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将计就计
北国白泽皇室，圣上被尊为白泽神皇，皇后被尊为白泽圣母。历经四百多年历史，如今的皇上正是第八代神皇。白泽神皇与圣母育有二子，即为雪凤太子和琼凰公主。琼凰与风大将军诞下回雪后，白泽皇室羞于公布她的真实身份，对外谎称是白泽神皇的长姐，即瑞泉长公主所生之女，因怀感瑞泉晚年生女实属不易，待瑞泉去世之后，回雪被白泽圣母收为义女，赐公主名号，即为沐雪公主。白泽神皇还有一弟，尊为重明公，享有千邑之禄。
上一世，回雪终年待在北国皇宫里。身边只有两个被绞了舌头不会说话的丫头，她从来见不到所谓的神皇圣母，只能见到自己的皇兄——蔚木，但是他却让她叫他舅舅。她一直没有明白为什么。
所以，回雪经常待在皇宫的秦风殿里。秦风殿是北国最大的藏书阁，集天下所有诗文书籍，天文地理，经书史记，小说笔记，医书艺乐，怪力乱神，无所不包，无奇不有，浩如烟海。《水石十法》曰，秦风殿高耸入云，不见其顶；纵横千里，无有尽头。绕殿走之，十岁春秋；填水满之，唯有东海。
虽没有书里面记载得如此夸张，但北国亡国之时，大梁烧了整个秦风殿，一场巨火如毁天灭地，三月不散。可见天下八绝中的首绝秦风殿藏书是名不虚传的。
回雪终日看书，习字画画，弹琴下棋。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
……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回雪以十书记日，以千书记月，以万书记年。不知日升日落为何时，不知春秋冬夏为何物。
因为她一直是一个人，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学问几何，琴棋书画又技艺如何。
当她重生时，与太傅辩论于朝堂，五岁小儿，纵横捭阖，舌战群儒。人人皆为变色。
后又于北国天下才子作诗画画，竟无人望其项背。笔力之厚，才情之深，一时时洛阳纸贵，名震天下。
有人叹曰：白泽有佳女，颜色绝北梁。诗成生死契，笔落惊烛龙。
一时间，沐雪公主被尊为神女，人人敬而爱之。
回雪也吓了一跳，她并不知道，原来她前世读了那么多书，早已是无人能及，才绝天下。她隐约知道自己也许学问不错，但没有想到到最后会变传得神乎其神。回雪本意，原是希望通过自己与朝臣讨论天下大势，先给自己竖立一个无师自通的神童形象，接着再通过与天下斗才，来扬名北国，好达到一呼百应的效果。最重要的是，她希望给蔚木创造一个自己虽然是小孩子，但心思成熟，胜于成人的形象，来说服他让自己出行北国，回归风府。
这就是她计划的第一步，造势。
她不能再看到北国灭亡，蔚木惨死，父亲自刎的惨剧，她必须阻止这一切。那首描述她的诗也是她故意让人放话出去的，意思是她不仅容貌艳绝天下，而且才华横溢，连上古神兽烛龙，那个睁眼为白天，闭眼为黑夜的拥有无尚神力的烛龙都为她倾倒。结果如她所料，未出宫墙半步，便得天下人心。而得人心者得天下。
无数清流名士，奇人侠客开始纷纷秘密涌向北国首都别阜求见沐雪公主。别阜乃是上古神兽白泽的栖息地，因而以此名命名北国都城。而沐雪公主隔帘与众人交谈，同时应答十席而侃侃而谈辩答如流。明面上她与名士清谈所为学问，暗中她悄悄募集幕僚为已所用。
所以当回雪跟蔚木提到要回到风府时，他虽然无比震惊，可最终还是被迫答应了。只因为他也知道，自己的外甥女早已非昔日懵懂幼女。
蔚木难以置信地问她：“你怎么会知道你是风正良的女儿。”这件事情只有皇庭之中最为隐秘的几人高权者知晓，并且早已绝口不提好几年。
回雪干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重要有关我身世之事却不告诉我？”
总之回雪去意已决，便才有了这开篇的故事。当然，她事前做足了完全准备，不仅在北国留有自己的耳目与暗卫，在大梁她也秘密派送了几十个卧底为她织起一张无形有力的大网，时时为她监控着大梁朝局动向。唯一不足之处就是这些建立起来都还时日尚短，上达不到高层，还需苦心经营。可是这些布局对待内宅诡谲，却绰绰有余。掌管风府的李氏恐怕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不动声色许久的孤女，竟是在连大梁境内都鼎鼎有名的北国沐雪公主。入府以来，她一不谄媚，不讨好于她和柯氏跟前，只是按例请安罢了，有时以身体不适为由，甚至都不往跟前凑；她二不妄为，不利用风大将军对她的独宠在风府胡作非为，只是静静地韬光养晦，避开众人。李氏甚至有些微微奇怪，她总觉得回雪似乎不同寻常，不，她肯定不同寻常。但是她又似乎笨得连内宅细末都不懂变通。比如当日风大将军赐给了她本应属于徽芝的锦袍，若是换了别人，聪明点的不是归还原物，就是上她夫人这里来解释一番。可是她呢，心安理得地收下了，也没有后话。
李氏有些困惑，对这个孤女也有酸楚的恨意。所以她才会仔细考量后还是选择对回雪下手。可是她永远不会知道，回雪医书阅览无数，虽对治病实践还不是那么在行，但若问起草药秉性，病理分辨，世上绝没有几个人在她之上。李氏也没有置她于死地之地之心，不过她所做的除了能留给回雪一条命和一个平安小贵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她前些日子命人拿来的茉莉头油，回雪只闻了一下，就可以明显分辨出其中掺杂了几种带有强碱性的草药，拿清水和开，虽然被磨成了细粉，但回雪还是能看出来这头油里竟有硼砂、海螵蛸、瓦楞子几种药。
当回雪清清楚楚展示给茹君看的时候，她不禁问道：“这些东西会害小姐性命？”
回雪淡笑道：“那倒不会。分量也不大，只是长久使用会使人毛发渐渐脱落，很难再长回来了。刚开始是头发，接着便是眉毛。牙齿也会渐渐松动变黄，肌肤变得松弛粗糙。”
茹君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眉毛都拧到一起去了。回雪不过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这李氏竟然想让她头发掉光，变成一个秃子！这对于一个女儿家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和伤害？回雪这般天斧凿就的绝世美貌，连最凶残的暴徒看到都会心生怜惜，李氏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就想亲手摧毁，她也下的去手吗？这和害人性命有什么区别？这甚至比直接伤人性命更加残忍恶毒！茹君心惊胆战，不禁手脚发冷，全是冷汗，薄衫黏在身体上，如毒蛇攀附般十分难受。
“那……那珠花呢？”
相较于茹君的恨意滔天，回雪倒是显得十分无所谓似的，静静看了一眼那个依然被娟子十分小心包着的艳丽珠花，吐气如兰：“那个么……夫人都不愿意从手去碰呢。那上面被刷上的毒都是有可解之法，只是大约还有麻烦你一趟了。出去替我买几样草药。”
“小姐只管吩咐。”茹君恨恨地咬着嘴唇，道：“可是……小姐，你那天吃了不少饭菜，夫人若是下毒……我看那最后几道点心很有问题。家宴都是有风府里的厨房经手，若下毒必定得惊扰几人。夫人特意从府外买了春江楼的点心，如果在那里下手不是方便得多吗？”
回雪轻轻一笑，如刀刻般的眉眼间风情流转。李氏自以为秋千索是宫中秘药，无人知晓，奈何机缘巧合，那位制出老太医退休之后，竟跑去北国和她攀谈呢。大约是觉得离宫之后，担子骤然减轻，又觉得自己即将飞升仙界，一身所学竟无人瞻仰，在大梁又不能吐露当朝秘闻，才会不辞万里跑到北国装成一个江湖大夫。回雪和他讲了几句话就听出他来自大梁朝廷了，诱利几句，就收做了自己的幕僚。这世上的事你说巧不巧？那太医和回雪所说的唯一几服药其中就有秋千索。
其实李氏买来的点心不过是障眼法，她让墨兰为风府每人斟茶时，就趁机下在了回雪的茶水里。那茶壶也很巧妙，可装两种液体，转一下开关，倒出来的就是另一边放着的秋千索。这秋千索厉害之处在于，被下毒之人的茶杯上要事前刷上一种药水，与秋千索混合之后才是剧毒之物。两者分开，皆不是什么毒药。所以即便是下毒之人被抓，也查不出什么证据。回雪就是察觉到这一点，所以早就在茶水送上来之前，悄悄将自己的茶盏与旁边坐着的还只有七岁的徽杰换了一下。他年纪小，回雪稍微逗逗他，他就拍着小手很是开心。回雪袖子宽大，一挡一换，他人几乎察觉不出。
回雪染着丹红的细长手指很是纤美，她轻轻敲打着桌面，目光悠远而深长地望着窗外。
“夫人终归是妇人之见。她若是能跳出这内宅，就必定明白对我下手是对风家不利。风大将军刚刚收了我这个有北国血统的女儿，下旨出席皇菊宴，她为了不想让我出风头，想方设法让我出席不了。她也不想一想皇上会怎么想？自己的爱将为了保护自己有敌国血统的幼女，竟托病抗旨。心中该对爹爹产生怎样的猜忌和隔阂？”
“那小姐准备怎么办？”
回雪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李氏的无知正帮助了她离间皇上与风大将军。没有了对风大将军的足够信任，出兵攻打北国的也很有可能不再是他了。据回雪对大梁武将的了解，还没有一人能比肩风大将军，至少现在还没有。
“我们，将计就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