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知春园会发光。一种飘渺朦胧的荧光,叫人在黑暗中也能欣赏它的美艳。钱妍跟着高戈走在横跨水池的梁桥上,她无心谈情说爱,满脑子都是舒竹的最后那句话——
“你和我们的梦境不一样。”
他们没有梦到那个身穿黑袍,背秀三足金乌的男人。只有我梦见了。只有我听到他又一次说的同样的话:“你是谁?你不属于这里。你必须马上消失。”
你是谁?
我是钱妍。生前是一名警察,死后穿越到这里,在这个不明不白的世界里费劲心力的生存。
你不属于这里。
我只知道不管是否属于我都在这里,不管命运开了多大的玩笑我都在这里,不管前途如何波折我都在这里,并且会一直在这里。
你必须马上消失。
我不会消失,我会一层一层地走下去,走到最后,撕开黑暗,与幕后黑手当面对质,索要真相!
钱妍的脚步渐渐迟缓,最终停下来,痴痴地望着水面。高戈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到停住的女子,心头便是一颤,走近身前,柔声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以后的日子会不会充满艰辛。”女人心不在焉地回答。
“我保证不会让你过苦日子。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有什么也给你。”高戈说得真挚,抱住钱妍的肩头让她面向自己,“妍儿,我和母亲说过了,把你从舒竹身边要过来,你肯吗?”
钱妍第一次听到有人喊她“妍儿”,登时毛骨悚然,怔怔地看着大少爷,忘了如何说话。高戈以为钱妍害羞,把她往自己怀里拉进一点,愈发温柔地说:“母亲总会顺着我,只怕舒竹不放人。可就算她不肯我也有办法,虽说她兄弟仨辈分比我大,但都为祖公的继室所生,不管怎样也斗不过我这个嫡长孙。”
钱妍总算明白了,大少爷高戈原来对她一往情深。可是这剧情发展过快,钱妍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才算周到,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桃花瓣似的嘴唇轻轻一张,一串谦卑之言滚滚而出:“奴万分感激大少爷厚爱,只因四姑奶奶对奴情深意重,若奴身无缘无故撇下四姑奶奶,今后该不能抬头做人了。”
“怕什么,有我在谁敢说你闲话。”高戈拍拍胸膛,对眼前这个娇柔似水的女子更加怜爱。他见四下无人,耳畔寥无音息,顿时壮起胆子,一手搂紧钱妍的腰,一手挑起她小巧的下巴,对准那双润泽柔软的唇瓣吻了下去!
钱妍脑中一片空白,僵直在大少爷胸膛里,眼睛都忘了闭上。片刻后,猛然发觉男人的气息越来越放肆,于是立即回神,猛地推开高戈,扬起拳头照他的脸颊揍下去!
高戈惨叫一声坐倒在地,挂着一条鼻血,捂住肿起来的左脸懵了好一会儿,瞠目地看着钱妍,支支吾吾道:“你……你,妍儿……,你打我?那么柔弱的你怎么会打人呢……”
那一拳是钱妍在被非礼时身体做出的自然反应,所以下手有些过狠。她知道自己完蛋了,就算高戈对她再情深意重,也会把这一拳揍得精光,今后在高府就要成为全民公敌了。看清事实后钱妍比高戈还要手足无措,万分歉意地站在原地等大少爷的发落。
高戈见钱妍不发一言,擦掉鼻血,捂住麻掉的半边脸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一声不吭地走掉了。看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钱妍这才想到是不是应该说声对不起?不对,是他未经允许强吻民女在先,所以该道歉的是他!
钱妍找到理由平衡心中的内疚,颇没底气地笑笑,也匆匆朝园门的方向走去。可是知春园实在广大,长廊小径数不胜数,初次游园之人就算在白天也有可能迷路,更别说在黑灯瞎火的晚上了。
钱妍自认方向感很好,绕水池走总会找到园门。走了许久,她登上一座梁桥,满心以为前面就是出口,结果发现两边的风景越来越熟悉。定睛一瞧果真没错,这就是他揍高戈的那座桥!
“莫非鬼打墙了?”
钱妍不信鬼怪之说,但在经历了如此多离奇事件后还否定就是自打脸。渐渐地钱妍觉得恐惑,脚步不知该快该慢,只能沿着曲折的桥面继续前进,最后在前方看到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是个男人,站在十步之外的桥头。他又高又瘦,穿着一袭黑色长袍,锁骨以上隐没在黑暗中。钱妍顷刻站住,一眨不眨地盯住那个男人,心中的恐惧慢慢扩大。
男人似乎在等她,这会儿见人来了便抬脚朝这边走来。一步,又一步,沉重而缓慢。男人身后仿佛带着一片无底的黑暗,就像她梦到过的,怎么也逃不出的黑色梦境。
钱妍在后退。一步,又一步,急促而胆颤……突然脚后跟一空,整个身体失重下坠,哗啦一声掉进水里!
这梁桥将近三人宽,两边都有高至膝盖的栏杆,不管怎么走也不可能一脚踩空掉进池中,除非……除非身后的桥面消失了!
水冰冷刺骨,裹住钱妍不断下沉。她透过一波波水流,看见男人站立在断桥处,头脸依旧隐没在黑暗里,认定女人必死无疑,蓦地旋身离开,他背后金色的三足金乌刺绣就在这一瞬间赫然刺入钱妍的眼帘!
钱妍脑门充血,双腿一瞪,四肢协力划动,挣脱水流的阻力游了上来。正当她要爬出水面,朝上的双手居然摸到一层又坚硬又冰凉的玻璃!
不对,是冰!
水面在她掉入水中以后结了一层冰!
胸腔里的空气所剩无几,钱妍奋力捶打冰面,除了沉重的回音什么都不会发生。就要这样死去吗?钱妍自问。想到刚才不惜一切代价都要生存下去的豪言壮语,突然感觉幼稚可笑至极。不管是谁,在死亡面前任何信念都苍白无力,更何况面对自己是一股未知又强大的力量。
钱妍吐尽最后一团空气,池水登时争先恐后地灌入胸腔,她手脚痉挛抽搐,窒息感越来越强烈……
就在她放弃挣扎,想沉入水底之时,眼前突然晃来一道白影,紧接着咣咣几声,冰面噼啪裂出无数缝隙。那人见有戏,使尽全力砸向破裂之处,冰面终于在一声巨响后碎掉了。白影片刻不耽误地跃入水中,将钱妍救了上来。
钱妍已经没了呼吸,白影不慌不乱,紧急施救后终于让她吐出肺里的积水,又咳又喘好一会儿终于缓过气了。她歪斜地趴在地上,头脑发晕,四肢乏力。白影见钱妍恢复意识,顿时将她横抱而起,快步朝园门走去。
钱妍乖乖靠在他的臂弯,抬起沉重的眼皮想看清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是这张斜向上四十五度的白净脸庞异常陌生。钱妍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忽然眼前一亮,高声说:“你是高离!舒竹的哥哥!”
高离脸色一绷,斜睨向女人冷声道:“没大没小。我的名字也是你能直呼的。”
钱妍赶紧闭嘴,缩起脖子乖乖靠回去——今晚上已经够糟糕了,不能再得罪人了。高离瞧她这副可怜相,不禁叹气,问道:“你怎么掉进水里的?”
“有人……不,是我自己不小心。”钱妍小声嘀咕,直觉不能把黑袍男人说出来,不然会招来更坏的事情。
“池面结冰,你怎么掉到冰下面去的?”高离又问。
“是我掉进去以后才结冰的。”她说了实话,接着发现这么蹊跷的事情没人会相信吧。
“我看是你掉进水里后游了一段距离游到冰面下的。”高离提她做出合理的解释,接着问:“是谁推你下去的?”
“我自己不小心。”
高离扬起眉头,笃定地说:“不对,我看到你和高戈在那座桥上。你们说了一会儿话,还抱在一起,然后你打了他一拳,之后你就不见了,他却急匆匆地走了。——是高戈把你推下去的吧。”
***
我发现我把舒竹的辈分弄错了。舒竹是大老爷高阳和继室惜玉生的小女儿,应该是四姑奶奶,不是三小姐,辈分比大老爷高阳的嫡长孙高戈要大一辈,虽然比他小两岁。
中国的辈分实在太复杂太有学问,我肯定还会出错,请大家发现一定要及时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