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坟原在庄原市西南部的高原地带,那里有高高的白杨树林、放牧场及饲料仓库等。
可以让人联想到北海道的自然景色。夏季,以七坟原青年之家为中心的夏令营在这一带开展,一星期前,这里到处都还是一片学生们的喧闹声。
种畜场在高原的中部,那里只有几幢陈旧的木造建筑物,即便是白天也没几个人在那里工作。
凶杀现场的发现者小林太一是附近牧场的农民。这天早晨他牵着母牛和两头仔牛去放牧场。出家门时是清晨5点30分左右,到现场是5点40分前后。虽然太阳还没升起,可天色已经发亮了。小林经过种畜场的一角时,发现门没关好。这是种畜场中最旧的房子,因为漏雨再加上常年失修,已经无法使用。小林每天都走过这里,却从来没见过门开着。于是,他起了疑心,走近了窗户往里张望了一下。
尸体是向着房间的中央往前倒下的。脚离门不过几公分而已。估计凶犯是在富永进门的瞬间,从背后用刀刺的。
没有遗留品,也没有任何作案人留下的痕迹。七坟原周围的路都不太宽,只有错车的宽度,但却全都铺装过。道路的两侧虽是软质土,但是到建筑物的门口却铺着碎石,不可能留下脚印。不仅如此,连建筑物周围的道路上都没有留下停车和开车的痕迹。凶犯和富永被认为是开车来的,由此可见,作案人具有高度犯罪技巧,可以称得上是职业杀手。
庄原警察署内立即设置了专案组,开始了大规模的初期搜查。
犯罪时间被判定为凌晨十二点到两点之间,搜查中心是寻找在这段时间里有没有行动古怪的车和人。可是,七坟原周围住家不多,夜间非但没有过路人,连过路的车辆都没有。虽然动员了大量的搜查员,却没有什么收获。
同时,专案组还派人去府中D-社的建筑现场调查。富永隆夫是工厂基地建设的先遣人员,搜查员调查他与当地居民有没有冲突,或许,在长期逗留中有没有结下私怨什么的,当然也调查富永案发当天的行动。调查的结果是,富永到九月八日傍晚为止,一直在工地建设事务所里。下午五时半左右,留下了“我有事先走一步”的后话,便离开了事务所,也没有交代要去哪里。在以后的追踪调查中,府中站的两位车站员证实了见到像是富永的人搭乘18点04分开往三次的列车。那趟列车是20点11分到达三次站的。然而,三次站的车站员没人能断定看到了富永。刚好那天艺备上行线三次站为终点的几趟车,几乎同时进站,下班放学回家的乘客一下子挤满了站台的检票口。上班族模样的乘客很多,要从中识别和记住富永长相是很困难的。另外,富永也没有中途下车的迹象,说他到过三次应该是没错的了。问题是到了三次后,他是转乘其他列车去了别的地方还是出站去了哪里。
庄原署的搜查本部派人到三次车站,同时也向三次署提出协助请求。不过三次署正为正法寺美也子的案件而忙碌,根本没有能力去协助其他署。关于这一点,庄原署方面也是知道的,所谓“请求协助”不过是礼节而已。虽说“警察一体化”,可是到别的署的管辖范围内调查时,还是一定要打招呼的。这与黑社会的地盘划分有些相同之处。
对于“七坟原杀人案件专案组”的这些行动,野上密切关注着。在府中署管辖内的搜查状况,有泉都会打电话来通报。有泉也将富永是正法寺美也子的目击者的事提了出来,然而署内也是不屑一顾,有泉只有愤慨万千。或许,认为富永与美也子之间有关联的想法,本身就有些不正常。因为如果那样说的话,看到美也子的几十个、几百个人都与此有关了。这中间的两人刚好在三次与庄原两个临近的地方被杀,仅仅是巧合而已。目前持这种想法的人很多。
可是,野上还是拘泥于美也子拿着的绿皮封面的书。
(那本书到哪里去了呢?)疑问一浪接一浪地涌上来。野上已经瞒着桐山警部询问过三次车站的失物保管处,可是没有查到类似的物品。还有一个疑问是,那本书属于哪一类书。
关于这点,野上写信给美也子的母亲,询问美也子小姐旅行时,随身带着的、厚厚的绿皮封面的书是什么书。野上怕被桐山警部知道,同封的回信信封写的是自己家里的地址,还贴足了快件的邮资。可是回信却很慢,九月十六日才收到。信的要点如下:
您询问的有关书的事,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有这样的书。美也子出发前,我们曾商量过携带什么东西,都认为东西越少越好。因此,除了笔记本以外,没再带任何书。如果美也子持有书是事实的活,一定是她在旅行途中购买的。
看完信后,野上觉得很失望。最后的一线希望,也像泡沫般地消失了。
三次的案件进入迷宫的闲言飞语不胫而走。搜查本部也出现了缩小搜查规模的征兆。
搜查主任的桐山警部,向新闻界明确地表现了对初期搜查结果的不满。确实,案件发生后没有对艺备线列车的乘客进行核对,是致命的失误,也是搜查触礁的根本原因,这是无法否认的。而这一切都是在桐山上任前发生的。
不知算运气好还是坏,人们的关心都转移到庄原发生的新的杀人案件上去了。三次的凶杀案的搜查工作的闭幕条件似乎都凑齐了。如果搜查还是处于停滞不前的状态的话,桐山或许会提出缩小搜查班子,也可能干脆地解散专案组,最多只留一小部分人员来继续以前的工作。野上最害怕的就是出现这样的状况,所以心里万分焦急。专案组的解散就意味着搜查经费没有来源了。野上鼓足勇气站在桐山的面前:“可不可以让我去东京出差一次?”“东京?为什么?”
桐山冷冷地看着野上说。
“啊,想向受害者家属再次调查案情。”“嗯……”
桐山想了一下,出乎意料干脆地答应了。
“不知你有什么想法,不过总是有所期待吧。”
野上听得出,对方根本不相信自己会做出什么好结果来,但不管怎么样,拿到出差许可就行了。九月二十日,一大早,野上便搭三次的头班车,抵达东京时,还不到下午两点。正法寺家坐落在东京大学附近的文京区西面,那里属于住宅区,清一色的旧式洋房。野上走进院子来到大门口按了门铃,门开了,闩着门链的门缝里露出了女佣的脸,野上说明来意后,女佣便进去通报主人了。不一会儿,野上在女佣的引导下到了客厅。所有家具都是旧式的,墙上挂着一幅穿着礼服的老人的画像。果然是很有来历的家庭,与上层社会无缘的野上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美也子的母亲在野上快喝完一杯茶时出现了。野上感觉到了她为了迎接远道来客而精心打扮的用心。美也子母亲的小小的身躯坐在大沙发上,虽然给人种弱不禁风的印象,却也体现了老妇人高贵的气质。
寒暄了一番后,野上直接说出了来意。
“关于上次的书的事,您认为是美也子小姐在旅行途中购买的应该不会错。在旅行途中美也子小姐每天都有同您联络吧。我想问一下当时通电话的情形,当时您有没有特别不同于往常的感觉,请无论如何回想一下。”“关于这一点,我也想了很久,实在无法想像那个孩子会带那样的书。根据你们的判断来推测,那本书一定是很贵重的。不过,如果她买了书的话,一定会告诉我的,应该还是没有买吧。”
“可是,事实上有人看到美也子小姐在列车上拿着书……”
野上说着时,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
“对了,美也子小姐打回家的最后的电话是八月八日,也就是她在尾道住宿的那天晚上,没有错吧。”
“没有错啊。”
“那么,书也可能是八月九日回东京的当天买的。”“啊,那倒是有可能的。”
不管书是什么内容,总算能判断出它是那天买的了。但是,普通女职员在旅行途中随便买本书是很自然的事,有为此杀人的价值吗?
“啊,八年前遇到事故时,美也子小姐的所有随身物品都找到了吗?”“都找到了。”
“那里面有没有关于后鸟羽法皇研究的笔记本之类的物品呢?”“可能有吧。当时因为到处都是土砂,找到的只有旅行袋和里面的东西,也都被水浸湿过。结果,全都在当地处理掉了。”“是那样啊……”
“可是,这和这次的案件有什么关系吗?”
“不,还不知道。说实话,这次的案件几乎没有什么线索。然而,美也子小姐在回东京的途中,突然改变方向返回三次的事实却不可否认,这是个谜。我认为这与八年前的有关后鸟羽法皇研究的旅行有什么关系。因此,如果能有那次旅行的记录的话,或许可以作为参考……”
“如果那样的话,去拜访一下浅见家如何?”“浅见家?”
“是和美也子一起旅行的,那位在事故中遇难的浅见裕子的家。”
“原来如此,务必去拜访一次。”
野上问了去浅见家的路,将地址记在了通讯本上。
“关于美也子小姐的记忆丧失症的事,我想向医生请教一下到底是什么症状,能否告诉我医生的姓名和地址吗?”
“啊。医生叫田坂峰夫,他每周去只大学附属医院几次看门诊。除此之外,就在前面不远的家里工作。要不要问一下医生有没有在家啊?”“麻烦你联系一下。”
很幸运,田坂医生刚好在家。美也子的母亲放下话筒对野上说:
“您要去拜访的事,已经告诉对方了。”“非常感谢!”
野上告别了正法寺家,径直向医生家走去。田坂家是一幢雅致的白色住宅,一楼的一部分当接待室使用。野上怀着对普通“医生”的想像。对没有药味,没有任何医疗器具的房间反而更好奇地环视着。
田坂是个五十多岁的人,戴着眼镜,一副学者的模样,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微笑。
“想询问有关正法寺美也子小姐的什么呢?”
“我负责美也子小姐被杀事件的搜查工作。听说她这次旅行的目的,是帮助恢复记忆丧失症。也是先生您提议的。”“是啊,是我提议的。”
“其实,我对记忆丧失症一点都不清楚。也许这次的案子与此有什么关联吧,因此想向您请教一下。”“噢,是吗?可我不认为案子与美也子小姐的病有什么关系。”
“或许吧。可是,美也子小姐改变回东京的计划,突然返回三次的举动。怎么想也不寻常。好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着一样。”
“记忆丧失症和所谓的精神病不同。”
“是吗?那么也包括此在内请教一下。或许可以解开美也子小姐的行动之谜。”
“原来是这样的。”田坂想了一下便慢慢说开了。
“简单地说是记忆丧失症,其实它的起因、症状都各不相同。比如老年痴呆症也是一种记忆丧失症,健忘症,也是其中的一种。还有脑部受到震荡时,会有短时的丧失记忆。总的说来凡是发生过的事而想不起来的场合,都是属于记忆丧失。这与根本不能‘记忆"的‘痴呆"是有区别的。“记忆由输入、保持、再生三个阶段组成。我们常常与电脑做比较。记忆丧失是再生出了问题。下面着重解释这点。
“记忆障碍的发病原因,除了受打击、脑出血等由外部物理力量引起的以外,还有由内部要因自己发生的。无数的信息被不间断地输入人的大脑里,自动选择需要的或不需要的来进行处理。人会受‘忘记不愉快"的事的力量的控制。实际上再生端子不去连接‘不愉快"的那一部分,是无意识中由自我控制着的。但是,这些不愉快的事,不是完全被忘记,只是沉睡在意识之中而已。当见到与过去的事有关的人、物品等时,记忆就有可能被再生。像这样,一时间有意识地让记忆沉睡被称为记忆丧失。本人对这些记忆是需要的,却无法发现它的存在。这样理解就可以了。可是,它的起因却是本人强烈地‘否定过去"意识的存在,问题相当复杂。在我们的学术界中,有人称记忆丧失症为‘精神自杀"。”“精神自杀……”
“是啊。例如一个工作勤奋的优秀职员突然间失踪了,怎么也找不出失踪的理由。可是,失踪的本人却认为每天的自我抑制已达到极限,这样的生活无法再忍受,因此选择了‘失踪"的方法。但是,大脑却不行。无论到哪里,意识总是跟着走的,当忍耐超过极限时,除了关闭记忆以外,无其他方法可行。这就是所谓的记忆丧失症。“美也子的情况,我认为是由外因和内因两个要因引起的。山体滑坡事故时头部受到的打击和内部的拒绝记忆再生同时存在。美也子小姐是名门出身,性格纯朴的模范患者。在我的指导下,记忆恢复很快,日常生活完全没有障碍。只是有一个地方,凡触及到大学时代的记忆时,会显示出异常的反应。特别是关于亲近的朋友、大学里的研究课题等等记忆再生遭到严重拒绝。因此我想到了使用比较原始的治疗方法,提议去以前和朋友一起旅行的地方走走看看。看看那些风景和研究对象的史迹,这样做应该积极主动地唤醒那些沉睡着的记忆,而且美也子小姐也爽快地同意了。”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野上如释重负,然后继续说道:“还有,您在和美也子小姐的交谈中,她有没有提到过书的事?”“书?”
“是啊,一本绿皮封面的厚厚的书。”
“啊,这样说来是有的。不过,不知是不是绿色封面的,好像是听她提起过有关一本令人难忘的书。似乎其他的都忘记了,只有那本书闪着一点点荧光,让人难以忘怀。”“您知道是什么书吗?”
“不知道。美也子小姐自己也没有想起是什么书。”
“我还有一个问题。美也子小姐的记忆丧失症是不是因为遇到非常不愉快的事而引起的?”
“嗯,还不能确定。不过按一般理论来说,这种可能性很大。”
那件不愉快的事是什么呢?与这次的案件有何关联呢?绿皮封面的书是什么呢?它的行踪呢?
野上出了田坂家朝大路走时,边走边问自己。特别是那本绿皮封面的书,在他的意识里占的比例急速增大。为何对它如此感兴趣的理由,野上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为了偷那本书而杀人,似乎不太可能。虽然是这样想,可是却又无法摆脱它的影子,因为有关书的这件事太有诱惑力了。
从东京大学可以直接搭乘公交车到浅见家所在的北区西原。这里是东京都内少有的没有高楼的旧式住宅区。下了车,问了路边面包房的人,很容易就找到了浅见家。一幢漂亮的二层楼瓦房,由长长的板屏围着。野上按了门铃,一个年轻的女佣出来应对:“是哪位?”野上将印有广岛县三次警察署巡查部长头衔的名片递了过去。她吃了一惊,跑了进去,过了一会儿伴着个中年妇女出现了。年轻的女佣将门打开,中年妇女说道:“请进。”然后把他让进了门。凭感觉,这位应该是女主人。
进了门,一位比美也子的母亲还年长的老妇人端坐在宽大的式台①后面,微微点了点头。“请问有什么事吗?”
她的口气生硬,金丝细边眼镜的后面射出了锐利的目光。
“对不起,想询问一些关于八年前仁多町发生的事,我是为此专门来拜访的。”
“啊,是吗。可是那里属于岛根县的管辖。为什么你会来此?”
“是因为与这次正法寺美也子小姐的被杀案件有牵连……”
“请等一下。确实,美也子小姐是遇上不幸。但是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警察没有理由来这里。”
“是啊。可是,我认为这次的事件与八年前的事故有关联,所以……”
“对不起。请不要再提那件事。那样不幸的事,想忘记都还来不及呢,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