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鱼够大了吧,‘剑狂’聂苍?话说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聂苍被这垂钓老人故意嘲讽的话语一刺,他那轻浮傲慢的笑容顷刻间粉碎殆尽,此刻他的脸色相当难看,看起来似乎吓得不轻。
以聂苍和空手者这种超一流高手的眼力竟然没有捕捉到,钓鱼线是如何缠到了聂苍的手腕上,这简直匪夷所思!空手者神思飞转,想出了两种可能:第一,垂钓老人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施展了幻术;第二,垂钓老人的速度已经超越了修炼界的认知!第二种可能,空手者根本不敢多想,世上绝不会有这么快的速度存在!
垂钓老人见聂苍黑了脸色,心中不由大快,笑道:“你小子的脸色怎么这般难看?刚刚不是还笑得很傲慢吗?不笑也不说话了,你不挺话唠的嘛!”
空手者见聂苍被戏弄了一番,此刻心绪急乱,怕他盛怒失控而坏了正事,于是他走了上前,挡在垂钓老人和聂苍的中间,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垂钓者而已。”
“你以为我会信吗?”
“你既然不信,又何必问我,这不是多此一举?”
“那我就换个问题,”空手者接着问,“你为何出现在此处,有何目的?”
垂钓老人微微一笑,回望了一下他身后的茅屋子,缓缓道:“和你们一样,为了那个孩子。”
空手者见垂钓老人回望,想来白鸣空定在那间茅屋中,“你也为了那本古籍?”
“为那本古籍?我对那本古籍着实不感兴趣,那本古籍乃是天外之物,超脱凡尘,岂容凡人所亵渎的?倒是你们这些虚伪之徒,数百年来为这古籍勾心斗角、自相残杀,导致世间矛盾干戈,犹如沟壑,化解不开,也填埋不尽。都是因为你们这些虚伪之徒的欲念,才滋生了如今的世界,欲念也是凡物,你们根本摆脱不了这个凡物,所以不配拥有这本古籍。”垂钓老人淡道。
“正是因为自己摆脱不了凡尘的森罗万象,才会染指这本古籍。”空手者说罢,向前逼近了一步,周身释放出极强的气场,一瞬间以他为中心,向外爆开一股惊人的气浪,江岸顷刻间飞沙走石,水浪翻涌!
直面气浪,垂钓老人却不为所动,他的气息弱得与常人无异,甚至还不及一个年轻健全的常人青年,但正是因为他不可思议的微弱气息,完全让人不可捉摸。
“别再继续释放你的真气了,释放得再多一点,只怕百里开外的修炼者都能够感应得到,到时候引来其他太灵境的存在,你们两个就难以脱身了。”垂钓老人这么一提醒,空手者果然停了下来,他又瞬间收住了那磅礴而出的气息。
“只有与我同为太灵境的修炼者才能够抵抗得了我的气场,而你却丝毫不为所动,修为真是高深莫测,不得不让我另眼相待。”空手者赞叹道。
垂钓老人哼哼两声,摆了摆手,“不必废话了,你和聂苍在昨日的交锋上消耗了很多,此刻就算你们两个联手也未必过得了我。我杀不得你们,但不代表我没有办法把你们困在这里,你可想清楚,现在离开尚且还来得及,被我困住等其他高手来,你们的性命恐也难保。”
空手者一听,心中也是没底,毕竟和白荀交战时,动用了“诛仙剑阵”,体内真气消耗极大,就算静养三天两日也难以恢复得来,此处再战确实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而且这个老人似乎对他们的功法和修为都了若指掌,他们却对这个老人一无所知,只怕交手之后更是吃亏。反正白荀一死,钥匙就不可能再那么安逸地藏匿了,到时皆恢复了元气,再找也不是难事。空手者这么一想,心中倒是起了撤退的念头。
就在这时,聂苍忽然从空手者的背后纵身跃起,他的表情已经被盛怒的心绪扭曲得极为狰狞,而他这时凌空劈斩的架势,仿佛要把垂钓老人和大地一同劈成两半!
聂苍这一先行发难让空手者始料未及,要是让聂苍这么全力劈下,白鸣空必被牵连,唯恐性命难存,可是空手者已经来不及阻止!
惊变一刹那,垂钓老人危坐大石上,出奇地镇定自若。
只见聂苍蓄足真气就要劈下之时,他面色登时突变,血气狂涌而上,从他口中喷出一片血雾。聂苍整个人在半空中失去了平衡,跌落下来。空手者见状,上前扶起,见聂苍一脸痛苦之色,咳嗽不止。
“他本重伤在身,周身血气紊乱,故以真气强行稳之。这会提气过猛,血气失去压制,开始乱窜,又更是加重了他的伤势。不过,还死不了。”垂钓老人淡道。
空手者运了一道真气输入聂苍体内,聂苍才好转得多。
“你带他走吧,能不大动干戈自然最好,”垂钓老人平静道:“那两个孩子真的累了,让他们多休息一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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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鸣空身形轻盈地穿行在大山树林之间,他肩上扛着一只刚逮到的野猪,这是几天的食物。他一边奔跑着,一边轻哼着义父成天乱唱一通的曲调,心情甚是愉悦,没有烦恼,无忧无虑。
他穿过了大草坪,穿过竹林,看到那个坐落在竹林深处的小木屋,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自从他开始记得事情以来,他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小木屋,没有离开过这个大山,也没有离开过他的义父。
他看了看扛在肩上的食物,心想准备又能吃到义父亲手调制的烧猪肉,那绝对是他在这个世上吃过最好吃的美味。
他推开了门,只见白荀靠坐在窗边,以手指代替磨刀石打磨白鸣空的长剑。白荀见到白鸣空扛着山猪一脸欢喜地走了进来,他不觉无奈摇头,叹道:“今晚又吃山猪啊……你就不能抓些其他的东西回来吗?”
白鸣空挠了挠头,“其他的动物也可以吃吗?”
“怎么不可以?”
“唔……好吧,可是我还是想吃山猪肉,义父烧的山猪肉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白荀心头不经被白鸣空这话一刺,眉眼间闪过几丝忧愁,随即便把白鸣空扯到了一边,语重心长道:“义父告诉你,其实世上最好吃的不是山猪肉,大山外面比山猪肉好吃千倍万倍的美食数不胜数,你是没有吃过,所以你不知道。”
“大山外面的东西,真的很好吃吗?”
“很好吃。大山外面的世界不仅有很多好吃的,而且也很漂亮,繁华绮丽,金碧辉煌,你真该去外面看看这个世界的。”
“可是义父说,外面很多坏人,不能出山去。山里安全,义父也会保护着我。”
“若我死了,外面的坏人也一样会找到这里来的。”
“死,死是什么?”
“死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会永远离开你的身边,再也不能陪伴你了。譬如现在这个秋天,你我犹然可以聚在一起吃着烧山猪,若我死后,每一年的秋天,你就再也吃不到我烧的山猪肉了。假如一个人永远地离开了你,想想也是一件令人寂寞的事情啊。”
“不!”白鸣空听罢后,一脸坚决,“义父绝对不要死!”
白荀凝望着白鸣空的脸,许久,他祥和一笑,
可我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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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鸣空突然从梦中惊醒,头发与额间大汗淋淋,淌湿了枕头。
白鸣空眼珠四转,他睡在一间陌生的茅草屋下,相比上梁山里精致的小木屋来,这里显得相当破败。
他看见了苏晏夕端着一个木盆从外走了进来,随后坐在了他的床边,苏晏夕在木盆的水里拧干了毛巾,伸手欲替白鸣空擦拭热汗,却发现白鸣空已经醒了。
“醒了?你看你,留了好多的汗。”苏晏夕皱眉道。
白鸣空方醒,目光还是有些游移,他缓缓问:“这是在哪?”
“中州,鬼怒川,上梁山以北的江流。”
白鸣空一听“上梁山”三字,面色突然一变,伸手一把用力抓着苏晏夕的手腕,叫道:“义父呢,我义父呢!他怎么样了!”
苏晏夕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一脸难受,显然是被白鸣空抓疼了。
白鸣空见状,渐渐松手,“对……对不起。”
苏晏夕摇了摇头,“没事。”
“我义父呢?”
“他……他已经——”
“——他去了很远的地方,暂时还不能够回来。”没等苏晏夕道出真相,垂钓老人走了进来插话道。
白鸣空急忙坐起,问道:“去了哪里,怎么不能回来?”
“去了北方哟,”垂钓老人笑笑,“因为有坏人追他,他双拳难敌四手,只好先走为上。”
白鸣空一抓拳头,“不可能的,义父那么厉害,怎么会有坏人打得过他!”
“那些坏人比你义父还厉害呢,他们把上梁山都铲平了,你义父呆不下去,只好往北方走了。”
“可他为什么不带我……”
“他不想把你也牵连进去啊,所以路过此地的时候,托我照看一下你。”
白鸣空望着垂钓老人慈祥和善的笑容,心情也渐渐舒缓了下来,也是相信了垂钓老人那善意的谎言,“话说,你是谁啊,这么矮小,满头白发,我还是第一次见。”
“我是老爷爷啊,叫我姜爷爷就好了。”垂钓老人呵呵地笑道。
“啊,你就是老爷爷啊,义父常说等我长大了,他就变得像老爷爷那样子了,可是我已经长大了,义父却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苏晏夕听罢,心中苦笑不已,修者修炼能够延年益寿,所以修者的青年壮年时期是相当长久的。只要修行路上不走邪门歪道,一个人在七八十岁仍然能够保持三四十岁时候的样子,修为更高,修炼功法更加诡谲的甚至能有返老还童之效。
这时,一股烧烤的香味飘了进来,白鸣空鼻子一息,整个人精神焕发,惊喜道:“好香啊!闻着我都饿了!”
姜老人一笑,“我钓了几条鱼,正放在外面烤着呢!”
“饿死了,饿死了!”那股飘香仿佛是灵丹妙药,本来看起来有些虚弱无力的白鸣空,瞬间就被治愈了。只见白鸣空翻身下床,不顾另外两人,跑了出去。
苏晏夕看得目瞪口呆,适才拧干的毛巾还抓在手上,“这小子,一有吃的就能够焕发精力了。”
“那不是很好吗,那孩子只需要吃,就能把心里的烦恼通通忘掉,对他来说真是一件又幸运又幸福的事情啊。”姜老人说着,话语中别有一番意蕴。
苏晏夕望向姜老人,问道:“姜爷爷,你为什么要故意瞒着他呢?”
“白鸣空自小长在山里,不染凡尘污垢,心灵纯净,天真浪漫。白鸣空没有什么负担,是以,他很幸福;而这又是上天所赐予的,是以,他也很幸运。”
“可是他再也不能回大山去了,不是吗?我看他的身份似乎极不寻常,那些人一定会再来的。”
“所以他只能够自己保护自己了。”
“姜爷爷,你的意思是?”
“你带着他一路北上,寻访仙道吧。他资质极佳,而且心无杂念,是修炼界中绝无仅有的奇才,他一定能够一鸣惊人的。”
苏晏夕扶了扶下巴,思忖片刻,又道:“白荀前辈也让我带他北上,去缥缈山,只怕和这个野人在一起,我迟早得受罪……”
姜老人笑笑地拍了拍苏晏夕的肩膀,道:“有什么好顾虑的,你不也要一同去缥缈山吗?况且白鸣空比你厉害得多,路上你们相互也有个照应。”
苏晏夕一怔,“啊,我要去缥缈山,姜爷爷也知道?”
“这种事我能不知道吗,你昏睡过去的时候,梦里都在喊呢!”
苏晏夕脸一红,忙着解释,“我——哪有,才不会喊!好吧,反正本女侠也答应过白荀前辈了,总不能说话不算话!”
“这就对了,要成为女侠,首先要讲侠义。”
“那么我们几时出发好呢?”
“吃过一顿午饭后,就赶紧启程吧,步子快的话,天黑前能够到鹿灵镇歇脚。上梁山周遭是无人定居的,而你们两人身份有些可疑,若不早些离开,被闻声而来的修炼者逮到就百口莫辩了。”
苏晏夕见姜老人说得有理,也是赞同了老人的说话。
“话说,姜爷爷,你呢?”
“我什么?”
“你的身份也很可疑噢,知道这么多事情,想必一定不是简单人。”
“日后我们还是会见面的,到时候你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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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结束后,白鸣空和苏晏夕稍稍整顿了一下,便是告别了姜老人,向着北方走去。
他们当下第一件大事,就是前往七百里开外的缥缈山。
正道四大柱石之中,人气与德望最高的玄天观便坐落在山上。玄天观观主广元子,修为高深莫测,江湖世间皆尊称其为“剑圣”,一直以来被拿来与雷音寺“雷尊”玄烈放在“谁是当今正道第一人”这个话题中进行比较,虽然真实的结果依旧无法证实,但由此可见“剑圣”广元子绝对就是一根擎天之柱,只手撑着正道半片天空。
苏晏夕想,不管玄天观收不收他们为徒,反正上去避一避风头总是没错。
正午,秋阳正盛,但白鸣空依旧精力充沛,轻快地走着,口中轻哼着白荀曾经乱唱一通的曲子。
而这时,他似乎终于记起了白荀所唱曲子中的词来:
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