到我的身体及内心感受,你才撤诉,保持这个家的完整……你说说,我说的对吗?”
古大泉点了一下头。
古芯知道他与娘面和心不和。现在,古大泉回到生他养他的家,她才长舒了一口气,在她看来,只要他真心回到娘的身边,感情才会像一壶老醋一样越来越醇厚。
古大泉从古洁家出来,心神不定,恍恍惚惚,跌跌撞撞,突然,眼前一黑,跌倒在地,昏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古大泉清醒过来,慢慢睁开眼睛一看,自己躺在病床上,床前有医生、护士在给他把脉、输液。身上多处缠着纱布。痛苦的问:“我怎么在这里?”
“你摔伤了。”护士说。
“你伤的不轻。”医生说:“你全身多处受伤,右大腿粉碎性骨折。”
古大泉要翻身,右腿不能动弹。一动钻心的痛,几乎哭出声来:“我这是怎么啦?!”
“你重重的跌了一跤。”医生告诉古大泉,他摔到10多米深沟里,是两位路过的村民把他抬到医院,安排住院,还预交了350元住院费,姓名没有留就走了。
“通知你的家人来医院。”护士提醒说:“你伤这么重,需要家人来陪护。”
“家人……”古大泉疑惑的目光盯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你家里有什么人,告诉我,我们通知他们来医院。”护士边打针边说。
“他们能来吗?”古大泉心里犯嘀咕。
“怎么,家里没有人?”护士问。
“唉!”古大泉摆摆手。
“告诉我,怎么给他们联系。”护士紧追着问。
古大泉有些心神不定,闭着眼叹气。
吃罢早饭,古原送古雨到学校门口,关照他中午就在学校食堂买饭吃,下午下课后来接他。叮嘱后去报社上班。
古原走进办公室放下包,端来半盆水,擦完桌椅,倒了水。翻阅当天报纸,突然大吃一惊,一则简短的寻亲广告出现在面前:“古大泉摔伤住院,请他的亲人来医院。”
古原顿觉头昏,险些跌倒。他定定神,再看,是市医院骨科。
古原把当天的采访任务,拜托给另一位记者,向总编辑请了假,拿着报纸走出报社。他没有回自己家,直接去娘的家,把古大泉跌伤住院的事告诉吴英:“娘,你看……”去不去医院,他拿不定主意。
吴英想了想,决定去医院,她关切地说:“他毕竟是你爹,这种时候,他盼望有亲人去看他。原儿,你工作忙,娘先去医院看看,啊!”说着收拾了一下,嘱咐古原:“这事你还是要告诉古松、古芯,有时间也去医院看看,啊!”话音刚落,古松急匆匆跑来了,前脚进门就嚷道:“他住院了,这是报应。”
“松儿!”吴英心疼的说:“他是你爹呀!伤到底有多重,要去看看呀!”
“娘说的对。”古原动了感情:“二弟,他毕竟是我们的亲爹。尽管过去他有多少对不起娘的事,现在,他摔伤住院了,说明伤得不轻,我们做儿女的,在他急需亲人的时候,我们应该去看看。”
“你哥说的对,他抽空去医院,啊!”
“娘,我去就是。”
“这才是娘的好儿子。”
晌午时分,吴英提着水果,走进古大泉住的病房。走到病床前,把水果放到床头柜上,转身看着古大泉。古大泉板着脸,冷冰冰地“你来干什么?”
吴英像一团火:“我是你的老婆呀,我不来看你谁来看你呢!听说你跌伤住院了,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急,有多难受。赶紧来医院看你。”
“你怎么知道的?”
“古原说的。”吴英看了看门外,说:“待会,他也要来看你。古松、古芯他们都要来。“说话间,古原、陶涛、古雨、古松、惠冲、古芯、孙涛都不约而同的来到古大泉病床前。古原关切地问:”爹,你的伤好些了吗?!”这是古原有生以来第一次喊了声“爹”。随后,古松、古芯、陶涛、惠冲、孙涛也亲切的叫了声“爹”。古雨喊了声“爷爷”,一双稚嫩的手摸着古大泉的手,苹果脸蛋贴到古大泉的额头上,稚气未脱的说:“爷爷,今天,爸爸、妈妈、二爸、二妈、姑姑、姑爷都来看你,你要好好治疗,争取早日康复,出院回家。奶奶说,等你回家,给你熬鸡汤喝,我放学回家陪你玩。”
古大泉对妻子儿女们的隔阂消失,顿觉浑身血管里有蚂蚁在爬,老泪满面,握着古雨的手,看着围在病床周围的妻子儿女们,嘴唇动了动,眨了眨泪眼,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吴英温情地安慰:“老头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心里有话就说吧,孩子们都在嘞。”
“爷爷,你说吧!”古雨双手摇着古大泉的胳膊:“说吧!”
“我……”
“爹,你不想说就别勉强,啊!”古原说着用手掖掖被子,帮他梳理蓬乱的头发。
惠冲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用筷子夹一块送到古大泉嘴边:“爹,你吃一块苹果吧!”
陶涛剥一块软糖:“爹,你吃一块糖吧!”
孙涛倒了一杯雪碧饮料:“爹,我给你老人家倒了一杯饮料,你喝吧!”
“是呀,这是孩子们的一份心意。”吴英坐到古大泉病床上。他欠了欠身,让吴英坐。吴英劝道:“别动,你身上有伤。”
古大泉动了一下身子,右腿钻心的痛。他抬起缠着纱布的右手,说:“你们都坐吧!”
古原他们从病房里搬来木头方凳,围坐在古大泉病床周围,大家都用亲热的目光看着他。
“古原!”
“爹!”
“古松!”
“爹!”
“古芯!”
“爹!”
“陶涛、惠冲、孙涛!”
“爹!”
今天,古大泉第一次叫儿女们的名字,也是儿女们同时叫他“爹”。
古大泉泪流满面。吴英从衣兜里掏出手帕给他揩眼泪。他一把握住吴英的手,看看她的脸,脸上布满皱纹,头发也白了,他心里刀割般的痛,眼泪断了线似的顺着鼻沟往下流。
古大泉住院一个半月,吴英在医院陪伴他40多天。头半个月,他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吃饭,是吴英给他喂,喝水,是吴英给他端,翻身,是吴英扶着他,大小便,是吴英用尿盆为他接倒。一个月下来,吴英累得脸色发紫,体重减少八九斤。她没有怨言,没有叫过一声累、一声苦,脸上总是挂着笑陪伴古大泉。白天伺候他,晚上睡钢丝床陪着他。
一天,古大泉输液,液快输完了。吴英正在给他削平果,没有看见。他发火了:“液快输完了,你没看见?”
吴英抬头一看,瓶里还剩下几滴,她放下苹果,转身急忙去喊护士。护士正在给其他病人输液来晚了,古大泉输液的血管倒出血。吴英没住过院,没有输过液。一看吓了一跳,不知所措,急得直跺脚。古大泉嘴里骂骂唧唧:“真笨。”说着用手去拔输液管。旁边病床上的病人阻止他:“不能拔管子,快喊护士。”
吴英到门口大声喊:“护士,快来呀,出血了。”
一位护士气喘吁吁小跑步来到古大泉病床前,针管里有很多血,说:“我给别的病人输液,来晚了,对不起。”边说边拔掉输液管,血回流进血管里,微笑着说:“放心吧,没事。”
吴英吓了一身冷汗。
古大泉埋怨她:“你怎么这么笨呀!”
“我笨!”吴英苦笑着赔不是。
古大泉瞪着大眼责备:“我给你说了多少次,液快输完了就喊护士。今天,你,你怎么就……差点要我的命……”
吴英没见过这种场面,着实吓得不轻,心想,这么严重啊!她怯生生的望着古大泉:“我……。我真没用呀!”
“我就说你笨得像猪……。”
“我笨,我笨……”
“你就不学着点……“
“我……我字不会……“
“你们两个别吵了。”旁边床上的病人看不下去了。
吴英摇摇头,走出病房。
同房几位病人议论:“老太婆没黑没白的伺候他,多好的人呀!”
“饭来张嘴,衣来伸手。”
“他就对她没有过笑脸。”
“是呀,他这个人,怎么会这样呢?”
古大泉听了,心里觉得不是滋味。他伸手拉上被子,蒙头盖脑气呼呼的睡了。
“老倔头,古倔头……”厂长陈力厚领着厂离退休办公室党支部书记孙立、离退休办公室主任李柏到医院看望古大泉。他们提着水果、花篮,人未到病房就叫开了。
古大泉听出是陈力厚的声音,掀开蒙着头的被子,挪挪身子想坐起来。陈力厚走到他床边,拉拉被角:“躺着,别动。”
“你挺忙的,老来看我……”古大泉不好意思的说:“你这是第几次啦?!”
“第六次。”李柏说。
陈力厚坐在床沿上,握着古大泉的手,摸摸他的额头,关切地说:“你是我们厂的老革命,你住院了,再忙也要抽空来看你呀!今天,离退休办公室两位领导一起来看你,你有什么需要他们办的事,尽管说,别客气,啊!”
古大泉看看孙立、李柏,说:“别站着,请坐。你们的事多,够忙的。”
“老革命,我们来看你是应该的。”李柏削了一个苹果,递到古大泉手上,说:“厂长今天下午要去市里开会,上午来看你,想听听你的意见。”
“是这样。”孙立把花篮放到床头柜上,说:“我们厂要改制,陈厂长今天特地来听听你的意见。”
“老倔头,你有什么想法?”陈力厚说。
古大泉一愣,皱皱眉头,想了想,不解的说:“改制?突然要我说,我没什么说的。”
“有什么,说什么。”陈力厚说。
“我离休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古大泉思索一会,说:“厂里改制,怎么改,是你们的事,对我来说,关系不大。要我说,改也好,不改也罢,关键是要出经济效益,提高职工的收入,让离退休老头、老太婆们生活愉快,安度晚年。”
“你这不是意见吗,提的好,我们也在考虑这些问题。”陈力厚说。
“我说的是实话。”古大泉说。
“你说的好!”陈力厚称赞道:“厂里改制就是要保护职工利益。职工的积极性提高了,企业才有活力。”
“你说的是这个理。”停了一会,古大泉说:“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企业改制,可别亏待了离退休的老家伙们。”
“不会的。”陈力厚紧紧握着古大泉的手,说:“离退休老人们为企业的发展付出了心血,做出了贡献,人们会永远记住他们的。企业改制,不会降低他们的收入,只会提高的,你放心。”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古大泉脸上露出笑容。
“你安心治疗,我们走啦!”陈力厚与古大泉握手告别。
“祝你早日康复!”孙立、李柏向古大泉挥手。
“你们慢走。”古大泉向陈力厚、孙立、李柏握手致谢。
吴英手里提着一只老母鸡走进病房,她把塑料袋里的大葱、姜、配料放到床头柜上,说:“我在菜市场买了一只鸡,炖汤给你喝,补补身子。”说着提着鸡走出病房。
古大泉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看都没有看吴英一眼。
同病房的其他病人,陪护的亲朋好友七嘴八舌像炸了锅似的议论开了。
“这老头怎么这样对待自己的老伴……”
“是呀,没有见他对老伴有过笑脸。”
“是不是老两口感情不好?”
“对儿女们也冷淡。”
“生活在这样的家庭多没意思。”
“可不是吗,儿女们来看他,连句话都没有。”
“住院这么长时间,很少有人来看他。”
“谁都有三朋四友的,可他….”
“都那么大岁数的人啦,何必呢。”
“十有八九是性格……”
人们开始议论的时候,古大泉觉得没什么,平时在厂里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他当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听多了,习以为常了。厂里的人们了解他,只是当笑话,说说罢了。病人不着边际的说这说那,他觉着受不了了。听了几句,他两眼一瞪,嘴里没说啥,心里嘀咕,你们吃多了,无聊,气鼓气涨的拉被子蒙着头。
“好了,别说了。”
“看他气成这样子。”
“自己找的呗!”
突然,古大泉掀开被子,大声吼道:“你们这些乌鸦嘴,还要说什么?”
“不说了,不说了。”一个病人显得很烦躁。
“你就别生那份气了。”吴英端一碗冒热气的鸡肉汤,说:“来,先喝口鸡汤。”
古大泉“咕咚”喝了一口。吴英用筷子夹了一块鸡肉,说:“吃块鸡肉。”
“我自己来。”古大泉绷着石膏的左手可以拿东西了。他从吴英手里接过碗来,,三下五除二连肉带汤全吃了。吴英问:“还吃吗?”
古大泉点点头。
不一会,吴英又将一碗鸡肉端到古大泉床前:“还热着呢,吃吧!”
古大泉看也没看吴英一眼,从吴英手里接过碗来,埋头只顾自己吃。
吴英在一旁看着古大泉吃完了,接过碗来,走出病房。
同病房的一位老太婆望着吴英的背影叹了口气:“多好的人呀!”
“难得呀!”另一位住院中年男子插嘴说。
古大泉不以为然,蒙着头睡。
吃罢午饭,古原、古芯提着罐头、饮料来到病房,见古大泉在呼呼睡觉,鼾声如雷,没有叫他。对其他病人轻声说:“呼噜声,打扰你们了,对不起。”
“没啥。”
“听习惯了。”
“真不好意思。”古原向病人抱拳道歉。
“不愧是有文化的人。”一位病人夸赞说。
“让他多睡一会。”古原对古芯说:“我们到外面去走走。”
“嗯!”古芯跟着古原走出病房,来到院内小花园。
兄妹俩在长条凳上并肩坐下。
古芯平时是一个心藏不露,又是一个有话憋不住的人。兄妹俩谈了一些工作的事后,话题又回到古大泉身上。
古芯思索一会,对古原说:“哥,我有件事要给你说。”
“什么事?”古原看着古芯。
“这事在我心里埋藏10多年了。”古芯脸色有些沉闷。过了好一阵子,她抬头仰望天空,蓝蓝天上挂着朵朵白云,看花园,绿荫葱葱。有的病人在家人陪伴下散步,有的病人坐在轮椅上有人推着悠闲自在。她摇摇头说:“他住院,娘白天夜里守候着他,可他……”
“他到底怎么了?”古原有些着急了。
“没良心。”
“你说啥?”
“他对娘……”
“对娘咋啦?!”
“和娘离婚。”
“啥?”
“10多年前,他就提出离婚。”
“我怎么不知道…。。”
“你听我慢慢说。”古芯从包里取出一张发黄的纸,抖了抖说:“在我12岁读初中一年级的时候,一天,我放心回家,在门外听到他说了一句‘过两天我回来取’,他就气呼呼的走出家门,见了我连招呼没打就走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进屋,见娘趴在桌子上哭。我说,娘,你怎么了?一听我问,娘哭得更伤心。他打你了?娘把我抱在怀里,说,芯儿,比打我还难受哇!他到底怎么啦?娘把手里一张纸给我,说,芯儿,你看看这个。我接过纸来一看,我险些气倒在地…。。”
“纸上写的啥?”古原紧追着问。
“离婚申请。”
“什么?”
古芯接着说:“我摊开纸一看,字不多,写了不到半张纸,字写的歪歪扭扭,是他亲手写的。我问娘:“他为啥要跟你离婚?”娘说,“我也不知道。”我说:“娘,你同意啦?”娘摇摇头,说:他要我在纸上签字。我说:“你知道我不识字。”他说:“那你在纸上按个手印。”我说“又不是卖身契,按啥手印。”他说:“你不按手印也得按,我过两天回来取。”他前脚刚出门,你后脚就进门了。芯儿,你说,娘该怎么办?我毫无思索地说:娘,说啥你也不在纸上按手印,看他怎么办?娘说,过两天他要回来取。我说,无论他怎么逼你,你就是不同意。娘,这张纸,我拿着,你看行不?娘点点头:芯儿,你要放好。我说,我知道。我提醒娘,说:“他拿不到纸,很可能还要写。如果他再写,你就是不同意,他拿你也没办法,你就拖着,他也对你不敢怎么样。果不出所料,过两年,他又写了一份离婚申请,硬逼着娘签字按手印,娘死活不同意。他把娘大骂一通,气得脸和脖子一般粗,打那以后,两年多没回家。这张纸我一直保存着,对谁都没说过,只有娘和我知道。今天来医院,原本想拿出他当年写的这张纸给他看看,娘对他这么好,累死累活的伺候他一个多月,他对得起娘吗?我正想从包里取纸的时候,你把我叫了出来,哥……”古芯边说边靠在古原肩上。
古原叹了口气,说:“怪不得几十年来他对我们这么冷淡,原来是这样。”停了一会,他说:“小妹,你做的对,也不对。”
“为什么?”古芯睁大双眼看着古原。
古原说:“我说你做的对,是你帮助娘出了好主意,你人小有胆识。说你做的不对,娘这么多年来心里苦啊!当年要是离了婚,对娘来说是一种精神解脱,身心轻松。有我们在娘身边,或许她生活的更快乐,受不了那么多苦。”
“我咽不下这口气。”古芯说:“我们从娘肚里生下来,他就没有抱过我们,没有叫过我们的名字,没有给过我们一分钱。你说,我们心不心寒。”
古原虽然有同感,他觉得自己是老大,在弟妹面前,尽量少说父母间的不和,加深家庭矛盾。所以,他总是以良言相劝,缓和家庭紧张气氛。古芯理解古原的心情,也体谅他的难处。她很少在古原面前发火。古原从小就疼爱妹妹,没有说过一句古芯不是的话。兄妹间感情想通,在一起的时候,无话不说,有事相互帮助。
古芯说:“哥,还有件事,你知道吗?”
“啥事?”
“还是前面说的事。”
“你不是说了吗?还有啥事?”
“有。”
“你说。”
古芯说:“有次我去看姑姑,她问我,你爹要与你娘离婚,你知道吗?我一听大吃一惊:姑姑怎么知道的。我问:姑姑,你怎么知道的?她说,你爹来征求我的意见,我劝他不要与你娘离婚。他听不进去,一气之下出了门,在回去的路上喝了酒,摔了一跤,浑身是伤。这是何苦呢?姑姑说,她早就想把这事告诉我们,让你们也劝劝他,一直没有机会。有一次她去医院看他,见娘在他身旁,几次想给娘说,见他在场,不便开口,这事就一直埋藏在心里。那天我因公顺便去看她,她见没有别人,才给我说了,还劝我不要生气,自己好好工作。哥,姑姑是多好的人啊!”
“是呀!”古原沉思一会,说:“小妹,你说的这事,我早就有感觉,只是没有挑明。他对我们兄妹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我们没有得到父爱。从我记事时起,就没有见过他对娘有过笑脸。一年半载回一次家,也是大眼瞪小眼训斥娘一顿,还开口骂娘,娘忍气吞声没有跟他顶过嘴。娘这一辈子,心里好苦哇!”
古芯接过话头说:“我觉着他是在逼娘与他分离。我看了那份离婚申请后,对娘说,你死活不同意,看他拿你怎么办。娘说,他变心,我没变。他要做陈世美,随他的便。反正我这一辈子没有靠他也活过来了。我说,有《婚姻法》保护,你不要怕。娘说,我才不怕呢,在说,有你们兄妹在,我怕啥。”
“唉!”古原长长吐了口气,说:“娘把我们兄妹抚养成人,含辛茹苦送我们上学读书,多不容易呀!小妹,你还记得吗?我每天放学回家除了帮娘做些事外,还去捡煤渣……”
“记得。”古芯动情的说:“有一次你去捡煤渣被几个比你大的男孩打得鼻青脸肿,你没有还手,没有哭。可是你提着半筐煤渣回家,一进门就扑到娘怀里,嚎啕大哭,娘抹着泪说,原儿,是娘太穷,别人才欺负你,娘对不住你啊,孩子。以后,你就别去捡煤渣了。你抬起头,擦干眼泪,说,娘,我不怕,我还要去捡。你说,那几个男孩他们家也穷,要不,谁愿去煤渣堆里扒拉。我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相互体谅吧!打那以后,你看见那几个男孩,你就离他们远远的,独自一人在一边一点一点的捡。”
“那个年代苦哇!”古原深有所思的说:“现在好了。我们都有出头之日了。”
“哼!”
“你怎么啦?”
“我恨……”
“你恨谁?”
“恨他……在艰难的日子里,他没有管过我们,却去关心姑姑,你说气不气人!”
“他老啦,别在恨他了,啊!”古原说:“其实姑姑家也很穷。姑爷去世的早。姑姑守寡,指望表妹长大成人。可是表妹读初中二年级时,一天放学回家,半路突然遭遇暴雨滑坡,被甩下几百米深沟,连尸体都没有找到。姑姑哭得死去活来,几次寻短见被邻居救了。她孤苦伶仃,早年丧夫,中年丧女,身体有残疾,生活很艰难,买油盐的钱都没有,穿的衣服补丁摞补丁,一年难得吃上几次肉,一个人生活太苦了。他给姑姑点钱,是人之常情的事。后来,姑姑吃低保,日子稍好了一些。最近这些年,我和你每月给娘一些生活补贴。你二哥手头紧一些,不用他负担,有我们俩帮助娘就行了。你嫂和孙涛也经常给娘一些零用钱,娘的日子比过去舒坦多了。往后,我们经常回家去看看娘,帮她洗洗衣服,煮饭,洗碗,扫地,让娘放宽心,过好日子。”
“嗯!”古芯含笑点点头:“还有一事。”
“你说。”古原双眼看着古芯。
古芯有些歉疚的说:“这事在我心里埋藏了5年。5年前,他托人写了离婚诉状递到法院。法院开庭审理那天,我陪伴娘去了法庭。在路上我给娘说,无论法官怎么说,你就是不同意离婚,法官也不会硬判。娘说,芯儿,你放心,我就是死也不会同意的。他在法庭上死搅蛮缠。我看出法官想硬判,我急了,我说,要判他与娘离婚,我就死给你们看。一气之下,我用水果刀在左右大腿上捅了一刀,血流如注,我昏过去了,法官用警车把我送到医院,医生给我缝好伤口。”说到这里,卷起裤子说:“哥,你看,我腿上的伤痕。”古原仔细看了看,心痛地说:“小妹,让你受苦了。”
“没事。”古芯说:“说实在的,当时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用身体的痛苦来阻止他与娘离婚。哥,你还别说,这一招还真管用。”古原说:“小妹,真为难你了。不过,这么大的事,你咋不给我说呢……”古芯说:“娘不让我告诉你,你忙,担心影响你的工作。我问娘,要不要告诉二哥,娘摇揺头。我明白娘的意思,谁也没有告诉。只有娘和我知道。哥,对不起呀,你能愿谅我吗?”古原点点头,仰天长叹:“娘……”
古大泉出院了。离不开拐杖。
吴英直接把古大泉接回到家里。沏了一杯茶,送到他手里,说:“喝口茶,把衣服脱下来,放在凳子上,待会我洗。”
“我就穿这身衣服……”古大泉话没说完,吴英手里拿着衣服从里屋出来,走到古大泉面前:“把这衣服换上,啊!”
“这……”古大泉抬头看着吴英。
“看着我干啥,看了一辈子还没看够哇!”
原来在古大泉住院期间,趁他中午睡觉的时候,她到集市买了棉布,给他做了一套中山服。
吴英给古大泉的茶杯里加了开水,把暖瓶放到桌子上,说:“喝完了自己倒开水,我去买点菜,一会就回来。”
吴英提着篮子,走出家门。
吴英走后,古大泉起身在屋里东瞧西看。他出生在这屋里,在这里长大,从这里参军,他熟悉这里的山山水水。更熟悉从小居住的这套土石混合结构的平方。室内的木桌、木凳、木床、木柜、木箱,还是爹娘留下来的,不同的是被烟熏的更黑了。他细细看看,暖瓶是竹皮的,也有些油黑了。伙房墙壁上挂着腊肉、猪油、猪肝、猪心、香肠,木头碗柜被烟熏得不见本色。堂屋两把木头椅子,是爹娘在世时坐的,也被烟熏黑了。锄头、镰刀锈迹斑斑,看样子很久没用了。地板还是土的,有些小坑不平。他看着看着,鼻子一算,老泪顺着鼻沟往下流,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这房还是土墙,室内家具还是老样子,连放的地方都没有变。以前,他回家待不了半个时辰就忧心忡忡的走了。他不想看,也懒得看。他的心事不在看屋里的摆设,想的更多的是与吴英离婚。吴英呢,就是不开这个口子,他也没有别的招数,就这么拖着,这一拖就是10多年。10多年来,他没有正眼看过吴英。吴英不在乎。她信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老掉牙信条。她琢磨着“你古大泉终归有一天要回心转意回到这套老祖宗留下来的房子。”古大泉跌伤住院,她白天夜里守着他,连上街买点东西,到食堂买饭都要给他说一声。开始那些天,古大泉看都不看吴英一眼,有时还发点脾气,吴英忍了。笑脸安慰他。他的伤好些了,能下床走动了,吴英扶着他逛花园,边走边开导他安心治疗,早日康复出院。他出院了,吴英陪着他上下车。到了家里,吴英先烧了一壶开水,给他沏了一杯茶,把他安顿好了才去集市买菜。
古大泉住院期间,厂里除了陈厂长,离退办的支部书记、主任去看他,没有其他任何人去医院看他。家里儿女孙子孙女经常去医院陪他说说话、聊聊天,街坊邻居没有人去医院看望他。后来他慢慢领悟到关心他的人是老伴、儿女、妹妹,还是亲情比友情好。埋在他心灵深处的离婚想法渐渐淡了,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出院时才跟着吴英回到了他40多年前曾经居住过的家。他仔细看看,慢慢摸着屋里原滋原味的家具,锅碗瓢盆,感觉自己回到童年时代,在这屋里的生活又深深感到内心的愧疚。他走到门口,手扶在门上,仰望天空,蓝天白云。他走出门外,背山面水,看看周围,黄晶晶的稻穗似乎向他招呼,你好,谢谢你看我们!他走到田边,轻轻摘下一谷穗在手里搓搓,吹掉穗渣,又搓搓,吹去糠壳,把几粒大米喂进嘴里,慢慢嚼着,满嘴清香味。几十年了,又闻到家乡味了。他展开双臂,伸伸腰,感到浑身从未有过的轻松。
正在满心喜悦的时候,吴英提着菜篮子回来了,她走进伙房,从篮子拿出猪肉、鱼、蔬菜放在灶台上,正要转身,古大泉走到伙房,两人打了个照面,差点碰上鼻子。吴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说:“你慢点,别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