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府刚死了人,沾了晦气,又穿着孝服上门,所以必须从西角门进入贺府,绕一大圈才能到达位于正南面娄老君居住的定静堂。
天色渐晚,和顺的阳光将沿途景致照映出别样的意趣。钱妍的手还被高戈牵着,顺着白墙巷道走了一段,在一人高的八角空窗前站住,指着空窗那边的知春园,笑着说:“漂亮吧?晚上更美,待会我偷偷带你去里面玩玩。”
这知春园是贺府最有名的景致,中心为水池,建筑环池而筑,亭阁斋轩错落相见,互为对景,旖旎怡静,沿岸绿意成荫,西岸假山层叠,造型奇丽,美不胜收。可是钱妍的眼神还是空空的,呆滞地望着高戈指去的方向,这妙趣横生的美景无法勾起她的丝丝兴致,只是出于礼貌应了一声:“好啊。”
听到钱妍答应了,高戈欣喜若狂,握住这美娇娘的手,领她继续往前。又接连经过了大爷贺甲居住的来青堂和二爷贺隋的涵远堂,路过时高戈没忘做详尽的介绍,对自己的导游身份非常沉醉。最后他们走过下人聚居的杂院,金碧辉煌的两层建筑群赫然出现在眼前,那就是定静堂。
定静堂大门外,一排提着灯笼的下人静候着,高戈顿时放开钱妍的手,快走几步,和她拉开距离,头也不回地进了定静堂的大门。钱妍没多想,也要进去,却被粗鲁地拦下,好在舒竹和石未冬就在身后不远,两人请求喝令齐用上了才把钱妍捎进大门。
门后是块方形的小空地,正对一扇影壁,虽然此时日头已经更西,钱妍还是在一瞬间看清楚墙上画的是幅巨大的圆形黑底金图腾。那金色线条的图腾仿佛充满魔力,一瞬间就摄住了心神,让她久久移不开眼。
“三足金乌?”钱妍喃喃说道。
“妍姐姐也看出来啦?对,贺府和高府都爱画它,只要留意,在好多地方都能看到三足金乌。”舒竹耳语完,怕钱妍在这儿站久了招来非议,挽住她从左边的小门进到外院。
外院的正南门后面就是定静堂的内院,以钱妍的身份再不能前进,于是被下人安排进了倒座房。舒竹是高府大老爷高阳的亲闺女,自然要随父亲进去会一会娄老君,可是石未冬的身份不尴不尬,赶也不是请也不是。好在石未冬善解人意,这次跟来的目的不为别的,就是应了舒竹的话,想借今晚六人聚一聚,好生告诉钱妍发生的一切。
“你们别费心了,我和她留在这里就好。”石未冬笑呵呵地打发走下人们,转头想和钱妍说几句话,可脸皮没有舒竹厚,和她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摆摆手邀请她一块儿坐下。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钱妍一坐下就咄咄逼人地问,“我已经很配合你们了。你们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哪里在玩!你没看出来现在的情形和之前不一样吗?冒出来这么多人,不小心一点会丧命的。”
“这些家伙都是谁?别跟我说围墙里的事是做梦,清醒还是梦境我分得很清楚!”
“别急别急啊,马上就知道啦。我嘴笨,说也说不清!等会儿呂会就要来找我们,然后大家找地方坐下来聊一聊——”
话音刚落,呂会就推门进来了。他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样子,看到钱妍时也有些不可思议,随后想起自己被绑后的狼狈模样,顿时感觉有些惭愧,红着脸清清嗓子,对屋里两人说:“请二位随我来。”
贺府人多眼杂,好在呂会是贺府的总管事,又逢贺高二府相聚,贺甲贺隋二位爷及妻室都在定静堂,大部分下人也都去了那里伺候,便在较近的涵远堂里寻了间无人用的厢房。
钱妍和石未冬走进去后才发现,洛谈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洛谈眉如新月,肤如凝脂,穿一身丝绸洁白衫裙,还梳了一个别出心裁的高发髻,一串素雅的粉色桃花斜插其上。她坐在罗汉床上,素手轻抚香腮,倚在窗边眺望夜色,忽而听到有人进来,回首巧颜一笑,无不美艳动人。
“你们总算来了。我都快睡着了。”洛谈娇憨地伸起懒腰,丝绸水袖一顺滑下,露出雪白丰韵的手臂,用孩子般的语气说:“小妍,你失忆后我们还没好生见一面呢。本来说好咱姊妹俩一前一后的过来,但郑依然偏要我赶紧走,下手还那么重。小妍不会怪我吧?”
这是第一次见到活着的洛谈,只一眼和一段话钱妍就对这个看似天真其实真天真的美人产生了好感——“不会,我要怪也怪郑依然。”
洛谈一听喜上眉梢,连忙招呼钱妍挨自个儿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还越聊越热络。石未冬最喜欢这种其乐融融的场面,他摆来一张圈椅在罗汉床对面坐下,乐呵呵地听两个美人唠嗑,还时不时插句嘴。
呂会出去了,半柱香功夫才回,身后跟了郑依然。郑依然一身紫金鸾凤长袍,翡翠珍珠束带,墨发如丝,垂坠身后,本就俊美的脸庞涂了层粉妆,描画得比女人还要细致妩媚。他一言不发地走进厢房,阴沉地看着钱妍,不屑地说:“我真替景清感到不值。”
心情好不容易才有所好转的钱妍顿时激怒了,她双手一撑,要从罗汉床上跳起来大吵一番,却见洛谈动作更快,从床榻上翻身下地,责备道:“郑依然你太过分了!小妍也好景清也好,不论谁来了我们都应该开心。你说这种话小妍会伤心的。”
面对洛谈,郑依然总是没有脾气,阴沉的目光也慢慢变明朗,轻笑一声,扭头问呂会:“有水吗?我把脸洗洗。”
“洗什么,等下不是还要伺候娄老君的吗?”石未冬幸灾乐祸地说,随后迫不及待地告诉钱妍:“他现在的身份是娄老君的宠妾,夜夜笙歌,花天酒地,别提多畅快了。”郑依然脸色一白,走到角落靠墙一歪,不再言语。呂会也来参一脚,问他:“还要洗脸水吗?我叫人端来。”听罢郑依然脸又一红,狠狠瞪了呂会一眼,照旧一言不发。
钱妍还嫌不解气,也想开口损他,可是洛谈又比自己快——“你们别这样对郑依然,宠妾的身份又不是他自己选的,大家的身份都不是自己决定的。”每逢洛谈说话,郑依然都会把视线集中在她身上,然后不管多糟糕的心情就都会立即治愈。
钱妍在心里盘算了下,抬头问道:“洛谈,你是什么身份?”
“我是贺府三爷的正妻,住在贺府东边的景月宅里。小妍有空一定要来玩呀。”洛谈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你嫁人了?”钱妍很是惊讶,无意瞟了眼郑依然。
郑依然面无表情,淡淡地说:“这三爷是娄老君三十六岁时产下的,生父不祥,但娄老君喜爱得要命,还专门拓出一片广地,建了座宅子给他。可这三爷一直在外经商没有回来。”
“嗯。不回来也好,那么大一座院子就我和喜夏姐姐两人住多好啊!小妍,要不你也搬过来吧?”
“喜夏?”
“三爷的妾,比洛谈大。”舒竹终于来了,推门听到钱妍的疑问,随口抢答道。她登登登走到罗汉床前,屁股左挤右挤,终于在钱妍和洛谈中间坐下,整了整灰白的孝服,双手一拍,对众人宣布——
“好了,全齐了,大家开始告诉我妍姐姐实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