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过,千伶与梦歌就起身了,她们随意的用了些早点,差人拿着昨日收拾好的包裹到门口等万俟谷。深秋清晨的凉意入骨,梦歌见状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披风给千伶系上。
马蹄踏地的声音越来越近,一辆马车从大雾中驶出。车帘被掀开,万俟谷探出头,“你们乘后面的那辆。”千伶依言走到后面,觉得车夫眼熟的很,细细一瞧,真不是玄武吗?
上了车,千伶拉起车帘问道,“玄武大人没随三王子回寒吾吗?”
玄武正在驾车,不好转身,只好微微侧身以示尊敬,“伊姑娘叫我玄武就好——七王爷外出没带几个可用的人,王子便让我随行保护。”
“这样。”千伶点头,放下帘子坐回车中。
千伶解下披风,梦歌接过一看,柔软的丝绒布料上覆满了露水。她打开车帘,把披风拿出去抖抖水汽。正在驾车的男子微微瞥了一眼,“梦歌姑娘。”
梦歌扭头,看到的只是男子宽阔的背。她有些慌张,因为她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啊,你好。”
男子没在说话,专心致志的赶着车。梦歌缩回车中,千伶在车中,外面的对话听得分明。
“小姐,你刚刚叫那人什么?”梦歌问道,“我刚刚在想事情,没听清你叫他什么?”
“你是说玄武?他是三王子的人,不过这次会跟着王爷出游。”
“哦——”梦歌点头,“原来叫玄武。”她歪着头,“总觉得背影有些眼熟呢。”
“眼熟?”千伶笑得不怀好意,“难不成——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
“小姐!”梦歌音量微大,意识到玄武和自己只有一帘之隔,小声道,“别瞎说!说不定玄武大人听得见呢。”
千伶不语,玄武的声音却穿过车帘而来,“梦歌姑娘叫我玄武就好。”
千伶倒下身子咯咯笑,梦歌红了脸,“这怎么能行呢。”
外面的人似在思考,片刻之后声音重新响起,“姑娘周岁十六,在下虚长姑娘三岁,那么姑娘倒是可以唤我一声大哥。”
“那也好。”梦歌答道。
听外面的声音不再响起,梦歌呼了口气软下身子。千伶斜斜的看着她,“他怎么知道你是十六岁?”
梦歌无语,对啊,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年纪。她迷惑的看着千伶,对方摇头。
千伶望着装饰着绸缎的车顶,“我觉得——”
“?”梦歌回头看她。
“我觉得,这是个阴谋。”千伶挺起上身,认真的看着梦歌。
安静三秒,梦歌紧张的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她四处张望,“逃跑吗?”
千伶抿紧嘴唇不语,然后噗嗤的笑了,“哈哈,你果然当真了。”
梦歌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她红了脸,然后掀开窗帘扭头看外面,不理哈哈大笑的千伶。千伶笑完了,又去给梦歌赔罪道歉什么的,梦歌发扬风格,一直臭着一张小脸不理不睬。早上起得早,玩闹了一阵后两人都有些乏了。眼睛一闭,主仆二人陷入了甜甜的梦乡。
玄武眼观四方耳听八面,时刻注意着外面的情况和车内的安危。听得喧闹的车中突然安静下来,他有些不放心的掀开门帘,两个女孩互相依靠着睡得正香。嘴角微弯,赶马的鞭子也变得轻柔,这路得走的平坦些才好。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察觉到车是静止状态,千伶揉揉眼睛,看见靠在她身上的梦歌依旧睡着,她轻轻的挪动梦歌,然后蹑手蹑脚的打开门帘下了马车。不远处的玄武和万俟谷的车夫正在生火,抬头看了看天色,原来已是日中了。千伶走过去看看有没有能帮的上忙的地方,添了一番乱,玄武暗示她万俟谷正在不远处的湖边,于是她很有自知之明的溜开了。
放眼望去,波光粼粼的湖边果然有一个修长的身影,千伶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去。
“怎么不多睡会儿?”万俟谷问道。
千伶不好意思,“睡得够久了。”
万俟谷没说话,两人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那里。突然间起风了,秋风吹得千伶直哆嗦,她有些后悔没把披风穿出来。肩上有温热的触感,抬起头,看见的是男子坚毅如刀削的下颚。一瞬间的分神,温热的手指已经离开自己的肩膀,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衣。万俟谷什么事都没发生般的依旧看着风平浪静的湖面,千伶的心里却是掀起了一阵阵涟漪。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她也迫切的想说点什么,但似乎是中了魔怔似的,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变得笨拙的很。
“王、王爷!”
万俟谷深蓝的眼睛看着她。
心下一阵大乱,她闭上眼睛,话语不禁思考的跳出喉咙,“王爷您今年贵——!……庚……”
万俟谷莫名其妙的看着慌乱的未婚妻,不过他还是做出了回答,“二十有九。”
千伶一阵懊恼,怎么问了这么个没营养的傻问题,肯定是受玄武和梦歌的影响了。自己的表现糟透了,她不禁有些失落,“哦,已近而立了啊……”
万俟谷不动声色的挑眉,瞥一眼少女失落的侧脸,“你介意?”
“啊?”千伶没反应过来,“我介意什么?”
万俟谷单刀直入,“本王正值壮年。”
千伶咀嚼了会儿,噗嗤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万俟谷却是不信,他对于这桩婚事很自信,唯一的瑕疵就是年龄差距。他转过身去,默默道,“你周岁十七,本王大你一轮。”
千伶见他较起真来,不禁也些愣住了,要怎么解释自己是真的不介意?难不成要告诉他自己喜欢的第一个人也是这个年纪的吗?
“呃——我真的不介意……”千伶眼珠一转,“有诗云曰:叔于田,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叔于狩,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
千伶自顾自的念着,完全没注意万俟谷的脸一寸寸的黑了下去。
“……不如叔也,洵美且武。”
千伶念完最后一句,自我感觉良好,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万俟谷。被安抚的人黑着一张脸,喃喃道,“叔……?
千伶眼皮一跳,她懊恼的拍着脑门,真是错上加错。
“回去吧。”万俟谷突然道,“玄武在招手。”
千伶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湖边。这是一片荒原,阳光不受任何阻拦的全数落在大地上。万俟谷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千伶亦步亦趋的跟着那个跳动的影子。无垠的原野吹起呼啸的秋风,草丛间沙沙作响,树上枯黄叶子的最后一道防线被攻破,摇摇的坠下来。秋风凌厉,但是她一点也不冷,在这个人的衣服里,在这个人的影子里,她一点也不冷。
简易架起的锅子里煮着湖水,正在噗噗的吐着气泡。玄武拿起勺子盛了四碗热水,一边的老季和梦歌正在料理食材。这老季今年四十有七,十五岁起跟着家人走南闯北,是个有丰富出游经历的人。苍也岚毕竟不是自己的的国家,千伶纵使地图记得再熟也只是纸上谈兵,他们需要一个有经验的人,老季无疑是个不错的人选。
“季师傅,您还带了盐?”梦歌看老季从包裹里拿出一个小瓶子,细看之下里面装的满满的盐。
老季是个爽朗仁厚的中年人,嗓门洪亮而厚重,“我老季出门什么不带都得把这盐给带上,没有盐,饭菜怎么都是食之无味啊。”
梦歌打趣道,“真看不出来,季师傅倒是个美食者呢。”
玄武笑笑,脸颊上有个不易察觉的酒窝。
老季是一贯喜欢这些个小丫头小伙子的,他爽朗的自嘲道,“我就是这么贪嘴,小时候好吃觉得以后大了就改过来了,没想成——越老越贪嘴了!”
梦歌笑道,“哪里。”转眼看见万俟谷和千伶回来了,她指着二人的方向,“看,那就是我们小姐。”
老季遥遥的望着,“哦,那就是伊二小姐了,伊家这两位小姐和夫人都长得像呢。”
玄武奇道,“听这话,难道师傅认识伊夫人不成?”
梦歌也疑惑的看向老季。
老季摇摇头,“我这种身份的人怎么会认识伊家夫人呢,不过是年轻时远远的在人群中看了一眼。”他想了想,“大小姐相貌上是极像夫人的,但说到气度,还是二小姐像的多一些。”
“这样啊。”梦歌没见过仙逝的伊夫人,自然没办法判别,只能附和两句。
“大少爷倒也是有四分像夫人——”老季话音一转,“不过这二少爷倒是一分都不像了。”
“是吗?”梦歌随口说道,“那么二少爷就是像老爷多一些吧。”
三言两语间,锅里的食材已经煮熟了,争相的向外散发着热气。
“好香啊!”梦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小馋猫!”老季笑道。
玄武掀起锅盖,香气更是一股脑的钻了出来。梦歌伸长脖子看向锅里,也就是些山肴野蔌,“就是这些东西吗?怎的会这么香?”
玄武道,“你是饿了,自然什么都是香的。”
“真香!”又是一个饿了的人,千伶也是伸长脖子看向锅底。
老季见状乐了,“到底是主仆俩,这姿势如出一辙啊。”
千伶看向中年男子,认得他是万俟谷车上赶车的人,“这位师傅怎么称呼?”
老季笑道,“二小姐叫我老季就好。”
“这怎么行呢,是我得尊您一声季师傅。”千伶笑道,“您叫我千伶就好。”
老季笑了着应了。
一行四人在草地上先是喝了碗热乎乎的水暖暖胃,然后享用了一顿简单的野外餐——加盐的。收拾完锅具碗筷,万俟谷就让千伶和梦歌回车中歇着。他拿出地图,老季走过来看了几眼,用手指着一个红点,“天黑之前肯定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