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以为近来您游猎也过于频繁了,这不仅荒废政事,而且也对龙体不利。请皇上以社稷为重,不要再四处狩猎了。”王珪拱手劝皇上。
“王珪,你怎能拿狩猎之事指责朕呢?”李世民龙颜不悦,瞪了眼王珪道,“朕之所以时常畋猎,是想向天下臣民诏示今虽天下无事,然武备不可忘,将士得加强操练,以备不测。且朕时常与身边之人到后苑射猎,没有一件事骚扰过百姓,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哼,王珪,我看你是老糊涂了!”
“皇上,你怎能这样说王大人呢?由此可见,皇上已是不愿听臣下的劝谏了。”魏征严肃认真地指出道,“的确,如今皇上从善如流、闻过必改的精神已是不如从前,而逞威发怒比过去严厉了不少,令人敬而远之。贞观之初,皇上惟恐臣下不行谏,常引导群臣进谏,听到有人进谏便乐而听从。如今却不然,皇上不愿听到批评言论,只想众臣随声附和,否则就厉声呵斥,甚至严加惩罚,以至于如今朝臣中敢向皇上进谏的人越来越少。这又是皇上一大改变!”
“真有此事?魏爱卿,你不妨举例说说。”李世民佯作不知,忍住气问魏征。
“皇上,您是真不知,还是假装糊涂呢?”魏征嘴角浮出丝笑,不轻不重地说道,“皇上以前曾想杀掉元律师,孙伏伽认为依法不当处死。皇上采纳孙伏伽的谏言,并赐给他兰陵公主那座价值百万的花园。有人认为赏赐太厚,皇上却说朕即位以来,还没有人给朕行谏,所以要重赏他。这是皇上为了引导众臣行谏的例子。司户柳雄假冒隋朝所授官职,皇上想杀掉他,后又采纳戴胄的谏言而作罢,这是乐而听从谏言的例子。贞观八年皇甫德参上书谏阻修缮洛阳宫,皇上竟责怪他。后虽因微臣直言相劝而作罢,然皇上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这是勉强接受劝谏的例子。方才王大人进谏,皇上居然无端呵斥,这便是皇上不愿听臣下进谏的例子。皇上,从这几件事中,难道还不能看出您这几年间的变化吗?恕臣直言,皇上您正一步步与贤明之举背道而驰了。”
“魏征,你好大的胆,竟敢诋毁皇上!”长孙无忌枉顾事实,只想在众人面前极力维护皇上的形象,当即就满脸怒容地制止魏征。
“岂敢诋毁皇上,臣所言皆为事实。”魏征瞥了眼长孙无忌,又拱手对皇上说道,“皇上曾问微臣,近来大臣们为何不上书议论朝政,不像过去那样毫无顾虑地进言行谏。臣以为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皇上不像过去那样从善如流,虚心纳谏,而是固执己见,对持异议者怒斥不已,免官罢职,甚至动用刑罚加以惩治。如此,朝臣中那些害怕获罪者自是噤若寒蝉,不敢上书言事,更不敢当面讽谏皇上。故而,此事错在皇上,而非大臣。请皇上三思!”
“魏大人所言甚是!”马周接着说,“皇上近年确好刚愎自用,凡事喜独断专行,不愿听从臣下的谏言,且对谏阻者大加惩罚。如此,臣下又怎敢行谏!”
“皇上,大唐江山来之不易,社稷繁荣昌盛也来之不易呀!”王珪神色凝重地劝道,“臣恳请皇上能一如贞观之初从谏如流,励精图治,以保社稷永存。”
李世民听了魏征、马周、王珪他们的劝谏,面色先是很难看,像要拍案发怒,后又慢慢缓和下来。沉吟良久,他突然来了个大转变,含笑道:
“王爱卿,魏爱卿,你们说的有道理。朕的确是犯了过失,犯了大错啊!这几年,朕确实不如贞观初期那样勤于理政,励行节俭,从谏如流了。”
“皇上能反省过失,不失为明主。”魏征独自呷了口酒,然后恳切地说道,“然臣更希望皇上能够纠正过错,像贞观初时那样虚心纳谏,励精图治。”
“魏爱卿,你说的对,朕的确需要改过迁善,否则就会变成昏君暴君了。正因如此,朕请诸位爱卿多多进谏,不必畏惧惩罚。”李世民郑重地说道。
“皇上圣明!”众臣听罢,不由欢欣鼓舞,拱手高声赞道。
李世民见大臣们兴高采烈,也是满心欢喜,举杯邀他们共饮。席间又是觥筹交错,一片欢声笑语。过了会儿,李世民转眼望着笑容满面的魏征问句:
“魏爱卿,朕有段时日没听你的劝谏了,该是惹你不高兴了吧,哈哈!好在朕幡然醒悟过来,深明所犯过失,当从善如流。爱卿若有谏言,请说吧!”
“微臣确有话要说,望皇上能采纳良言。”魏征拱手答道,“臣以为,为君者在贪得无厌时,应思满足;在大兴土木时,应思节制;在高高在上时,应思谦卑;在志得意满时,应思克制;在安逸享乐时,应思节俭;在宴乐欢庆时,应思后患;在避免蒙蔽时,应思纳谏;在厌恶谗邪时,应思修德;在行赏时,应思因喜爱而重赏;在施刑罚时,应思因气愤而惩罚。以上十点,是臣近日所思所获,自以为对皇上颇有裨益,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魏爱卿,你这‘十思’说的太好了,朕欣然接受。”李世民高兴地点头答道,“朕以为若能按你说的做,不用劳神费力,也能把天下治理好。”
“皇上圣明!”说着,魏征伸手从怀里掏出本奏折,恭恭敬敬地递到李世民手中,“这是朕写的奏章,请皇上能抽空看看,从中可知得失。”
“好,好!”李世民面带微笑地接过那本奏折,边打开边说,“魏爱卿的奏章可谓字字珠玑,极富真知灼见,对朕很有裨益。朕等不急,这就拜读了。”
言毕,李世民手持奏折,细读了起来,全然把席间的群臣抛在了脑后。众人见皇上如此这般,也就不好意思举杯痛饮,只能静默地等待着。好长一段时间后,李世民终于把魏征那篇名为《十渐不克疏》的奏章一口气读完。放下奏折,他两眼兴奋地盯着魏征看,嘴里大赞奏章写得太好了。魏征看见皇上这般模样,甚是高兴。不过,他所高兴的不是自己得到皇上的赞赏,而是皇上乐意接受他的劝谏,重新看到皇上过去那种闻过必改的精神。这真是太好了!
众臣见皇上举起酒准备敬魏征,也都紧跟着高高敬起手中的玉杯,同皇上一道敬魏征的酒。魏征见皇上要敬自己,深知恭敬不如从命,只好慌忙起身应命,然后又回敬皇上及各位同僚。宴席的气氛因此而热烈起来,很快就推向了高潮。正在这时,秘书省著作佐郎邓世隆拱手向满面喜气的皇上进言道:
“皇上,微臣想将您所写的文章汇总刊印,以传后世。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邓大人言之有理,微臣也以为当汇总刊印,以免日后遗失。”房玄龄连忙附和道,“皇上著述文采菲然,思想深刻,不逊于经史子集,当流传后世。”
“玄龄,你过奖了!”李世民呵呵一笑,谦然说道,“朕并非文章大家,所著者仅是从秦汉至隋代的感想,目的是为了从中获取启示和借鉴。正所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也。再说,朕的言论文章中只要对天下人有益,史书自然会记载,足可流传后世。若于百姓无益,就算刊印又有何益呢?当年萧衍父子、陈叔宝、杨广他们都有文集流行于世,却不能避免亡国之命运。朕以为,身为帝王所担心的是对百姓有没有恩德,而非言论受不受敬重和流传。”
“皇上圣明!”魏征点头赞同道,“皇上能抛却虚名而以天下百姓为重,此乃百姓之福,社稷之幸也。臣想皇上能以仁德治天下,自当流芳百世。”
“朕不图流芳百世,名垂千古,只想尽力把天下治理好,使大唐子民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李世民呵呵一笑,执杯饮了口酒,又望着众臣若有所思地说道,“朕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开创帝业和巩固江山,究竟哪一个理艰难。众爱卿,你等皆是饱尝之士,能否为朕解惑呀?”
众人听罢,交头接耳,纷纷议论,各说各的理,莫衷一是。李世民一边举杯慢慢啜饮,一边静静地倾听着杂乱的言词,脸上露出沉思状。
“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欲夺取天下,当驰骋疆场,浴血奋战,然后方能使之臣服。由此看来,还是开创帝业要难哪!”过了会儿,房玄龄感叹道。
“房大人此言差矣!”魏征不以为然道,“历代帝王没有不是从艰难境地取得天下,最后又于安逸中失去天下。故而,臣以为创业艰难,守成更难。”
“创业难,守成更难,的确如此!”李世民沉吟半晌,方开口说道,“玄龄与朕共取天下,九死一生,因而更能体会创业之艰难。魏征与朕共同安定天下,常担心富贵而致骄奢,怠慢而致祸乱,因而懂得守成更难。然而创业的艰难已成过去,而守成的艰难,朕当与诸位爱卿慎重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