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色已晚,鹿灵镇知县府里膳厅,灯火明熠。
苏晏夕此刻心情大悦,这几天发生了太多奇怪的事情,她自己也被折腾得疲惫不堪,但现在终于能够在平静中享受一顿大餐,着实美妙。
但她立马就注意到了一旁的白鸣空,只见白鸣空吃了一盘又一盘,完全没有打算消停的意思,苏晏夕骇然,觉得这个野人的胃真是个无底洞,前不久还吃了两只烤乳猪,现在又吃了这么多,完全填不满啊。
知县看着白鸣空,脸色愈发难看。
只闻白鸣空大呼一声,靠在椅背上,“哇,太好吃了!山外的东西实在太美味了,头一次吃得这么满足!”
苏晏夕心中暗骂,你个野人,吃了十几盘才知道满足,要是惹毛了知县,我们这笔钱就没得赚了。
“白少侠好胃口……既然都吃饱了,那我们来谈谈正事吧?”知县强颜欢笑道。
“这镇上闹什么妖怪?”苏晏夕直接问道。
“是这样。鹿灵镇以东开外五里,有片千亩良田。往年来,良田一直丰收,我们鹿灵镇都是靠着那片良田自给自足,剩余的粮食还能往北方城市售卖,我们小镇的经济也因此景气许多。但就在一个月前,良田附近的莲湖突发大水,正待收割的农物被浸死了半数,后来派人查了原因,才知道是莲湖之中匿有几个妖怪,乃是鲤鱼修炼成精,会些御水的法术,我们根本拿那些妖怪不是办法。是以我才张榜悬赏的。”
苏晏夕一听,面色稍变,“农田被淹,影响民生啊,这是大事!干嘛不写份文书承交上头,你堂堂知县,也是地方半大不小的官,难道还怕上头不信你的话?”
知县的眼中闪过一丝犹疑,沉吟片刻,缓缓道:“不是怕上头不信,我是怕上头知情,将千亩良田尽数充公,这样赋税加重,最终受苦的都是我们鹿灵镇的百姓啊。现在我们与妖怪仍在对峙当中,倘若自己出点小钱便能捉妖,也比牵动百姓为好。”
苏晏夕点了点头,“你这知县当得不太称职,却是性情中人啊,还懂得体恤百姓,我喜欢。”
“那两位少侠可有十足把握?”
苏晏夕一怔,转头瞟了瞟白鸣空,问道:“打妖怪,你有多少把握?”
白鸣空挠了挠头,“妖怪很厉害的,义父说过,如果一只妖怪有三千年以上的道行,连他都难以对付。但是,如果只有百年左右的道行,还是挺容易对付的啦。”
若是三千年道行的妖怪,便有白荀那种超一流高手的实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苏晏夕想想就是一阵寒颤。她对妖怪的道行根本一无所知,顿时心里一虚,开始后悔接了这个悬赏。
苏晏夕故作镇静,道:“知县大人,我和弟弟借一步商讨对策,没什么意见吧?”
知县愣怔,“请便。”
随即,苏晏夕便把白鸣空扯到了一处角落,她避开了知县的视线,脸色开始黑了起来,慌张地问:“老实说,你有没有打过妖怪?”
白鸣空摸着自己那件银狼兽皮笑笑,“呐,这个衣服本来是一个狼妖的毛皮,被我轻而易举就打跑了,后来被义父逮着剥了毛皮送给我。”
“那你会不会看妖怪的道行?”
白鸣空沉吟片刻,道:“义父说过,我想想……要是那些妖怪还是原形,不能化为人形的,都是千年道行以下的妖怪。听刚刚那个大叔说,那个妖怪会用法术,那应该能够化为半人的形态,怎么说也该有五百年左右的道行吧。”
“五百年!”苏晏夕心中骇然,五百年对于人类来说,即使是对修炼者来说,五百年也是遥不可及的数字。
白鸣空笑笑,脸色却没有半点改色,“义父说,妖怪的道行很难去衡量,有些妖怪有千年道行能化成人形,法力也不一定高强的。”
苏晏夕心里斟酌,那些妖怪能御水淹没千亩良田,想必也不是省油的灯,况且她连白鸣空真正实力都不知道,也不知道白鸣空的修为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平,心里自然没底。少顷,苏晏夕拿定了一个主意,附耳低声道:“好,我们明天去会会那个妖怪,倘若那个妖怪比你厉害,你别硬撑,马上跟着我往北方跑!”
“咦,不是说要先赚钱吗?”
“没必要因为赚钱把命都给搭上啊。”苏晏夕说罢,脑子灵光一动,返回走到膳厅,对知县道:“明天我们随你去降妖,不过明天出发前,你们得预付一半的赏金,十五两银子,事成之后,再付另外一半。”
“少侠可讲信用?”
“那是自然,本女侠从不唬人!”
“好,那就这样说好了,我即刻派人替你们安排住宿,明日早我派人替二位领路。”
苏晏夕一拱手,“有劳大人了。”
是夜,白鸣空和苏晏夕皆被好好安顿了下来。由于这两日来他们一路逃亡和北上,途中也未停歇的缘故,两人都睡得很早,也不完全没有在意陌生的环境,倒头便是睡得极死。翌日他们起得也迟,若不是知县亲自去敲门,恐怕得睡到日上三竿。
苏晏夕一起来就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她将两人的衣物精简打包了起来,挂在身旁。知县见到,觉得奇怪,便问其缘故,苏晏夕当即编造一个谎言隐瞒过去。
出发时,知县如约预付了十五两银子给苏晏夕,便派了两名官兵带路前去,并暗中吩咐官兵时刻盯住他们别让他们半路逃跑。
他们出了鹿灵镇,不过两刻多钟便到那片千亩良田。苏晏夕一路绕在良田岸边走着,看着那些农物确实因浸水过甚而淹死,心中也颇感惆怅,毕竟农物都是百姓的一口饭,若今年秋收不成,便得向外大量进货粮食,这样对鹿灵镇来说,又是一笔极大的开销。
“白少侠,苏姑娘,前边不远就是莲湖了。”官兵甲指示道。
白鸣空望去,只见一片茂密而碧绿的莲叶,蔓延至对面远山,哪里看得到水面,不禁错愕。苏晏夕看了一眼,也是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这么宽广的莲湖,而且莲叶出水还能长得与人齐高,船根本就驾不进去,即使进去了,里面与外面几乎也完全隔断开来。
“两位,里面荷叶疯长,船根本架不进去,只要下水捉妖了。”官兵乙说道。
“水有多深?”苏晏夕问。
“约莫一腰深。”
“这么浅啊?”苏晏夕吓道:“这么浅哪来那么多水灌溉千亩农田?”
官兵甲随即笑道:“苏姑娘有所不知,这湖沿边都很浅,唯有中间不同。中间较深,所以不长莲叶,传闻湖中下方还有个洞,洞里通一条地下河,都是鬼怒川分流的水。所以以往我们也不怕这片莲湖枯竭。”
“你们连这些也知道?”
“曾有地理学者对此进行考察过,苏姑娘你看,”官兵甲指了湖岸另一边,“那里有一座瞭望台,站在台上便能看到湖中心了。”
苏晏夕点了点头,解下腰间那柄白鸣空的佩剑,扔给了他,吩咐道:“一会你下水,我在瞭望台替你观望情况。”
白鸣空一脸轻松地笑着,“明白。”
“有什么危险的情况,我会给你指示的。”苏晏夕对白鸣空眨眼暗示,这句话言外之意就是打不过即刻逃跑。
没想到白鸣空点了点头,苏晏夕欣慰地笑了笑,心想白鸣空比原来懂事多了,至少已经懂得看她的暗示了。
“放心吧,打不过我也不会跑的,我才不要服输!”
白鸣空说罢,苏晏夕差点当场晕厥。
“咦,小的没听错吧,方才白少侠说了什么?”官兵甲一脸难堪道。
苏晏夕当即赔笑,赶紧搪塞过去。
只见白鸣空跑到了湖岸边,“哐啷”一声拔剑出鞘,将剑鞘随手往旁边一丢,然后深吸一口气,竟对莲湖大喊道:“妖怪,快出来,和我打架——”
苏晏夕见状,赶忙从向瞭望台,她完全没想到这个野人一点作战计划也没有,竟是明目张胆地大喊与妖怪约战,当真是一根筋的家伙。
不久,湖心忽然吹来一阵风,吹得湖岸成片的莲叶飘摆不定,那两个官兵见状,身旁遭其连累,往后撒腿就跑。而白鸣空一脸微笑,任风吹拂他的发丝、他的衣袂,整个人定立原处,全然无畏。
苏晏夕在瞭望台上,只见湖心水波荡漾,疾风袭人,哪里见一丝妖怪的身影。
突然一个稚嫩的男童声从湖里迎着疾风传了出来,“你们鹿灵镇的人类真是不知好歹,明明警告过你们,若不再犯,就此两清,你们居然还来骚扰!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白鸣空一听是孩童声音,便是一阵泄气,“什么嘛,只是个小鱼精啊,多没劲啊,还是叫你的爹爹娘娘出来和我打吧。”
“小鱼精?你是多瞧不起我!我要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小鱼精!”话声一毕,苏晏夕只见湖心突然卷起一阵激浪,那道激浪化作一只疾奔的狂牛形状,在紧凑的莲叶中生生撞开了一条道来,笔直地向着白鸣空而去。
“野人,小心!”苏晏夕目睹一切,慌忙叫道。
却见白鸣空不躲不闪,整个人定立如一尊石像,眼看水形的狂牛愈来愈近,白鸣空的身体猛地一沉,双手持剑拉向身侧,紧接着他双足瞬间爆发出极大的力量,整个人身形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冲了出去,那冲刺地身影快得苏晏夕几乎看不清楚!
“喝呀——”白鸣空大喝一声,,双手猛挥,以剑横斩,那一斩力道之大,竟是劈斩出了一阵强烈的剑风,竟将那气势逼人的水形狂牛瞬间击溃!
“什么?”那鱼精料想不到这次来者这般厉害,竟惊呼出来。
白鸣空一击势罢,站定身子,用剑指向茂密莲叶处,笑道:“怎么样,小鱼精?还是叫你爹爹娘娘出来和我打吧。”言毕,白鸣空身前数丈以内的莲叶皆断下了半截。
眼前莲叶落尽,一个赤身裸体的孩童顿时显露出来,原来那个鲤鱼精已经化为人形,藏匿于茂密的莲叶之后。
不,不是人形,是半人形,孩童的身上覆盖着许多青色的鳞片,手肘附近还长着两片胸鳍,而背鳍长在后脑蔓延至腰际。
“哈哈,果然只是小孩嘛!”白鸣空笑道。
只见小鱼精一脸羞怒,急道:“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我已经有三百五十岁了!”
白鸣空一愣,定下数着手指,一脸苦色,“三百五十……手指不够多啊,到底是多少岁啊……”
这时,瞭望台的苏晏夕没有看着鱼精奇怪的面貌,而是看着白鸣空的背影,惊叹道:“原来这野人这么厉害,初次见他那时,果然是留了一手啊!”随即,苏晏夕又暗暗一笑,“三十两银子到手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