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的黑云,好像烦躁的画家泼洒的浓墨,整个夜空被堆积得透不出一丝星月。
紫惜站在云端俯视着皇宫内院,凝神仔细搜寻着魂魄的踪迹。一缕常人看不到的白雾,从树影婆娑的御花园方向袅袅升起。冤灵出现了!紫惜迅速降下云头,落地后顺手画下了结界。否则身为监察使、朝中的二品官员,此刻出现在皇宫内院。若被太监和侍卫看到,明日奇闻的内容恐怕会更加丰富。
用目打量周围的环境。只见:古木参天枝繁叶密、芳草萋萋怪石林立。一棵仅剩半米、碗口粗细的断树呈现在眼前。断裂的茬口参差不齐,好像怪兽准备噬人的牙齿。在它的不远处,有一口堆满碎砖的深井,显然是被前半截枝干砸塌的。此时,黝深的井口正凝聚着怨气,很快,烟雾中出现了一位“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绝色美女,湿透的宫装紧贴在身上,更显露出凹凸有致的完美身段。
“请问,你就是花蕊夫人吧?”紫惜撤去隐身,出言验证自己的猜测。
“你是谁?如何可以看到我、知道我的称谓?”刚刚飘出井口的魂魄,没想到会有人在此守候,面对紫惜,美目中立即充满了惊奇。
紫惜微笑:“夫人不要害怕,我不是凡间人、你也不是了。我来自仙界、行走人间为的是黎民苍生;你逝后不归冥府,屡屡现身于宫廷惊吓皇上,为的又是什么呢?说实话,我对夫人的才学和人品都非常敬重,对你的命运更是十分同情。如此骄傲独立、智慧冷静、清雅出尘的你,有什么执念解不开、放不下?偏要沦落成瑕疵必报的怨鬼呢?”
“瑕疵必报的怨鬼?我委曲求全、与世无争,是谁把我从人变成的鬼?!你是仙人,法力无边,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你可知民间女子的凄凉无奈?你可听到她们在强权下的痛苦呻吟?你可经历过我的悲惨境遇?
只知被人害,从未害过人。生前受屈辱,死后污恶名。百年沉深井,观天不见星。冷水寒彻骨,悲咽谁人听?好容易得以脱身,不过是想给自己讨个公道、洗清冤屈,难道就成了害人的怨鬼吗?我害者谁来?”
梨花带雨的娇颜,声声泣血的控诉,不禁让紫惜心痛动容,立即意识到自己言语的失当,刺痛了一颗本就破碎的心,因而旋即转身恢复了龙女之貌,恭恭敬敬地飘飘下拜。道:“东海龙女紫惜给夫人赔礼。思虑不周、言语冒犯,还望夫人雅量海涵。”
紫惜的举动大出花蕊夫人的意料之外,本以为对方是朝廷派来捉拿自己的法师道士,没想到竟是身份高贵的东海公主。只因一语之失、竟肯如此谦恭地认错道歉,这举动是何等地雍容大度?凝神细观眼前的公主:牡丹不及其娇美,幽兰不及其清雅。梅花不及其风骨,白莲不及其高洁。可笑自己妄称花蕊,与之相较不过是蒲草比芝兰,寒鸦仰娇鸾。
惊羡仰慕之情油然而生的花蕊夫人,急忙同拜相搀道:“公主严重了,快快请起。‘花蕊’不过一缕幽魂,当不起公主一拜。”
相扶相搀之际,紫惜不经意间挥袖施法。花蕊夫人湿漉漉的宫装瞬间变得鲜艳如新。
面对如此体贴入微、温柔善良的东海公主,花蕊夫人顿觉冰冷的躯体似乎有一股暖流涌向全身。悲愤的泪水已干,感激的鲛珠盈睫,颤声说道:“多谢公主体恤,请问您守候在井边等贱妾现身,究竟所为何来?”
紫惜扶着花蕊夫人坐在旁边的石墩上,柔声道:“我来听你的委屈、不平、愤怨,帮你解开心结,超度你了无挂碍地重入轮回。告诉我,是谁让你难过伤心?是谁害你深井丧生?是谁污你青莲染尘?紫惜愿意帮你讨公道、还你清白之名。”
温柔的话语消融了花蕊夫人的抵触情绪,回想自己在人世间所受的悲苦,幅幅画面如在眼前,那颗早已停止跳动的心,仿佛仍能感受到那种令她颤栗的疼痛,不堪回首的往事字字啼血,宛如杜鹃的哀鸣:“花蕊自幼也曾饱读诗书、通达礼仪,七步成歌赋、泼墨善丹青、胸中藏锦绣、屈指弹妙音。怎奈家道衰败、父母双亡、孤苦无依、沦为歌妓。一个弱女子,只能辛酸苦辣和泪吞,浮萍随水任飘零。
后蜀主孟昶选我入宫,虽然极尽宠爱,但是我明白,那是因为我较别人出色。孟昶在妃嫔之外另有十二个等级,每月御床之前领取‘买花钱’的宫人就有数千之多。只要是身材婀娜,资容秀美的,他都会轮流进御。说到底,我也不过她们其中之一而已。但我仍然感他恩、念他情,因为毕竟我只需要服侍他一人,不必再过那种忍辱含垢、送旧迎新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孟昶父子丰衣足食养士四十年,大敌当前,十四万蜀军竟在六万宋军面前,未发一矢、不战而溃。蜀国刘禅自缚请降的一幕再次重演。
沦为阶下囚、押送进汴京,那太祖因垂涎我的美色,居然毒死了孟昶强占妾身。如果我与孟昶是民间的夫妻,贱妾会以死明志追随夫君于九泉。可是我知道自己不是,我只是一个有血有肉、会说会笑的活玩物,从一个人的手里被抢到另一个人的手里而已。若去效仿贞洁烈女,那才是可悲可笑、自不量力、高看自己了呢。
日日笙歌心如死,
夜夜调笑不知欢。
奢盼真情唯梦里,
喜泣醒来泪已干。
可是,就是这样苟且偷生,如同行尸走肉的日子,也会天降横祸。
赵匡义觊觎我已久,可是花蕊就是再下贱、也做不出同侍二夫、与人偷情的事来啊!贱妾明明是那个趁风雪夜弑兄篡位,又逼死子侄、毒戕胞弟的禽兽,生生推到井里淹死的。却反被污蔑为、我在押赴进京前就与赵匡义有私情,还说我是因为深爱他却未能如愿,因而自寻死路、诱他射杀的。如此颠倒黑白让我心中怎能不恨?冤魂被巨石、符咒封印百年,我又如何不怨?
魂魄去找徽宗不是要加害于他,虽然他是那禽兽的后人但并不是元凶。花蕊还没有恶毒到滥杀无辜的地步。我只是想让赵佶辨明是非,昭示我真正的死因,洗去我被污的恶名啊!”
紫惜听罢花蕊夫人的哭诉,不解地说道:“夫人的遭遇确实堪怜。既然如此,这两日你到徽宗的寝宫,为什么不发一语,而只是冷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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