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家失势的第一个冬天。
千伶从不知道原来苍城的冬天很冷,往年家里的炉火烧得旺旺的根本觉察不出凉意,然而今年,连生计都成问题的伊家根本余不出多余的银两取暖了。
正午,梦歌认真的坐在井边洗衣服。最近又走了几个女佣,她承担了很多的工作。
千伶从里屋走出来,捧着一封信。她一目十行的读完,然后把它轻飘飘的扔了。
梦歌问道,“王爷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千伶搬了把凳子坐下,“说已经回到寒吾了,然后问我最近怎么样。”
梦歌抬腕擦汗,千伶盯着她冻的通红的双手,心里很不是滋味。
“怎么就穷到这个地步了呢?”她有些窘迫的笑了,“知道我们家没什么钱,但也没想到会穷到这个份儿上。本来说去打企曇的秋风,但是不知最近怎么了,总是不太愿意接近以前的好友——倒是苦了你了……”
梦歌害冷的搓了搓手,“哎,皇上把小姐扣在这里算是什么意思,让我们活受罪吗?”
“皇上——,对了!”千伶猛然击掌,“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梦歌疑惑的看着她。“快别洗衣服了,跟我去皇宫!”
梦歌明白了,“所以小姐这是准备去打皇上的秋风吗?”
“他老人家把我们扣下来就得对我们负责!”
朱红的大门缓缓开启,平昌从里飞出。
“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就来了?”
千伶摇头,“这次不是来找你的。”
平昌疑惑。“来找你哥。”
“找他干嘛?他日理万机忙得很。就说他不忙,他也绝对不想见到你伊千伶。”
“你以为我想找他?”千伶甩下这一句话之后便跑了。
平昌疑惑的看向梦歌。
梦歌笑眯眯,“小姐来找皇帝陛下负责。”
千伶坐在御书房的门槛上苦等。守卫们视而不见——伊家三小姐,叛国者的妹妹、前丞相的爱女、公主的密友、寒吾七王爷的未婚妻。似乎哪一个身份都与她目前的行为相符,但当这几个身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时,守卫们便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半个时辰之后,苍帝推门,一脚踩在千伶的背上。千伶腾地回头,但是并没有站起来,只是拖着腮,斜斜的仰视着。
苍帝皱眉,“伊家人的教养随着权势一起消失了吗?”
千伶笑了,她没有伊宏为的胸襟,所以一直对苍帝耿耿于怀,此时说出的话也不是那么中听了,“这还不是拖了您老人家的福。”
老人家,苍帝,其实并不老,是刚过而立之年的男子。
“注意你的言行,虽已不是丞相之女,但却是寒吾王爷之妻。”
千伶不理他,自顾自的说明来意,“皇上,我来找您是有正事的。”
苍帝心想你能有什么正事。
“陛下,您把我强行扣在苍城,却又不管我们死活。老实说,我已经快过不下去了。”
苍帝略微惊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堂堂伊府难道没有养活你的积蓄?”
千伶正色,“陛下,伊府没瘦死之前连马也算不上。伊府的经济来源只有我爹与我大哥的俸禄。”
苍帝沉默,良久开口,“清正廉洁,两袖清风,说得就是伊老吧。”他把千伶从门槛上拽起来,“你爹是好官。”
“既是好官,陛下为何罢免家父?不要告诉我是因为伊隐,全苍城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个幌子。”千伶想问,最后却是将话吞进腹中,因为她知道答案。
她只是觉得很委屈。苍帝和她并肩走着,她仰头看苍帝的侧脸。他刚过而立之前,算得上是年轻有为的皇帝。
“不要恨朕。”苍帝直视着前方,“帝王总是很不安,朕也不能例外。”
千伶惊讶苍帝会对她诉以衷肠,她几乎有些受宠若惊,但同时又有些不屑,这是干嘛?赚同情分?
“你最近和万俟谷有联系吗?他近况如何?”
“他——”千伶拐了个弯,“他自然是很好的。”
苍帝看了他一眼,“有多好?”
“总之,他没有不安。”苍帝斜了胆大包天的千伶一眼,随即咒骂了一句,“小人!净玩阴的。”
千伶知道他在说兰竹心那件事,她也深觉寒吾这件事做得相当不光彩,但此时却很愿意与苍帝对着干,“陛下在他未婚妻面前出言不逊,难道不怕我告诉七王爷吗?”
“哼,你尽管添油加醋,朕恨不得和寒吾打一仗。”
千伶耸肩,没再说话。
苍帝亲自把千伶领到内务府,“按平昌的规格,以后每月给伊家三小姐发月钱。”
内务府的老太监还没答话,千伶就插嘴了,“只是平昌的规格?陛下你知不知道我不仅要养我自己,我还得养一整个伊府!”
苍帝不为所动,“内务府不仅要养你,也还是要养皇宫。”
“国库可是殷实的很!”
“你还不够格用国库的钱。”
千伶快要气死了。苍帝则是心情颇好。
千伶在栖凤殿里狂说苍帝的坏话,平昌一开始还敷衍敷衍,后来也有些不耐烦了。
“说说就行了啊,好歹那也是我哥啊。”千伶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心想平时说他坏话的人好像不是你。但是,她还是很识趣的闭了嘴。于是两人很平和的喝完了一壶茶。
“兰七最近如何……?”平昌突然很小声的问道。
“兰七哥啊……”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千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他挺好的。”
千伶喝了一口茶。“你一定不知道,其实作为死对头的醉春楼和醉梦楼的幕后老板其实是同一人。”
平昌想了想,“这个人不会就是兰七吧。”
千伶点头。
平昌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那就好。”
兰家商铺被查封,而兰七作为幕后神秘大老板,他麾下的商铺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千伶记得兰七说过,兰家生意做得太大了,这不是好事。统治者总是不希望某人的财富多到与国库媲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兰七的政治远见并不逊色于他生意上的成就。
“兰家目前有迁往寒吾的意思。”
平昌喝了口茶,不做评价。见她不说话,千伶也不好说什么,兰竹心,兰家,现在是很多人心中拔不去的刺。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我?”千伶笑了笑,“养家,等嫁。”
平昌也笑了,“万俟谷倒是个不错的男子。”
“没想到你对他评价那么高。”千伶斜眼看她,“要不我把他让给你?”
“哦?你舍得?”
“我为什么舍不得?”
平昌哼了一声,“别装潇洒了,明眼人都看的出你对他可是有情的。”
“有情?”千伶迷惑了,“平昌,你说情是什么?”她当真有些迷惑了,“都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和万俟谷就是最好的例子。但是平昌,这难道就能说明我对他是有情的吗?假使那天要我嫁的人不是万俟谷而是另外一个人,那个人也不是那么的令人生厌,你让我去和他培养感情,我觉得也是可以培养的起来的。”
平昌打太极,“那这世上总是有那么多讨厌到要死的人嘛。”
千伶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平昌制止了,“哎,你别想那些高深的要死的问题了,情啊爱啊什么的顺其自然就好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你要嫁的确确实实就是万俟谷!没有别人!你与其整天琢磨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还不如想想怎么发家致富呢!”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姐家,怎么去带领伊府众人发家致富?”
平昌认真的想了想,“或许你可以种树?养猪?”她扭头去看千伶,千伶也看她。
两人对视五秒。“我走了。”千伶如是说。
而平昌,还在纠结到底是种树还是养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