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有别（江雨朵）
第一章 那个家伙
“那位作者是有着‘不良青年外表的动漫OTAKU’。”
二十八岁的春天，转职到高学馆文艺部门担任编辑的新川志，第一次从前辈口中听到了有关高木凛的介绍。
在这个春天的樱花盛开之前，新川志一直就职于国立电台负责英语编辑的工作。或许和这个二十四小时都需要有人三班留守的岗位有关，新川志从内至外散发着“严肃”、“精准”、“守时”、“规定”……诸如此类令人全身紧绷的氛围。而从东大毕业开始，就自诩精英一族的新川志，确实也是个严格到苛刻的存在。
就是这样一向以优等生面孔生活的他，却因私人问题得罪了工作地方的前辈，进而遭遇了被迫离职的下场。
好在熟知他为人风格，敬重他耿直性格的某位圈内同仁，给他介绍了高学馆的这份工作。
“虽然都叫做编辑，但是电台的英语编辑……主要负责采编翻译，和文艺小说界的编辑完全是两回事。”他也曾以这番话语，表示了一定程度上的担忧。
“可是新川你从大学阶段起，就一直在报纸上发表各种评论杂文吧。以前也担任过报社记者。比起一般的编辑们还要更为博学呢。”
“没有这回事。”眉梢紧蹙，新川志冷淡地拒绝回想不愉快的过去。有关那份报社的工作，给新川留下了极度不快的记忆。恶劣的第一印象也进一步扩展到他对所有文艺类相关行业的评判里。
那是发生在新川志还相当年轻，刚从学校毕业时的事。他加入一家大型报社担当记者。当时负责带领他的前辈，是个超级没有耐心又自信心很强的人。大概觉得调教新人是件麻烦事，于是轻率地说出了“这个稿件完全由我来写就行。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不插手就不会添麻烦了。我会签上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也会分给你一半钱”这种超级傲慢的话语。
“我觉得啊。”新川志事后感慨万分地评价说，“在那个行业内就职的人，对其他人的疼痛感非常迟缓。很容易自以为是，以自我本位的观点看世界。我完全不敢想象我会变成那其中的一员。”
介绍人沉默良久缄口不言，事实上他想说，若以这个标尺来论，新川……你其实非常合适成为这个业界的一分子嘛。因为提起“自以为是、超级傲慢”这八个字，简直就是你的最佳精简写照。
不管再怎么诸多抱怨，在这个四月，新的毕业生踏入社会，引起新一轮就职高峰的困难阶段，能通过内部渠道，找到新工作，对于从二十二岁起离家独立，在东京生活的新川志而言，是必要且必须的。
身为一个社会人氏，他也深深地了解，就是要有对诸多不满、和理想有分歧的现实低头的觉悟，才配称得上是成熟得体的大人。
“就当作是个厉练！”他如此说服自己。劲头十足地加入高学馆这一出版发行各类文艺小说的部门，以傲人学历和在国家电台就任过的资本成为空降的一员。
“由你负责的那位老师，叫做高木凛。”
面对英俊有型的新川志，负责带领他的前辈一边溢满亲切的微笑，一边认真地帮忙讲解。
“她是我们相当看好的一位极有潜力的作者哦。”
明白了。新川表情麻木地了然颔首，所谓有潜力意即是指现在还不是一线大牌。
“出版社对她抱有强烈期待呢，希望你能引领她写出更多受欢迎的作品。”
明白了。新川虚伪地报以OK了解的浅笑。意即是指万一那家伙的小说不能大卖，也就等于在说自己作为编辑的无能。这种非得把自己和别人系在一起赢得评价的习俗，让新川志产生了强烈的不适。装模作样地调整了一下领带，再换一个更舒服的坐姿，在等待第一次见面来临的空当，新川志玩弄着手指暗自冥想，得给那个家伙一个下马威，彻底竖立起自己身为责任编辑的威严！
“清水先生，已经是这个时间了。”
他不动声色地瞄向腕上指针，“高木老师还没有来，要不要再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不必了。”清水耸耸肩，看似沉稳地微笑着，眼角却流露出一丝夹杂着略微犹豫的微妙，“怎么说呢……”他忖度着用词，“虽然高木老师……是个容易相处的对象，但在生活细节方面，却有着诸多不拘小节的地方，希望你能对她多加包容。”
果然。就是因为存在某种之所以变成烫手山芋的问题，才会推给不明真相的自己吧！新川志提前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而同一时刻，在同一条街上，仅有数墙之隔的大野蛋糕房，某位年轻人也正枕着柜台大发牢骚。
“是空降部队呢。我最讨厌这种事了。”
左脚穿着兔宝宝拖鞋，踩住右脚上的熊宝宝拖鞋，有一边高高卷到小腿位置的牛仔裤，是早晨上厕所时卷起就干脆忘了放下的。格子睡衣有一半掖到腰里，另一半却搭在牛仔裤后露出一段白皙的腰肢。自来卷的茶色头发乱蓬蓬地披在肩上，随便用个橡皮圈应付似的绕了松松的两圈。
“他一定没有任何实力，也不懂什么叫做文艺类爱情小说。搞不好还分不清严肃文学与娱乐性文字的区别在哪里。只是因为擅长逢迎，有不错的人际关系，就轻松混入编辑室。你能够想象吗？他们竟然会让一个电台出身的翻译来负责我。他们根本已经不打算培养我了吧！”
——很显然，这个眉清目秀却邋邋遢遢对着蛋糕店店员大吐苦水的女人，就是把约好见面的新任编辑晾在咖啡店里姗姗来迟的高木凛。
“也不能这么说嘛。”穿着灰蓝色围裙式工作服的高个男子，满面笑容地结好上一位客人的账单，大声喊出谢谢光临之后，挂着清爽的微笑，转而望向高木凛的方向。
“一来就可以作为你的担当，恰好证明这个人有实力。派这样有实力的人来与你合作，正是对你信任的证明。”
“大野你太乐观了！”不爽地挑眉，把分开的五指拍上前柜，高木凛散发着不愉快的氛围，大声反对，“进入一家编辑室的正常途径是要从校对开始做起，掌握有关行业信息的全部概念！怎么可以毫无缘故地对某人格外偏心！”
“因为你自己是只能按部就班的家伙，就对天才型的人感觉特别不爽吧。”凉凉的话音来自一旁，交手环胸斜靠柜台，长相漂亮却神情冷淡的店员信二，一语击中问题的重点。
捧住犹如被长矛贯穿的胸口，高木凛露出夸张的受伤表情，“对一位不分四季，常年光顾蛋糕房的超级熟客，竟然吐出足以冻结人心的寒冷暴言！信二，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
“是吗？”信二冷淡地转过漂亮的面孔，微微瞪大了眼睛，“这位不分四季白吃白喝赖着不走厚颜无耻的客人，你让我终于醒悟了这家店没有利润的原因。快点、快点离开。你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一个小时。吃个早餐需要这么慢吗？”
“大野！这就是你对待后辈的态度吗？竟然任由你的手下欺负我！套用一句漫画书《七龙珠》的台词——我明明只吃了七成饱！”
“哈哈。没办法，因为信二说的全是事实嘛。”爽朗的高个子店长笑容可掬地把手搭在冷面服务生的肩上，安抚情绪般地拍了两下的同时，抬头望向挂在墙上的钟表。
“我说，小凛呀。现在距离你和编辑部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四十分钟。套用一句漫画书《鬼眼狂刀》的台词——你想找死吗？”
“套用一句漫画书《森林好小子》的台词——”高木凛扬臂摆腿口中咬着半个面包，做出转身奔跑的动作，“我是风！来无影！云无踪！”
“……”望着以睡衣造型奔出蛋糕店的超熟客，店员信二保持着双臂交加的姿势，面无表情地睨向身畔的高个子店长，“你倒是很了解怎么和熟客沟通的方式嘛。”
“这一切都是为了顺利营业呀。”迎接别有深意的冰冷视线，店长缩了缩高大的身体，逸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
“我开始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再次瞄向咖啡屋墙上的挂钟，新川志断定自己的手表没有坏掉。那么就是说——所谓将会由他负责的这位作者，已经迟到了整整四十分钟。
“在所有我讨厌的差劲品行之中，迟到是万恶之首。”
“她是个对于诱惑没有抵抗力的家伙，也许在哪里吃了早餐再来也不一定哦。”擦擦额角的汗，负责要当引介人的清水略微有点心惊肉跳。英俊的新川先生一旦生气，眉梢眼角就发出一种可怕得让人无法违逆的味道。果然是在大地方工作过的精英，对于根本不在意细枝末节的文艺小说编辑部而言，他的存在反而给编辑室的其他成员带来了某种压力呢。
“怎么说呢。”为了偏袒曾经的属下，有着护短毛病又生性温柔的清水，努力给新同事打事前预防针，“所谓的职业漫画家、小说家、插画家呢……因为与正常社会存在一定程度的脱轨，都会不知不觉感染一些奇怪的毛病。我们身为他们的担当，要像父母一样加以包容忍耐……”
“您不用说了。”新川志调整了一下领带，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副工作用银边眼镜，戴上的同时，如被冻结的脸部表情瞬间更添一层冷峻的气息。
“我理解了。”他说，“我会负责调教这个家伙，让她重新接轨正常社会，学到应有的礼仪……”
“不不不。”清水先生波浪鼓般摇头，惊恐地订正，“我们的工作只要能按时拿到稿子就好，不需要做多余的……”后半截话因为新川志那个要霜冻人肉的眼神，而陡然消失没了下文。
“要像父母一样。”新川志一字一句地咬字，“重新塑造这个家伙。”
好可怕的表情啊。清水浑身一颤。怎么办？为人懒散的自由职业者高木凛和曾在大企业工作过的精英新川志，两个人之间关于何为“社会性”一定有着超级不协调的观点吧。他可不希望在见面伊始，就引发对况风暴哦。
“总之，看在初次见面的分上……”焦头烂额地说着，清水的眼珠蓦地一转，不自然地飘向新川的后面……
“啊，她已经来了！”
新川志起身调头蹙眉眯眼。
——尖尖的下颌、大大的眼睛，有着茫然表情和一点稚气未脱的面影，刘海散乱的覆盖着额角，有几绺长短不一的头发滑落耳畔。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睡衣一样的格子衬衫。感觉就像从毕业旅行途中偷跑出去喝酒的少年一样的家伙……毫无大都会女性应有的风格啊。
“你就是高木凛？”带着一丝诧异，存于新川志脑海中的质疑不觉脱口而出。
和想象中自以为是傲慢无礼的文学类混球似乎存在某种差距。但也因为这样，积郁胸腔的怒火……也就无法直接面对面地发泄了。
因为那就好像是要和小孩子生气一样嘛。
作为一个以成熟人士自居的社会精英，新川志不屑如此。
而他眼中的这种诧然、领悟、轻视……却在绕了一个周天后，准确无误地传达到身为一个职业作者因而有着超级敏锐感官的高木凛那里。
特别是身高一米八五的新川志居高临下地俯视……更是让一向以一米七三的身高而自傲的她感到火冒三丈。
——果然是比想象中更讨厌的那类型嘛！
冰块脸、大背头、还戴什么银边眼镜！你以为要演《东京攻略》、还是《英雄本色》啊。鹰派！典型的鹰派作风！傲慢、自以为是、严苛、把别人当成垃圾的眼色！啊啊！是她最最讨厌的那种男人了。
一瞬间在心里闪过山洪爆发一样的不满，然后汇聚成了连珠炮般的言语攻击！一定要在第一时间竖立起自己的威严！“你就是清水事前说过的新川先生吧你知道一个编辑日常应该做的事可不是只有拿走稿子这么简单哦我写不出字的时候要帮我按摩手指我起不了床的时候要帮我买新鲜的草莓吃我很忙找所以找资料一类的事要拜托你去做每天早晚都要去我家报到关心我的生活替我做饭……”高木凛连气也不喘地吐出一串不加标点符号的台词，唯一目的就是搞得这位新任合作者晕头转向。
最好他当场认输，把自己这个麻烦精推辞掉，这样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要求上面改派一位亲切温柔的美女编辑来照顾她了。
“怎么样？这些事你全都能做到吗？”最后，她无比骄傲地抬头，故意摆出顾人怨的嘴脸，用两个鼻孔看人。可惜的是，身高问题，在对方看来这只是小个子仰头撒娇表现可爱而已。
“我做不到。”新川志冷静地回答。
哇哈哈。果然做不到。那当然了，高木凛和一旁早就听得哑口无言的清水先生同时想：因为那根本就是随口胡扯啊，不会有任何一个编辑能做到那种地步的……
“我和女人一起生活。”新川志继续冷静地阐明他的个人情况，“所以需要每天回家。给你做早晚饭一类的事……我实在没有办法。其他的嘛，我可以努力看看。”
高木凛：“……”这、这个人究竟怎么回事。竟、竟然一本正经地回答她，普通人不是应该生气或者根本当成玩笑就好了吗？
清水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突然把他们的手抓在一起，硬塞到一处牢牢地握了一下，“OK！见面礼完成！相信你们一定可以合得来。”
没错。调转过头后满面黑线的他想，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破锅配烂盖啊。两个人都好奇怪哦。双眼望天不负责任地耸耸肩，高木、新川，愿你们合作愉快喽。
“你是怎么成为小说家的？”
“因为我一天到晚写字、编故事。这样不停地写、不停地写……一切应该发生的事就都水到渠成地发生了。”
“你的写稿量实在惊人。请问你是怎么保持一个月写三部小说这种频率的？”
“我没有办法。你只要尝试一下就会明白，写作速度就像跑步，它会越来越快。虽然我时常都觉得自己应该进入修整期调整一下。但每次写完一本小说，我的大脑就会自动构思下一部作品。我的手指就会自动在电脑键盘上打开新的文档。我曾在胡思乱想时幻想，假如我犯了罪，我是说假如呦，然后被关入监狱这时我最害怕的会是什么……”
“容我插嘴一下，您没事幻想这个干什么？”
“据说用这种心境模拟可以得出什么事对自己最重要的结论！反正结果就是比起失去自由，我的担心是监狱长会不让我写小说！”
“也、也就是说，只要有故事可写，住在监狱里也完全没有问题吗？”
“完全没有问题。有电脑的话，住笼子里也可以哦。”
面对该女人一派轻松摇头的动作，无比坚肯的语气，反而是坐在对面的采访记者瞠眼大愕，露出了脑筋凝固的石化状态。
“适才所说的一切都是玩笑！”用中指推了下眼镜，坐在中间将微长的头发背在脑后的男子，向记者展露了完美的微笑，并果断地施以一记甲级杀人犯的眼神。
“您明白吧。”他口吻轻柔地诱供，“高木老师一向都是搞笑类小说家。她有这种喜欢开玩笑的倾向。”
“可她是文艺爱情类小说家……”
“嗯？”狭长的眼角微提，一级杀人犯的视线瞬间上升至国际恐怖组织分子的级别，“您说什么？”
更加轻柔的语气，更加可怕的表情，迫使可怜无辜的小记者缩起肩膀，心不对口地勉强应承：“对、对啦。是在搞笑啦。哈哈，我怎么可能听不出来，我怎么可能这么没有幽默感！我当然不会照这样登上去的……哇、哈、哈——果奶……”
呜……难得挖到一些有料的内容，前辈还骗他说高木凛是个很容易搞到新闻的作家，什么嘛，虽然当事人确实如此，可身边这个堪比保镖的编辑却很不容易被搞定呢。
目送以冷笑话收场的小报记者点头哈腰地离去，任职仅半个月的新川志愤怒指数瞬间狂升地调转回头。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拍了下桌子。
“我又不是甲级小学生。”高木凛奇怪道，“有件事我从一见面就想问你，为什么你这么偏爱这个双手叉腰的造型？作为一名男性，我不认为这个欧巴桑的姿势适合你哦。”
“那是因为你时常令我不自觉就会火大。”新川志冷冷说毕，第三次命令自己冷静提气。
高木凛看他一眼，略有所思地说：“《漫画狂战记》中的炎尾燃说过‘虽然漫画家不是社会人，但编辑却是社会人。’身为一个社会人，又有那么华丽的过去……你是不是应该更像个大人来包容我呢？”
“如果说着这种堂而皇之话语的人，不是正跷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坐在那里，头上也没有别着带小红花的发卡，身边也没有环绕这么多零食的……话……”新川志缓缓点头，“我就会拥有你所谓的包容性。”
看看吧，这还是一名小说家的工作间吗？
到处堆放着让他只用看就会牙痛的甜食，房间正厅模仿某部漫画里的男主角，高悬一块写有“糖分”字样的大扁。插着插线的电玩游戏、看到一半随手乱丢的小说、简直就像高中生的房间一样嘛。
这样的家伙，就是所谓“至少可以在数量上取胜！用不断的新作强迫性冲击读者眼球”的潜力股吗？居然还有读者和周刊会对这样的家伙感兴趣，他已大感匪夷。不过作为一个成熟的社会人（至少新川自己这么觉得），他是不会把心中的观点如数禀明的。
——但是你的眼神已经露骨地说明了一切！一旁下意识往嘴里填塞薯片的某女人在内心深处不满地斥责。
什么嘛。就算我是垃圾一样的滞销品，把我包装漂亮再推销出去就是你的职责啊。竟然对自己手下的作者露出了“这家伙真麻烦”的眼色，未免太过分了吧！
对于在这个温暖的四月更换编辑一事，高木凛可是有着相当程度的不满哦。所有称得上圈内人士的职业作者都该明白，每个编辑都有独特的处事手腕以及不同的品位习惯。
因为作者和编辑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灵魂，就日本相对于其他国家更为亲密甚至可以算得上变态的出版业合作关系来论，如果编辑和作者合不来，也就等于无法打造出优秀的作品。
高木凛刚入行时只有二十二岁，因为年轻，又是没有经验的新人，无论当时的责任编辑说什么，基本上她都不会反驳。而她的第一任编辑又刚好是个超级有实力的人，无论是在小说方面还是生活的方面，高木凛都对对方处于心悦诚服的状态。
“我不管你有什么借口和理由，你必须按照我所说的写！明白了吗？”
——这就是她第一任合作者的口头禅。
其后的两年间，高木凛以超流水线的写作速度迅速进攻市场，渐渐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拥护群。而因工作关系，第一任编辑的离职，也正好给了她可以发展自己风格的土壤。
与第一任编辑不同，第二代编辑是位非常有礼貌且和蔼风趣的男性。既然是不同的灵魂，当然偶尔也会和凛有意见相左的摩擦。但因平日相处得实在太过愉快，两个人也都相当有分寸地给予对方足以下台的包容。
又经过整整两年的磨合，高木凛可以说，现在的他与第二任编辑之间，已经完全培养出了对于对方的信心与了解，甚至就连对方会对自己说出怎样的评价都到了了如指掌的地步……正是让他觉得开始如鱼得水的阶段，上面竟然突然、毫无预兆地进行了撤换，甩给她一位不但是男性，性格又无比强硬的青年来做她的担当。老实说，除了清水先生，她对启用男性担任爱情小说编辑的做法一向带有偏见性眼光……
“既没有一代头目的实力，也没有二代头目的亲和力……这样下去，我怎么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火影忍者呢！”想着、想着，高木凛不由得面色苍白念出声来。
“一代头目二代头目……你在说什么愚蠢的事啊！”愕然的新川志看着面前这个愚蠢的女人，当下火大地按住再次跳动的眉梢。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从学生时代开始，就一直是个冷冽沉稳的严肃派。为什么一旦遇到这个高木……他就会控制不住想要发火？绝望地看了一眼别在对方头上那个愚蠢的小花发卡，他无法自控地伸手把它夺下。
“你戴的这是什么东西啊……”手停在半空，他在做出这个动作后才意识到这个举动的不和谐。自己和高木是工作关系，有关对方行为举止穿着打扮这完全不在自己的工作范围之内。僵着脸色看着手中的小红花，他咳嗽了一下，才把它重新放下。
“我是说，我们应该讨论下季度的工作策划了。今天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拜访的。”
“老实说……我对你越来越失望了。”高木凛再也不想掩饰她对新川志的反感了。
“我本来就是一个以漫画风格著称的小说作者。在我的文字里，就是会处处渗透漫画的文化以及语言。可是身为我的责任编辑，你却对漫画、轻小说、游戏……一窍不通。这样的你真的可以看懂我写的故事吗？”
目光上撩，高木凛射去万分怀疑的视线。
新川志用力握拳，把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基本上……以漫画风格著称的小说作者……这句话，难道不是病句吗？他真想对高木凛拜托一下，既然你是一个小说家的话，就不要总是不停地提漫画。不然就干脆去当个漫画原作者好了。这样根本就只是一个纯粹的动漫OTAKU嘛。虽然摆出那副正经的模样，可是瞧瞧、堆满工作台上的手办模型，早就戳穿了你的真实身份呦！
持续着牙痛的表情，他以问代答：“出版社以四季为题，找了四位不同的一线作者各写一篇小说。请你选一个你喜欢的季节来写吧。”
“可你的表情看起来连一点干劲都没有。”高木凛保持着反身跨坐在椅子上的姿态，小声唠叨对面的新川，“什么嘛。如果是清水先生……”
“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新川志深吸口气，把手中的文件夹啪地合拢，用力在膝上敲了一下，“但这就是社会！我也同样很不喜欢你！可是我们必须得一起工作，你明白吗？事实是清水先生不可能再回来照顾你。既然你自认是个职业作者，你就应该懂得，你早晚会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的道理！”
“我不明白哦。”高木凛噘起嘴唇，“假如写小说必须先弄懂怎样虚与委蛇，那我直接去六木本当酒店公关不就好了么？”“你！”
对上那双熠熠望来毫不避惧的眼色，新川志反而怔了片刻。心脏有某个点轻微地刺痛了刹那……他想起自己之所以会离开上一个工作地点的理由。
“竟然用那么无礼的方式拒绝上司介绍的相亲，大咧咧地无视他人的好意。你真是个毫无社会性可言的男人。”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优等生的自己。无论是学生会的事，还是工作后活动中的干事角色，他从来都能完美地完成到位的饰演。他深觉自己是个成熟的男人，是符合这个社会游戏规则的冷静的大人。至少，在那件事发生之前……
可是来自四方的语言，毫不留情地嘲讽着他一直以来最有自信的部分。
直到现在，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结婚……交往……
那些事他只能和真正喜欢的人去做。
至少在感情方面他无法逢场作戏虚与委蛇。
面前这个让他总是格外火大的女人，竟然喊出了他曾经一直很想对别人呐喊的话语。
或许，在这个被自己盖章判定为“差劲”的家伙眼中，自己和那位因私事排挤他的上司一样，都只是彻底虚伪的人吧。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样一想，就觉得无法忍受。不想被当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哪怕只是在某个特定的人眼中。
真奇怪，他从来不会特别在意周边的评判，因为从小到大全是A等的履历书，早就给予了他无须质疑的自信筹码。
想到会因他人的言语轻易地动摇，自尊心高人不止一等的新川志就产生了羞耻的想法。他低头俯视高木凛，对方依旧保持无所谓的姿态不快地仰视着他。先前，被自己摘下发卡而散开的额发，因仰首的动作向后拂去，这让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叫做高木凛的家伙，在不修边幅的着装之下，其实有着一张特别秀丽的端整面孔。以至于那个容易招惹反感的倔强眼神……看起来也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了。
下意识地伸手拨开挡在她眼前的头发，他挑了挑眉，用轻柔了几分的语气劝诱般地说：“或许你真有当酒店公关的本钱吧。不过我们还是先谈一下，你究竟喜欢哪个季节这个问题好吗？”
“春、春天啊。”
不习惯地向后缩了缩，躲开一瞬间摸上额头的手指。高木凛心慌意乱地想，怎么回事？这个讨厌的冰块脸，好像突然露出了她喜欢的那种温柔的表情呢。
“原来是樱花盛开的季节。”
新川志自言自语地说着，空落落的指尖传来一点淡淡的怅然，但却马上挥开了这种漫无边际的想法，务实地进入到帮忙构思的阶段。
“那么，就以樱花作为主题吧！”
“不要擅自决定啊。”高木凛抗议地叫喊起来。果然，什么嘛。他根本还是那个自说自话的家伙嘛。
今晚也要对着上天祈祷说：神明啊，快点让清水先生回来照顾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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