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的夜晚是清新可爱的,纵使有些寒意,但也驱散不了心中那份热度。万俟谷和千伶并肩走着,走的慢悠悠轻飘飘,似乎谁也不愿意把这条路走完。
汾镇的晚市是相当热闹的,各色摊子前支起各色的灯,昏昏黄黄明明暗暗,颇有一丝趣味。千伶心不在焉的扫视路边的摊点,突然一阵秋风席过,她冷不防的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瞬间红了脸,她刚想说两句,又来了一个喷嚏,于是脸就更红了。
万俟谷皱眉,不动声色的牵起了千伶的手,“怎么那么凉?”语气带着责备,更多的是关心。
男子掌心的热度温暖了她的手,还有她的心。她没有说话,只有用力握紧了男子的手。
千伶知道,自己对眼前这个人还是知之甚少的,他喜欢吃的食物是什么?爱好是什么?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如果喜欢自己这样的女子,那是再好不过的;如果不是,那也不打紧——这世上不是每一对相爱的人都可以终成眷属、白头偕老,她知道。人必须拥有责任感,纵使不喜欢,但真做了夫妻,还是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一起把日子给过下去。她自己当然是负责任的人,万俟谷看起来也不会错。而且,她现在能感觉到这掌心暖人的温度,这是真真切切的。
她抬起头看着前方,这条路她是第一次走,应该是走的很久了,然而今天时间似乎有些停滞,她并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但是从腿上感觉到了——腿已经微微泛酸。万俟谷依然在走,并没有掉头的意思,千伶也不出声,她也是愿意走下去的。
这样走了不到一刻钟,兴泰酒馆泛黄的牌匾出现在眼前。万俟谷望了望身后的路,“这路是环的,走来走去还是回到起点。”
“是呢。”千伶笑了,“这样倒是不用担心会迷路了,反正怎么走都是要走回来的。”
万俟谷侧脸看她,目光温和,简直不像是那个威武肃杀的寒吾七王爷了。
千伶无意识的多看了两眼,万俟谷看她怔怔的,“怎么了?”
“啊,没事。”千伶回过神,向前走去,“我们快回去吧,这外面还真是有些冷呢。”
——————————————————————————————————————————————————————————————————————————————————————————————————
房内,梦歌正在灯下看一本页面泛黄的小说,这是整理床铺时发现的,可能是前一位客人遗留下来的。
千伶推门而入,看见后倒是觉得惊讶,“你——看书?”
梦歌揉揉眼睛,疑惑道,“不可以吗?”
“我是说,你还识字吗?”在苍也岚,穷苦人家的女孩子识字可是件少见的事情。梦歌虽然绝口不提自己家里的情况,但是百姓怎么可能允许祸国妖姬的娘家人过好日子呢?好人家的女孩又怎么会孤身一人前往苍城做舞女呢?
梦歌看了千伶一眼,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没有情绪起伏,低下头将手上的书翻了一页,“多多少少都是认识些的,那些个生僻的字就不认识了。反正呆着也是无聊,就随便消遣喽。——哎,小姐你过来看看,这个字念什么?”
千伶走过去,梦歌的食指指着一个“谶”字,便告诉了她读音。梦歌又追问这字的意义,千伶觉得好笑,“你不是学堂的学生,我也不是你的夫子,你要知道的这么清楚干什么呀?”
梦歌一脸愤愤,“谁又想烦这个心呢,还不是这个要命的作者,把男方起了个这么个绕口的名字。你说看个故事总不知道男主角叫什么多说不过去呀,还有那个女方的小姐,老是夸他这名字有内涵有深意,至于这内涵深意是什么她又不说了,还是得让我们看书的人自己想办法。这样的事——唉,小姐你看现在这些文人写点东西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千伶笑了,“瞧你看个故事也气成这个样子,还消遣呢,我看你是成心找罪受。”
“谁说不是!”梦歌恨恨的翻过一页,“这故事越往下写得越没有意思了!可恨的是我已经看了一半多了,总不能不看完吧?——唉,小姐,那字是什么意思?”
千伶想了想,“这个字倒是有意思的很,它是以前的巫师方士编造的预示吉凶的隐语,指将要应验的预言。”她歪着头,“这个人真是给自己找麻烦,男方的名字这么多的笔画,岂不是要累死了。”
“正是呢。”梦歌附和,“起个张三李四的多方便,还省事好写。”
千伶认真的想了想,“不过张三李四也是不好的,——太不诗意。”
梦歌点头赞同,然后又低头看书。千伶见状也不好再聊下去,只好洗漱了一番,上床休息去了。半梦半醒之际,被房间内的小小骚动吵醒了。
她打了个哈欠,“怎么?终于看完了?”
“是啊。”梦歌受不了似的把书扔的老远,“烂俗的结局!”
千伶侧了个身,“看完就早些睡吧,明早还要赶路呢。”她迷糊的听见梦歌应了一声,然后便沉入黑甜的梦乡中。
第二日,一行人起了个大早。梦歌因为昨夜熬夜看书,现在果然是精神不济的坐在轿子里打盹儿。玄武一早见她眼底泛青,这时不免问她昨夜是否晚睡了。
梦歌睡得不省人事,千伶只好代答,“她昨夜看了半宿的书。呵,那些学子要是有她这精神,肯定个个都是金榜题名。”
玄武惊讶,“梦歌姑娘还识字吗?”
千伶点头,看了一眼梦歌甜美的睡颜,“是啊,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她这样的漂亮伶俐已是难得了……”顿了顿,语气很复杂,“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说的也不是十分错的……这样的世道,像她这样无依无靠的女孩子总是要遭罪的,粗枝大叶的反而好,受了委屈可能还不自知;书看的多了,总是免不了情感丰富伤春感秋起来……偏她还生了个七窍玲珑心,这——也不是一件好事……”
玄武安慰道,“识字念书总是好的。——以前不论受了多少苦都是不要紧,最重要的以后过得好。”
“是啊。往事如烟,谁又会和烟较真呢。”千伶摸了摸梦歌柔软的头发,“若她以后能找到个真心对她好的人,我倒是很愿意认她做干妹妹,伊家三小姐的身份嫁到谁家都吃不了亏。”
“二小姐真是好心。”
千伶笑了,“说不准我还多事儿了,这丫头可说过终生不嫁随我到寒吾的话呢。寒吾——我是舍不得让她和我一起去的。”
玄武想说寒吾其实是个不错的地方,但想到苍也岚那秀气精致的山水,还是忍住了。
“这丫头是个有想法的,”千伶叹道,“恐怕是真的要和我一起去寒吾了。”
玄武的语气平淡,“是吗。”但是嘴角却是悄悄上扬。
老季心不在焉的赶着马,好在这一段路很平坦,行人又少,所以也出不了什么事。他不甘寂寞的竖起耳朵听着后方马车的动静,叹道,“还是年轻人那边真热闹,叽叽喳喳的。——有活力啊!”
万俟谷四平八稳的坐着,听了这话依旧是表现的非常没有活力。
老季见良久没有听见附和,只好长叹一声继续赶路。
——————————————————————————————————————————————————————————————————————————————————————————————————
这晚,他们下榻在一家颇有年岁的客栈里。
万俟谷坐在客房内研究地图,听见外面的玄武和梦歌说话,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很长时间。玄武自小就是跟着他的,虽然后来被万俟当要过去,但长成了高大的青年后总被人说像自己。哪儿像——就沉默寡言这点最像。以前他是很赞同这话的,但现在似乎不那么赞同了。
“王爷,您早些休息吧。”玄武终把于话给说完了,推门进来伺候自家王爷。
万俟谷不动声色的打量他,又想起今天老季说的话,忍不住问道,“你这一整天都在说些什么?”
玄武眼都不眨,“随便说。”
“有那么多话要说吗?”
玄武意味深长的看了前主子一眼,有点传授经验的意思,“话嘛——说着说着就多了。”
万俟谷消化了一会儿,深觉玄武是越来越不像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