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李世民于宫中设宴,特意为长孙无忌、尉迟敬德他们庆功,陪同一侧的有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等大臣。殿内管弦凑响、舞影婆娑,透出股喜庆的气氛。众臣一边观赏歌舞,一边饮酒谈笑。李世民也一改坐朝时的严肃,变得和颜悦色,平易近人,甚至有些不拘君臣之礼。臣子们见皇上如此随便,也就不再拘谨了。他们开怀畅饮,随意言笑,显得相当轻松愉快。酒过三巡,魏征环视了一圈坐中同僚,然后转眼望着李世民感叹道:
“皇上,您若能在朝堂之上如此和颜悦色,平易近人,那该有多好啊!这样,皇上您就能听到更多有益的谏言,能把国家治理的更好了。”
“玄成,你为何这么说?”李世民面带微笑地问魏征,“朕坐朝之时,神色威严,言语犀利,以树君王之风,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为君者,当以仁德服众,而非厉色疾言也!”魏征振声说道,“昔日商纣待臣子蛮横粗暴,群臣唯唯诺诺而不肯进谏,致使朝纲紊乱而国破身亡。武王虽英武刚毅,然每次坐朝皆都神色和悦地对待臣下,以至于群臣争相进谏,毫无畏惧之心。武王也因采纳良言而把国家治理得繁荣昌盛,成为千古明君。”
“你说的对!”沉吟会儿,李世民说道,“众臣的奏折多有可取之处,然每每当面对答时则多语无伦次,不敢进言。朕想,也许就是你刚才说的缘故吧?”
“皇上所言甚是!”魏征直言不讳地答道,“微臣观察各部上奏言事,必经深思熟虑,考虑得十分周全。然一到皇上跟前,就三分不能道出一分。进谏者大都有违皇上旨意,触犯皇上忌讳,倘若皇上不能做到面色和悦,言语温和,那他们又怎么敢直抒胸臆,尽情陈述呢?”
“魏大人言之有理!”房玄龄谨慎地附和道,“皇上,不怕你见笑微臣见到你都战战兢兢,汗不敢出,有时想直言进谏,也因心怀畏惧而犹豫不决呀!”
“玄龄乃朕所亲近之臣,尚且如此,那的确是朕做的不对呀!”李世民正色道,“好,朕知错就改,以后坐朝见众爱卿时,务必做到和颜悦色,平易近人,好让大臣们多进谏,多提有利社稷之见。昔日炀帝多猜忌,面对群臣时多不言语。朕则不然,愿与众爱卿倾心畅谈,亲如一人。”
“皇上圣明!”众臣听罢,拱手高呼了句。过了会儿,魏征又说道,“皇上若真能如此,便可远离愚暗,亲近贤明,做到人和政通,此乃社稷之幸也!”
“说的好,说的好啊!”默然片刻,李世民又若有所思地问道,“玄成,你说为君者如何做方称为明,怎么做方称为暗呢?”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魏征不假思索地答道,“昔日尧帝体恤下情,详察细询民间疾苦,故能知有苗之恶行;舜帝目明能远视四方,耳聪能远听八面,帮共工、鲧不能掩匿罪过。秦二世偏偏赵高,造成望夷宫之祸;梁武帝偏偏朱异,招来台城之辱;炀帝偏信虞世基,致使彭城之变。故而,凡贤明之君皆善于听取多方意见,做到言路畅通无阻。如此,便可使下情上达,政通而民安,社稷千秋万代也。此乃微臣之见,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对,说的太对了!”李世民认同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玄成,听了你这番话,朕真是茅塞顿开,大有收获。好,还望你以后多进良言哪!”
“臣乃谏议大夫,向皇上进谏是臣的职责,自当尽心尽力劝谏皇上。”魏征拱手道,“皇上知臣为人耿直,凡认为皇上有不妥之外,即便犯颜也得直谏。”
“玄成生性刚耿,敢面折廷争,从不委曲退让。虽有时令朕难堪,然有利社稷,故朕欣然接受,并时刻期望你的谏言哪!”李世民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身旁的魏征,坦诚地说道,“朕虽为一国之君,然也难免有疏忽,甚至是犯大错的时候,这就需要众爱卿即时劝谏,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天下人都说君主至为尊贵,无所畏惧。然朕并非如此,朕上怕皇天监督,下惧群臣注视,兢兢业业,还怕不符合上天的旨意和百姓的期望呀。朕不望能成尧、舜这等圣君,只想上合天意下顺民心,以不负天下人之所望。朕深知要做到这一点,需众爱卿多多劝谏,好让朕不出差错。”
“皇上,您这已得到了治世的要旨啊!”魏征赞叹道,“皇上若能始终这么想,这么做,那必能成为一代明君。此乃社稷之幸,天下百姓之幸啊!”
“言易行难,望皇上能慎始慎终,那就太好了!”杜如晦谨慎地说道,“皇上欲成为像尧、舜一样的圣君,臣以为当多习孔孟之道,以治国平天下。”
“克明所言甚是!”李世民点头赞成道,“朕以为,为君治国当以孔孟为正道,而非庄老也。昔时梁武帝君臣只知空谈庄老之佛,不学孔孟治国之道,导致侯景之乱,城陷身亡。此乃前车之鉴,朕当引以为戒。故朕所喜好者,皆为尧、舜、周公、孔孟之道,且以为这如同鸟长翅膀、鱼得活水,失去他们就得死去,因而片刻不可没有他们哪。正因如此,朕颁诏令所有学府奉孔孟为宗学,考举人才也以孔孟之道为要旨。其余乃旁门左道,不足取也。”
“皇上如此尊崇孔孟,乃深悟为君治国之正道,臣为皇上高兴!”长孙无忌郑重地说了句,接着又举杯高声道,“来诸位大人,我等同敬皇上一杯吧!”
房玄龄、魏征等人随即将斟满酒的镶金玉杯高高擎起,不约而同地颂扬句皇上,然后将酒一饮而尽。李世民十分高兴,哈哈一笑,也干了个底儿朝天。
君臣共饮,其乐融融。说笑了番之后,李世民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脸望着长孙无忌,含笑道:
“辅机,你替朕平定了李艺之乱,为国除去一祸害,功劳不可谓不大。而你于朝堂之上推功辞勋,且至今也不敢开口向朕提封赏之事,这是何故?”
“回禀皇上,平叛之功,非臣一人,乃尉迟将军、杨岌将军和全体将士的功劳,微臣岂敢言功呢?”长孙无忌谦恭地答道,“至于封赏之事,微臣德薄才浅,功勋微薄,承蒙皇上厚爱,今已官至吏部尚书。此令臣大为汗颜,岂敢再有他望!微臣深谢皇上隆恩!”说着,起身向李世民深深一拜。
“辅机居功不傲,恃才不骄,沉稳持重,实有谦谦君子之风。”李世民赞道,“如辅机此等德才兼备且有大功于朝廷者,不委以重任,是朕之过也。辅机睿智善谋,才行出众,实为宰相之才。故而,朕欲擢升辅机为尚书右仆射,官至宰相之职,不知众爱卿有何异议?”
“长孙大人功勋卓著,才德俱佳,当为宰相。为此,臣等无异议,请皇上颁诏!”房玄龄等大臣异口同声地答道。
“不可,不可!”长孙无忌听见皇上又要升他的官,心头不由一阵欢喜,却连忙拱手推辞道,“皇上,微臣不才,实难当此任,请皇上另选能干之人吧!”
“辅机,你过分了吧!”李世民假装生气地说道,“朝堂之上,你不受朕之嘉奖;宴席之间,你又推让朕之封赏,这是何故?难道你不想为朝廷出力吗?”
“皇上息怒!”长孙无忌故作惊惶地答道,“微臣非不想为皇上竭诚效力,而是深知自己能力有限,恐误皇上大事,故而不敢受此重任呀。”
“朕一向知人善任,唯才是举。你若真缺乏才行,平庸无能,纵是皇亲国戚,也不能得到朕的重用。”李世民郑重其事地说,“辅机,请接受朕的委任!”
“臣谢主隆恩!”长孙无忌慌忙起身,伏地叩谢皇上。拜毕,他又向李世民举荐道,“皇上,臣此次能平定豳州,深得尉迟将军相助,请加封尉迟将军。”
“辅机说的是,敬德乃征讨副总管,自有功劳,岂能不赏!”李世民微微一笑,望着尉迟敬德说,“敬德,朕拜为右武侯大将军,赐爵吴国公。”
“臣谢皇上厚恩!”尉迟敬德拱手致谢,却看也不看推荐自己的长孙大人。说实话,此人恃功自傲,很瞧不起像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这些文官。
“皇上,臣以为还有一人得重赏。”魏征拱手进谏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手刃反贼李艺的彭诚将军也。若皇上不厚赏彭将军,恐寒义士之心哪!”
“玄成言之有理,朕当封赏彭诚,拜他为豳州刺史,赏金一千,锦万段。”李世民想了想说,“朕向来厚待归顺之士,以致天下贤士皆愿为我大唐效命。”
“皇上圣明!”长孙无忌这才想起自己对彭诚有过的许诺,就替他说了句话,“此次能彻底平定叛乱,彭将军功不可没。皇上之赏,必能抚慰忠义之士。”
李世民与群臣一边饮酒观舞,一边谈论政事,感到十分惬意。时间便在这种轻松愉快中飞快地流逝着,不知不觉就快到午夜时分了。李世民虽觉意犹未尽,然众臣为龙体着想,纷纷劝他罢宴前往寝宫歇息。李世民体会到这是臣子们对自己的关心与体贴,颇为感激,他呵呵一笑,就起身离席。房玄龄、杜如晦等大臣也紧跟着皇上一面说笑着,一面朝月华如练的殿外缓步走。很快,殿内就显得冷冷清清,只有宫灯依旧摇曳着耀眼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