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个时候放慢镜头,众人就会看见一把银白色的小叉子正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如果在叉子君开始作下行运动并逼近目标之后再一下子拉快镜头,大家就能目睹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中长官大人的一幕。
其实,不做这些事情也没有关系。
因为,那把叉子已经不以任何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顺顺利利地给了某人的后脑勺一记热情的飞吻。
于是,在场的男人们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英明神武、傲视群雄、万年孤高的长官大人啊……他被一个看起来身娇腰柔易推倒的女人用叉子直接砸了头哇!!!
目瞪口呆的男人们怀着无限的同情与敬畏,屏息凝神地等待着一场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
果不其然,在遭到还击的一刹那顿住脚步的唐宁,正慢慢地回过头来。
视线所及之处,是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五的小女人所投来的愠怒目光。
实际上,思华年不得不承认,在四目相接的一刹那,她着实是被对方那寒如千年玄冰的眼神给吓得缩了缩脖子的。
但是,考虑到自己无非是以牙还牙——并没有主动寻衅的过错,她很快就理直气壮地伸直了脖颈,不甘示弱地瞪起了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千钧一发之际,女人突然觉得有一股势不可挡的气流直冲其咽喉。
“嗝——”下一秒,鸦雀无声的餐厅里冷不防响起了一个诡异的声音。
“嗝……”很快,思华年忍不住抽了抽上身,再一次当众打了个饱嗝。
唔……她好像一下子吃得太多了……
思华年低眉瞅了瞅一桌子被她一扫而空的美食,态度诚恳地思及了上述事实。
孰料等她想起对面还有个等着她去瞪的家伙并且急急抬起头来的时候,原先站着这个家伙的地方却已经空无一人了。
回忆至此,依旧孤零零漂浮在海面上的思华年忽觉顿悟!
那个可恶的家伙,趁她不备把她扔进海里,肯定是在为自己报那一叉之仇!
亏她当时还有那么一瞬间想着,这家伙倒也算自知理亏嘛……原来闹了半天,他这是在暗地里等着报仇雪恨的机会!
这个小心眼的男人,实在是太卑鄙了!
若是此时此刻她的手里有一条干净的小手绢,她一定会把它放进嘴里狠狠地咬上几口。
可惜别说是干净的小手帕了,她现在浑身上下压根就没一处是干的好吧?
思量至此,女人勉强从忿忿不平的情绪中抽离出身,擦了擦眼泪,仰头望天。
明月高悬,皎洁无瑕。
他们不会真的打算把她一个人丢在海里赏月吧?
就在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的时候,头顶上空忽然投射下一道柔和的光柱。
思华年下意识地用手遮了遮被闪到的眼,下一瞬,她就觉得那变得耀眼的光芒覆盖了她视野中的全部。
她不由自主地闭紧了双眼,意识突然在这一刻变得有些模糊。
待到再度清醒地睁开双眼之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然置身飞船之上。
“阿嚏——”然后,她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喷嚏。
正好教养地用手捂住口鼻之际,一条毛毯突然被什么人递到了她的眼皮底下。
她抬起眼帘注目而去,映入视野的是一个穿着银黑色制服的陌生男人。
但不管她是否认得这个男人,既然对方好意替她递来了毛毯,她身为一个正直善良有礼貌的二十一世纪好青年,自然都是要大方得体地道谢的。
因此,思华年不假思索地说了声“谢谢”,当即接过了男人手中的毯子,裹住了自个儿的身子。
“请跟我来。”男人微垂着脑袋,彬彬有礼地说罢,就先行转身迈开了步子。
“哦……”思华年下意识地应声,可刚跨出一步就又缩了回去,“去哪儿?”
“……”走在前面的男人驻足回首,但随即就把头给转了回去,像是在避开与女人的对视,“我带您去换身衣服……”
思华年不由低下头去,将合拢在胸前的双手往两边一挪——没了深色毛毯的遮挡,她很快就目睹了那因被海水浸湿故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内衣。
囧了个囧……
老脸一红的女人慌忙拢紧了身上的毯子,顺便尴尬地扫视了四周。
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对着各自的操作界面。
好吧,没人鸟她,正合她意。
思华年这才大步流星地跟上了男人的步伐。
一路上,她通过询问,得知了这艘飞船的确是那帮家伙的所有物——早在看见了男人身上那眼熟的制服之时,她就猜到了这一点。
得,绕来绕去,她又被带回来了。
虽然是那个看上去还稍微正常点儿的罗桑先生派男人来接她的……但是她果然还是不想跟他们走啊不想!
她总觉得,这帮家伙把她弄到传说中的一百二十一世纪来,十有八九是吃饱了撑的或者心理严重扭曲,想拿她这个“古代人”当小白鼠,来做各种变态的实验!
可是话又说回来,眼下她既已接受了自己身处万年以后的现实,又亲自体验到了这个未来世界的危险——她不跟着他们,还能去哪儿?
女人一边沮丧一边换衣,禁不住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
等她心情低落地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却意外目睹那个让她单独在房间里更衣的男人默默取走了湿衣服的一幕。
喂……等等!他一个大男人,拿她一个女人的衣服做什么?那里面……那里面还有内衣裤啊喂!!!
惊惧不已的思华年急忙跟上去意欲阻止,却在跟出门外的一刹那瞧见了一团轰然而起的火光。
她顿时怔在了那里。
“你……你烧我的衣服做什么?”好不吉利啊喂!
“……”本来正专心对着火中残衣的男人闻声回过头来,“这是长官吩咐的。”
“长官?”思华年一听到这个称呼就觉着不爽,因此本能到皱起了眉头,“那个有病不治的面瘫男人?”
“……”对方所说的应该是布洛诺斯总长,绝对不可能是他们那个成天眉目含春的二队队长,“是爱尔萨队长。”
圣佛朗西斯科·爱尔萨·罗桑?
她对那个桃花眼男的印象还好点——可是,他为啥要叫人烧掉她的衣服?
“为什么他要烧我的衣服?”这么想着,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女人毫不迟疑地问出了口。
“因为您的衣服上可能沾有残留的孢子粘液。”男人倒不隐瞒,旋即注视着她疑惑不解的脸,开口据实以告,“谨慎起见,需要作焚毁处理。”
孢子?什么孢子?
一头雾水的女人歪着头盯着男人瞅了一会儿,忽然就想起了那只愤怒的蘑菇君在临终前爆裂而出的粘稠液体。
该不会就是指那个吧?
她摆正了脑袋,不自觉地眨了眨眼。
“请您先去休息。”男人见她似乎自己领会了什么,也不再多说,而是眼球微动,看了看她湿漉漉的黑发,“并请擦干头发。”
“哦……”思华年乖乖地应了一声,抬手摸了摸自个儿那尚在滴水的一头长发,转身就打着喷嚏往回走。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男人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句话尚未关照。
还是……算了吧……毕竟是句可有可无的话。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正是这句在他看来可说可不说的话,却成就了思华年十分钟后截然不同的反应。
当她见到了不在预料之内的那张脸,心下委实是吃了一惊的。
随后,自认为自己八成已经罹患感冒的女人,不受控制地在某人面前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
等到她捂着鼻子拧紧眉毛抬头去望之时,目睹的是男人略带嫌恶的眼神。
“你瞪什么瞪!?还不是你莫名其妙把我扔海里给害的!?”
何况她已经捂住口鼻了啊!他一个暴力值无上限的大男人,计较个毛哇!
被反瞪一眼的布洛诺斯·艾利斯·唐宁自然不可能感觉到丝毫羞愧,他只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就全然不顾部下罗桑特地带他前来与思华年相见的用意,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你……你你……”对方做错了事还甩人冷脸的模样当真叫女人看不下去了,她一手指着男人淡然走远的身影,一时间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看看他!这什么人哪!?”下一刻,她就猛地回过神来,蓦然侧首看向一旁里外不是人的二队队长——罗桑,毫不避讳地数落起其顶头上司的不是。
“呃哈哈……”面对女子义愤填膺的指责,罗桑也只好先咧嘴赔笑两下,“小年年啊……其实你是误会长官了。”
“误会?!什么误会?!能怎么误会?!”可惜思华年一听对方是在替那家伙辩解,立马就双目圆睁着炸毛了。
“他把你扔下海吧,主要是因为你的胳膊沾上了变异真菌体的孢子粘液。”罗桑好整以暇地解释着,稍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那玩意儿吧,虽说不至于到处乱飞继而侵染到这飞船上的人,但是对你本人多少是有害的,所以他才想着,把你扔海里洗洗……”
“诶等等!”没等罗桑解释完毕,思华年已然迫不及待地伸出一只手掌,示意他姑且暂停,“我……我不是已经把沾上那个什么粘液的外衣给脱掉了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眼见女人在对孢子粘液的认知上存在误区,罗桑即刻耐心地展开了解说,“在当下变异的菌物界里,有些真菌的孢子是靠空气传播的,它们的散布能力强,但侵染后的致病性通常不高;相比之下,那些被禁锢在粘液里的孢子尽管只能通过接触传播,但致人染病的能力却很强,侵染的速度也很快。一旦被感染了,本人会惹上大麻烦不说,还会通过接触传染给别人。”
所以那个时候,长官才会阻止他们拥抱——或许,这才是长官真正的用意吧。
“可是!不是他把我扛起来扔进海里的吗?”尽管男人当时的姿势委实不能算得上是“扛”,但思华年实在不想用“抱”这个字眼,“他自己就不怕跟我接触了,会被传染上吗?”
“哈哈,在长官的人生字典里,根本就没有那个‘怕’字啊!”罗桑哑然失笑,而后如实相告,“更何况,他本身的耐受值很高,有这个资本不去担心会被传染。”
“耐受值?”
“哦,这个说来话长,回去让卡梅西跟你解释。”
实际上,思华年也不过是顺口一问——眼下她更忧心的,乃是另一个叫她不寒而栗的问题。
“那……那我现在……会不会已经被……被感染了?”是以,她情不自禁地缩起脖子抱了抱双臂,却因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右臂曾经沾染那可怕的孢子粘液而猛地松开了手。
“放心放心……”见女子已然收敛了情绪进而变得理性起来,罗桑毫不犹豫地展露笑颜,用他素来欢乐的调子出言宽慰,“在你上飞船之前,我就叫人测过你身上的孢子残留量了,合格OK没问题!”语毕,他还特地翘起了大拇指。
“哦……”提起的一颗心徐徐落回原处,思华年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所以说,长官也是为了你好,虽然他这做法……是粗暴了点儿……”
“就是就是!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游泳!”
罗桑的说法马上引来了女子的共鸣——可惜她刚如捣蒜一般拼命点过头后,就猝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长官好像……不知道你不会游泳的事儿吧?”他也只是在之前和她聊天的过程中无意间获悉的……
“唔……”思华年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唉……其实,你们应该多给彼此一些了解对方的机会嘛!”趁此良机,罗桑决定好好缓和一下女人和他那傲气长官之间的关系。
“我为什么要去了解那个放弃治疗的家伙?”思华年不服气地嘟囔起来,“不光是面瘫,而且还很暴力……”她皱起鼻子撅起嘴,毫不留情地批判了一句,而后冷不防义正词严地注目于只好干笑以对的罗桑,“他这个样子,就不怕将来找不到老婆吗!?”
出人意料的是,原本笑得极其勉强的罗桑,就在听闻这句反问的一瞬间,蓦地两眼放光。
“说对了小年年!!!”他突然激动得握紧了她的双手,一双桃花眼登时炯炯有神地盯紧了她的眉眼,“这正是你存在于此的意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