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小官准备了炭炉放在慕白跟前,慕医师的身子如何他们都清楚,天寒地冻的本不该出门受冷,这会儿过来了自是让人担心。
秀秀备了些茶水进来,知道慕医师过来是看小孩子的,便和小官先退了下。
谢芍药拘谨地站在慕白跟前,他坐着,她站着,两人就一般高了。
“你叫什么?”慕白捧着热茶,随口就问起来。
谢芍药看了眼六子,抿唇回道,“谢芍药。”
“芍药?”慕白反问,似乎觉得有趣,兀自就吟出几句诗来,“今日阶前红芍药,几花欲老几花新。休将薜荔为青琐,好与玫瑰作近邻。”
他说完,又随口赞起来,“芍药是花中仙子,是个好名。”
谢芍药不知怎么反应,便只讷讷,干站着,不出声。
她知道是他救了她,她毒发的时候全身燥热地想喷火,听秀秀说是他帮她祛的毒。
“你过来。”慕白浅笑着,温柔地喊人。
谢芍药犹豫了那么一下,终是近前几步,与他离三尺之距。
他放下茶,跟着就执起她的手,搁在自己的大腿上,搭起脉来。
谢芍药莫名,愣愣地看着自己枯瘦如柴的手让一只指骨修长的温暖大手给触着。
男子吟道,“心悸……”
谢芍药抽抽手,想拿回。
“别动,不要怕,我是要看看你恢复的情况。”慕白说着,视线虚落在地面上,苍白的手指节仍扣在谢芍药纤细的腕上。
不到一会儿,似乎是有了结果,他收起手,用着惯常的口气问道,“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没。”谢芍药迅速抽回,两手绞在一块。
慕白神色微动。
“你是怎么中的毒?”他又问道。
说到这个谢芍药就咬牙切齿,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没事学人爬墙,企图偷脏一劳永逸。
那天,同样是雪花飞舞的一天,谢芍药现在还记得当时饥肠辘辘的感受,自己孤零零地在大街上走了一圈,任是没捡到半分钱。
原来江陵的人腰包都扣得紧紧的。
谢芍药忍着饥饿,虽然之前的“她”是以乞讨为生,但自从自己借用了这身皮囊后,她便再没伸手向谁讨要过一分一文。
想着就是饿死,她也做不出那动作。
为了那层尊严,她还真没过好到哪儿去,三个月来,不过是靠捡路边垃圾卖谋生存,当然有时候也爬爬树偷偷鸟蛋,或者到人家田地里刨个番薯烤一烤,总之胡乱作怪最后是没有饿死。
但自从老天开始下雪,情况就急转直下了。
满大街的垃圾都被大雪覆盖掉,鸟也冬眠不生蛋了,地里更是没了瓜果农粮。
摸摸肚子了,想着给人做帮工,可是谁都嫌她小,似乎之前的“她”走南闯北哪儿都留下过脚印,江陵的人没有谁不知道她是个乞丐的,根本没有好心人肯收留……
因缘际会,让她突然间得知城东的一个财主最近不在家,家里堆满的金银珠宝正处于无人看守状态,于是肚子咕叫中脑海里蹿出这么一句“饿死事大,失节事小!”,起贼心了。
当天夜里,谢芍药就摸到了人家庄园。
“这么高……”看到围墙,谢芍药心里直泛嘀咕,往常爬惯的都是树,爬树对她而言已然轻而易举,可是爬墙……
踩着雪转了两圈,谢芍药突然就蹲了下去,两爪子拼命刨雪。
夜黑风高,寒风瑟瑟,不知道刨了多久,直到两手冻得发麻,谢芍药这才借着月光看清了墙边几个像样的雪堆,高低不齐的,她踩上去,她上了墙!
耐不住心里一乐,不料下一秒直直摔下高墙。
冷凉的月光下,伴随着一声轻呼,雪地上爬起来一小个子,她笨拙地拍拍挂在衣上的雪片,又跳了跳,继而恶狠狠地笑起来,朝庄园大门跑去。
当看到自己手上抓的都是金银珠宝的时候,谢芍药几乎幸福得要哭起来,谁能想象她三个月来的乞丐生活!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她不要闻着洋葱面流口水!不要天天饿肚子!她要回去,她还要很多很多路费!
为了回家,谢芍药喃喃,妈妈对不起,我要做一回贼了!
在谢芍药的印象里,显然偷钱才能叫做贼。
抓了一袋子珠宝,谢芍药鬼祟地故技重施,爬出庄园,她很奇怪,再次刨雪的时候怎么感觉不到手冷了?肚子也不饿,她竟然觉得自己满身子都是力量。
巷子深处,晕黄的灯光照亮了夜行人的路,谢芍药一点一点地靠近,呼哧着坐到长凳上,吐出一口水雾,大喊,“老板,来一大碗面!”
当冰凉凉的小手摸上热烫烫的碗筷,谢芍药捧着就吸了一大口,只是还没等吞咽下,眼泪珠子哗啦啦大颗大颗地就落了下来,她一边吃,一边抽泣,呛了好几次,老板辣椒放多了!
谢芍药吃完喝完,付了帐,全身暖和了路也走快了,她一边走一边张望着,想着找客栈,她知道这里的旅馆酒店叫客栈,她不想再回那什么破庙了,她得出发走出去,她得赶快找路回家。
风呼啸着吹打在来,静谧的夜没有持续长久,乌鸦总是会在人喜出望外之时扑翅而过。
“站住。”一道撕裂的嗓音打破了这个浓重的黑夜。
谢芍药回头瞧,没见人。
“站住。”
确实有人说话,谢芍药停下脚步,慌慌张张四处溜眼,小手也攥紧了怀里的珠宝袋子,不多时,她又跑起来。
“嗖”一声,一道人影从天而降。
来人一半的影子隐在浓浓的夜色里,谢芍药看得清的,只是个大块儿头。
可是他会飞……
像这种电视里才能看到的场面陡然间呈现在自己跟前,谢芍药除了张一口小嘴巴,一双眼睛也已经惊得找不着天南地北了。
“破乞丐,胆子不小,拿过来。”一只大手迎面伸向谢芍药。
谢芍药后退几步,她从来没听过谁的嗓音会碎成这样,像是能将人的耳膜撕裂,让人听着慌,头皮发麻。
谢芍药转身跑起来。
那人快走几步,一把将谢芍药压制在雪地,她扑腾着呜呜喊起来,“这是我的,我的路费,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男子利索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枚药丸,抓起谢芍药的脑袋,拍进她口里,轻飘飘落下一句,“去吧,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