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棺材里的人,看上去也不过才三四十岁的年纪,身上穿着雪白的长衫,身材也偏瘦,整个人宛若一个满腹经纶的书生。
他的脸也显得沉郁文静,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安然而又祥和的感觉,眼睛笑起来甚至能弯起一道微微的月牙。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手,这个神坛上的剑神,居然有着一双白皙而又修长的手,一双本不属于剑客的手。
快剑无常,既没有剑神唯剑而已的痴狂也没有当世无敌的剑道霸气,如今站在棺材里的无常,却更像是一个温文尔雅的邻里书生,完全没有一点江湖的味道。
可是无常就是无常,即使他站在棺材里,即使他仍然面带笑意地看着你,却让你感觉到一股窒息一般的压力,他的剑还未出现,他的剑却已经在心中。萧七言看到快剑无常,一种莫名的感觉油然而生,他也分不清这是仇恨还是敬仰。他转过头看了看花忘雪,发现花忘雪也目不转睛地看着无常,自从无常现身以后花忘雪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别二十年,不想你的剑法业已到了如此精妙的地步。”无常的声音也温和而沉稳。
“我还未出剑。”
“剑由心生,你虽未出剑,我已可已从你身上感受到你的气场。”
“什么气场?”柳华良也并不着急,他等这一天已等了二十年,此刻却不在乎多耽搁一些时间。
“一种霸道凌厉的气场,那一定是你这二十年苦心钻研出的一剑,威力无穷的一剑。”
仅仅从气场就能看出柳华良的剑招,这无常对于剑当真是有着极高的造诣。柳华良还在笑,他的剑也还插在地上,此刻的他已经稳如一座磐石,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一丝的波动。高手过招,已不在乎先机,而是沉稳,是一种绝不露出任何破绽给敌人的沉稳。
柳华良此刻不动,无常在也不动,在他们这种级别的较量之中,哪怕露出那么一丝的空隙,对方的剑就无疑会撕破这个空隙,刺进你的身体。
“你的剑呢?”
“剑当然已经在该在的地方。”无常的手中空无一物,他整个人也完全暴露在柳华良的面前,如果柳华良此刻突然发难,这十丈的距离足够他的剑摧枯拉朽一般刺到无常的身体里。
可是柳华良却仍然未动,对面的无常在他眼里此刻竟然如同一汪深不可测的泉水,他的手上没有剑,这就预示着他的剑可以从任何一个他想不到的地方刺出来,柳华良并不想冒险,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招的机会,如果失败了他这二十年的心血就全部浪费了。
“你为何还不动手?”无常的眼睛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微笑,却让柳华良感觉更加不安,那一汪泉水此刻甚至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柳华良感觉自己霸道的气场正在一点点被吸进黑洞之中,瞬间化为乌有。如果把柳华良比作一把出鞘锋芒毕露的尖刀,那无常就是无处不在的微风,尖刀再锋利也决不能伤微风丝毫。
在别人眼中,这二人似乎一坐一站,只是在普通的对话,其实此刻二人的剑道早已进行了无声的过招,这远比一招一式要高明而且激烈得多。柳华良的眼睛突然暗淡下来,他整个人的气场也突然微弱下去,他突然发现,无常本身就已经是一把剑,一把毫无破绽的剑,纵使他那一招再强大,却根本无法击出。
柳华良突然明白,自己这二十年的辛苦完全是徒劳无功,无常的手中还是没有剑,可是他的剑却无处不在,气势上一输。柳华良知道自己今天这一战必败无疑。身旁的剑似乎也在慢慢变得无锋,这一战,他已经输了。
“哼。”无常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就是这个弧度被柳华良捕捉到了。柳华良本已在溃败的边缘,就快要被无常黑洞般的气场完全吞没了,可是此刻无常的一个微笑却让他抓住了黑暗中唯一的一道光。无常绝不是一个骄傲自大的人,在这样千钧一发的对决中他也绝不会露出这样自负的破绽,可是他确实露出了这样的破绽,这样一个微乎其微但是在高手眼中却足以致命的破绽。
柳华良的剑已经出手!他已经来不及去想无常这样的剑神为什么会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出现这样的失误,他只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身边的剑带着龙啸般的剑吟刺了出去,柳华良已经在这一剑中倾注了毕生的力量,这一剑甚至比昨晚在萧七言面前刺穿巨树的那一剑威力还要大得多。柳华良全身充斥着凌厉的剑气,宛若一道疯狂的龙卷风瞬间就到了无常的面前。
无常的手中还是没有剑,想要拿剑反击已经来不及了,就如同是个活靶子一样。柳华良的剑尖甚至已经刺到了他的喉咙,突然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凌厉的剑气、龙卷风般的气势还有柳华良志在必得的那一剑,所有的一切仿佛突然就停住了,除了柳华良喉咙上多出来的一剑,快剑无常的一剑!
柳华良的眼睛往外凸,好像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一样,眼珠布满红色的血丝。他能感觉到自己喉咙里那股寒冷的味道,那是无常的剑尖,不深不浅,不快不慢,刚刚好刺进他的喉咙一寸,只是这浅浅的一寸,柳华良的剑尖不甘心地从无常的身前滑落,跌进尘土之中。
他直到死都没有明白无常的剑是怎样刺进自己的喉咙的,他直到死也绝不相信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快的一剑,有这么准的一剑。
“若不是你的气势先输,我却未必能赢的了你。”无常的眼睛还带着笑意,杀人对他来说真的是太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柳华良似乎还想说话,喉咙却只发出几声呜呜的声音,他到死的时候终于明白自己有多么愚蠢。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赢得了快剑无常,绝没有。
无常的剑不知何时又收了回去,眼睛却一如既往地温柔和笑意,他转过身,指着萧七言藏身的草丛。“出来吧。偷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萧七言和花忘雪此刻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任何人看到刚才的那一剑都绝对会被吓到,那宛若从地狱之中飞来的一剑,他们甚至都没有看到无常的手在动,剑已经刺进了柳华良的喉咙。
“你和你的父亲简直一模一样,你倒是也像极了你的母亲。”萧七言和花忘雪走了出来,无常看到他们的脸似乎感到无比熟悉,好像想起了一些往事,语气有些感慨。
此刻的无常虽然仍旧一副书生模样,却再也没有人会认为他像外表看上去一样柔弱。萧七言壮着胆子,“你知道我是谁?”
无常笑了笑道,“你和林熈的性格倒是不一样,他就从来不会问这种废话。”
“那我父亲的死与你有关?”
“是!”无常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林熈的死在他看来似乎是一件波澜不惊的事情。
无常承认的时候萧七言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甚至绝望。
“你想报仇?”无常的口气中带着微不足道的嘲笑,随后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萧七言看着无常,感觉到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自己就像是一只渺小的蚂蚁一样无力,强大的落差让萧七言的心里涌现出一股自责,那种因为自己毫无本事而又无能为力的羞愧感觉涌遍全身,在无常面前,他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已经没有。
花忘雪看出萧七言内心的痛苦,她忍不住走上前拉着他的胳膊,想要给他一丝鼓励话到嘴边却也说不出口。
无常早已经躺回棺材里,对于萧七言他甚至连多问一句话的兴趣都没有,“若想报仇,三月之后,来剑坛找我。”
无常的棺材早已经走的没影了,萧七言还木立当场,花忘雪轻轻摇了他一下,“你。。。没事吧?”
刚刚还阳光明媚的天空忽然飘过一朵乌云,大雨说下就下,萧七言的灵魂好像早已经随无常的棺材而去,雨水打在他身上他也没有任何反应。他的仇家好像多的数不胜数,又全都不凡,他只恨自己为何如此没用,哪怕在仇人面前说话的勇气也没有。在无常面前,他说什么都好像是笑话一般,他内心的自尊心在无常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花忘雪忍着脚上的疼痛也陪着萧七言一起淋雨,她内心在自责着,也许她本不该带萧七言来看这一场决斗。
柳华良的尸体依旧躺在中间,路的尽头缓缓走过来一个身影,这个身影走的很慢,每一步都走的让人无比心碎。她也没有打伞,脸上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不清,看到柳华良尸体的那一刻她整个人仿佛突然平静了,既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歇斯底里,也许受伤到至深的时候就是一种绝望,一种沉默。
梅璐轻轻地跪在柳华良的尸体旁边,手小心翼翼地摸着他的脸,就好像他只是睡着了一般,大雨将依旧倾盆而下,却怎么也浇不灭这一块空地上的悲伤。
萧七言突然慢慢走过去,捡起柳华良身边的剑,那把剑被雨水和泥土沾染得有些浑浊,却仍就散发着一股不凡的剑气。萧七言也开始慢慢抚摸着剑身上的剑纹,一言不发。
梅璐已经抱起柳华良的尸体慢慢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