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猿按预定的线路前行,隐隐看到前面夜幕中的驿馆。进了驿馆,见到一队商旅也正在驿馆歇息。
这队商旅正是从巴蜀前往咸阳护送丹砂的车队,如今丹砂已经送到,众人便由咸阳返回巴蜀,顺便带上咸阳的商品回去卖。
下了马,正遇到那马队的领头之人,巴蜀至咸阳有上千里地,且一路也很不太平,可是那领头的马队首领竟是一个俊朗少年,年龄较她略长,穿一件黑色窄袖长袍,束着五彩丝攒花垂玉腰带,足登青锦黑底小靴。面若冠玉,眉若墨画,眼若玉泉。虽觉得贵气逼人,却并没有一种令人疏离的感觉,反而举止优雅,谈吐不俗,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这样的少年让人感觉更像是一个文弱书生,可就是这样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却是巴蜀地区最大的何氏砂矿的少主,名叫何子琰,年纪轻轻便帮助父亲扩张砂矿生意,三年间连续吞并三家大的砂矿,使何氏砂矿成为巴蜀最大的一家,更将生意扩展至咸阳。
虽然是同乡人,巴清并不与何公子多攀谈,对这样的公子她心底十分害怕。因为利用何公子正是她回到巴蜀计划中的一步。咸阳到巴蜀路途遥远,若不能与这样的商队结伴而行,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即使能顺利离开秦国,也未必有命回到巴蜀。而这样聪明的何公子,自己又该如何瞒过他,让他带父女两人回到巴蜀呢?
为了尽量减少自己身份败露的机会,巴清让人将饭菜端到房间里,刚到驿馆时她已经留心到商队里的人说是五更出发。五更将近,商队收拾行装之时,两人一猿便神不知鬼不觉混进了正在驿站门口等待出发的商队中。
何公子正在清点人数,很快便发现巴清和她的父亲巴言。巴言以巴蜀语言与他交谈,只说是到咸阳作生意的巴蜀人,因年老思乡,便带着女儿巴清回巴蜀,夜间也宿于这间驿站,后发现他们也是巴郡之人,可谓他乡遇到故人,便想与其结伴而行,彼此路上也好照应。
何公子望向巴清父女,巴清也望向他,他只觉得那女子目光纯净如同最蓝的天空,气质清雅高贵若临凡的仙子,心里想到有着这样纯净眼神、高贵气质的女子一定有着最真诚纯净的心灵,不觉心生怜爱,又见父女两人确实孤单无依,便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赵高回到太子殿,太子尚未醒来,他便屏退众人,独自守在太子床边。哪知太子突然出声问道:“她可是离开咸阳了?”
“奴臣已送她离开秦宫,料想着此时应该离开咸阳了。”
“既如此立即上报父王,就说巴国公主巴清以药迷醉我,偷了太子令牌胁迫你逃出秦宫!如果可能,让仲父派庄引去追赶。”
赵高听了此话,心中不解,便跪下道:“奴臣有一事不明,太子这是想让她离开还是不想让她离开呢?”
太子没有答话,目光却落在墙角一处含苞待放的花朵上,喃喃道:“一朵花当她含苞待放时你总是期待看到她盛开的样子,不想她受到任何摧残。可是如果她盛开之后却不属于你,又该怎么办呢?”
赵高隐约听出太子话中复杂的情绪,便不敢再问,起身去办太子交代的事情了。
秦王得到消息,并未责怪太子。吕相邦奏请庄将军去追赶巴王父女二人。庄引乃是太子的剑术师父,而太子习剑时,巴清便也一起习剑,所以也算是巴清的师父,只是没有师徒之名。
庄引微笑着看向来送诏令的吕相邦,道:“相邦可是想让我将她追回,施以五马分尸之刑?”
吕相邦望向西南的方向,眼神中颇为惋惜道:“老夫为太子师,可是真正跟着老夫学习百家之说的却是此女,将军又何尝不赞叹此女习剑之勤苦?”
庄引叹了口气,道:“若她是男儿身,定会成为秦国之栋梁。可惜,她是女儿身,且偏偏是一个亡国的公主?!若是追她回来,我们的心血也是白费了,着实可惜!”说完接过诏书,连连摇头。
何家商队所骑均是良驹,一日百里,已行至秦楚边界。庄引带着士兵追赶而至,何子琰并不知这些士兵是冲着巴玉父女而来,只认为是秦人暴虐,爱巧取豪夺,为了不因小失大,便从囊中取出一袋金叶,打开,洒向秦兵,顿时,秦兵蜂拥去抢金叶,再也无人无心去阻拦他们。庄引看着众兵士争抢金叶并没有阻止,看着巴清进入楚国边境,却并没有策马去追。
待他们行至楚国境内,巴清回望,秦兵仍在争抢金叶,心中不禁庆幸终于逃得一劫,也赞叹大公子足智多谋。
而何子琰见她清丽高贵,气质出众,犹如一只白凤,有一种不可逼视的芳华,而那一双纯净澄澈的眼神又仿佛来自九天的仙子,让人心生倾慕却不会有非分之想。也不觉倾心,只是看她年龄尚小,便如同妹妹一样疼爱,一路上颇为照顾。
一周之后便行至巴郡边界,巴清想到如今巴郡已是秦国属地,继续同何公子同行,若是不小心暴露自己,必定会给公子带来灾祸。于是到了巴郡境内,便想着与他告别,分道而行。
落日的余晖洒满大地,巴清和何子琰骑着大马并排而立,这几日两人相处十分融洽,巴清喜爱听公子讲巴郡的风土民情,每当此时,她纯净无暇的目光中总是带着些倾慕和向往,这让何公子心中油然而生一种想要疼惜她守护她的感觉。
可是,如今他们却要分别了,两人心中都有些不舍,何公子是巴清逃出庭院后认识的第一个家乡人,他带着她逃离咸阳,逃出秦军的魔爪,虽说只是无意而为之,但是巴清心中对他仍然充满感激,因为感恩,所以不能连累他,虽说心中也隐隐有些不舍。
挥一挥手,何公子看着他们父女两人在夕阳下越走越远,他的心中好像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莫名的心伤。直到那背影再也看不到,心中更是失落。调转马头,向前方飞速奔驰起来,似乎这样才能缓解他心中的失落。
巴言父女一路辗转前行,既不敢和旧日朋友联系,又不敢到街镇借宿,风餐露宿,颇为困苦。
这一路上,巴清学会挑拣野果,下河捕鱼,甚至以草为食,完全变成一个乡野村女,衣衫被荆棘划破,纤纤十指被冰冷的河水冻伤,她咬紧牙忍着。为了找埋藏地下的根茎,双手扒土磨出茧子。
曾经经过一些村庄,父女两人害怕遇到秦兵,甚至不敢进村。巴清想到这样下去,两人只能饿死在荒野,看到前面有村庄,他们便硬着头皮进了村庄。
来到几间土房前,试探着敲了敲门,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开了门,将父女两人迎进屋中,巴清讲述了自己的遭遇,没有一丝隐瞒,虽然想被收留,想活下去,可是却不能以欺瞒的方式害人。
讲完自己的遭遇,巴清闭着眼睛不敢看老婆婆的脸色,哪知老婆婆竟然满脸含泪,道:“原来你们便是被囚禁的大王和公主,先前巴国尚存时,大王爱民,我们穷人日子也还好过。自从秦人占了我们巴国,经常强迫我们缴纳很重的徭役,还经常强拉我们的族人去打仗,这一去便再无音信,一年前我最后一个小儿子也是被秦人拉去打仗,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们对秦人恨之入骨。大王、公主,你们若不嫌弃,就先留在我这里,这里虽然简陋,却也能遮风避雨,我老婆子孤身一人,也不怕秦律连坐。只是,从此后你们的身份可就必须隐瞒起来了。”
巴清终于碰到一个可以收留自己的人,不觉感激涕零。心中叹道,婆婆虽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却有如此一颗仁慈之心,便视婆婆为自己的家人一般尊重。而父亲也改了名姓叫怀言,巴清自此便唤怀清。
可是老婆婆没有土地,也是家贫如洗。如今,他们父女必须自食其力,没有土地,便去做工挣钱。
怀言打听到数里外有一家砂矿正在招工人,便去了砂矿做工。可是,一人所挣的钱根本无法养活三人,虽然舍不得,可是他仍不得不让清也去矿上做工,如今,活着才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