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大家反应不过来时,他说,“不过,我这个碉民,不是‘刁难’的‘刁’,是‘碉楼’的‘碉’。我就是碉楼里的一员,我的职责,就是让朋友们知道更多的关于碉楼的故事。”
众人愕然,继而大笑。我嘴角绽开了一丝笑意。年轻真好,脑袋活泛,精力充沛,时时能有出人意表的新点子。
只有一个真正热爱工作的人,才能如此把心思放在细微处,就算是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也能创新出与众不同的花样。平心而论,他比其他的碉楼导游认真努力多了。
一个人有没有努力,他自己也许不在意,但别人,是不会看不出来的。我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他朝我做了一个“OK”的动作。与这样一个朴实而努力的小伙子合作,真是人间乐事。只可惜,也许今后我们都没有合作的机会了。
参观完碉楼,当众人从景区里走出来,陆续上车的时候,我说:“阿龙,一起到外面吃顿饭吧。”带团出去,团友吃围餐,导游与司机是由店家另外招呼的一一不在乎多一两个人,更何况店家还是阿龙介绍给我们的。
阿龙说:“不去了,现在新年放假,游客特别多,我担心这里忙不过来。”
我说:“不管多么忙,你也得吃饭呀。”末了又说,“我要辞职了,也许这次是我们最后一次吃饭了。”
“为什么要辞职?你在卓越不是干得好好的吗?”阿龙奇怪地问。我摇摇头:“总之一言难尽。这些事不说也罢,一会陪我去吃饭。”
阿龙爽快地说:“那行!”
在阿龙老乡的菜馆里,趁大家到附近农家买土特产的时候,我与阿龙坐在菜馆里聊天。
“冰冰姐,你打算以后做什么?是自己开公司么?”
我苦笑了:“我哪有资金开公司,再说我也没有生意头脑。一辞职,我就失业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工作呢。”
心里想,也许真的需要向叶青青求助,让她叫张总帮我找一份文员的工作,老老实实地过朝九晚五的生活。这并非我最想要的生活,但起码让我心安理得,不必再面对苏总的尴尬和小瑜等人的猜忌。
人活着,就得照顾别人的想法,如果你不顾及别人的想法,别人就会想方设法给你很多说法。
我不是一个洒脱的人,我可以不介意自己的想法,但我却不能不介意别人的说法,所以我只能逃避。当然,在别人看来,这也许叫作畏罪潜逃。
阿龙凝神想了一下,说:“冰冰姐,做生不如做熟,要不你考虑来这里当导游。”
这里离市区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对我来说太不现实了,于是我摇头:“如果我过来了,我家里人怎么办?我女儿才4岁,正是需要妈妈的时候。”其实我心里考虑的是,如果要离婚,我不可能带着女儿跑来碉楼当导游。
阿龙说:“对了!你可以来碉楼附近开一个菜馆!你不是很喜欢农家菜么?就开一个菜馆,在做旅游餐的同时,吸引驴友前来就餐!这个农家菜馆就是离碉楼太远了,很多驴友没有交通工具跑到这里来。
我说:“阿龙,你以为你冰冰姐很厉害么,没有资金,怎么开菜馆?”
阿龙拍拍自己的头:“这是一个问题。”
经过数天的考虑,我决定找苏总谈一谈。
“苏总,我有件事想与你说。”我有点不安,自从香姐没回来上班后,人手已经不够用了,如果我再提辞职,恐怕苏总会很慌张。
“阿冰,你坐,有什么事想说?”他热情地招呼我坐下,双眼期待地看着我。
我艰难地说:“不好意思,苏总,我想辞职。”
他很意外:“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如果你是找到了比卓越更好的工作,我支持你;如果你只是为了阿香的事而辞职,我认为完全没必要。”
为免引起他误会,我连忙说:“不不,我打算辞职了再慢慢找。香姐现在对我的误会很深,这里的同事对我也有看法,我离开,对大家都好。”
苏总苦笑:“你理别人的想法干什么?在这里,我是老大,我的想法就是希望你留下来!这一年来,我看着你一点点地学习,一点点地进步……别的不说,单是你这么艰难才拿到导游证,怎能就这样放弃?”
我想起那些在饱受周游伤害的晚上,我强忍泪水默默地复习,只为了早日能够拿到导游证,重新开始新生活,而今生活没有任何的起色,而这份工作却又即将失去,不由得伤感至极,声音哽住了:“也许,我以后还可以去别的旅游公司工作。”
苏总说:“阿冰!你到底要怎样才明白?你以为去了别的旅游公司,就没有人会认识你,就没有人会说你?我告诉你,除非你不在这一行,你在这一行一天,这边的谣传也会传到你的新公司那里去!卓越好不容易培养了你,你竟然好意思跑去别的旅游公司,与卓越唱对台戏?”
是的,他说得没错,别人要说你,不在于你怎么做,不在于你在哪里,口舌之快,原是天下最阴毒的武器,随时随地可以杀人于无形。
我小声说:“那我以后不当导游了。”
苏总说:“阿冰,有时候真好奇你的脑袋是什么构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有时候却钻牛角尖。今天晚上一起到外面吃饭吧,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如果你听了之后,还是坚持要辞职,那么我尊重你的决定。不过,就算你要辞职,也得等到春节放假时,不然,这里真会乱得不可开交。”
我说:“行,这个我可以答应你。”
这天晚上临下班时,我打电话回家,是小好接的电话。“小好,我是妈妈,你告诉奶奶,妈妈今晚有事,不回家吃饭。”
小好说:“那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晚上回来与我一起做手工。”
我说:“妈妈吃了饭就回来,你要乖。对了,弟弟乖不乖?奶奶做了饭没有?”
小好说:“弟弟很乖,大伯抱着玩呢,奶奶在厨房里做饭。”我说:“那你一会要吃一碗饭,多吃菜,多喝汤,妈妈要出去吃饭了。”
本来还想问一声爸爸回来没有,终究没有开口。问了又如何,彼此面对面都没有话说了,他回不回来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苏总带我去的是附近一家西餐厅。这家西餐厅面积不大,但布置得不错,一踏进门便听到《致爱丽丝》的钢琴曲。很熟悉的旋律,以前周游曾经送过一个有这首曲子的音乐盒给我。现在听起来,真是百感交集。
那时候的我,青春少女,对爱情怀着美好的憧憬,想象着将来会有一个怎样的男孩子,以怎样的方式向我示爱。当时的我,以为爱情是一辈子的事,想不到踏进社会才8年,已经沧海桑田,所有关于爱情的梦想都破碎。
我对西餐向来兴致不大,只点了一个扬州炒饭。点菜的小姐不甘心,大力推介说:“小姐,你可以尝尝我们的‘美国西部牛仔’,都是成块从美国直接进口的,非常鲜嫩,很多客人吃过都说好。”
我说:“我觉得扬州炒饭是最好的了。”
她说:“那要不要来一个香蕉船?”
我说:“我喝柠檬水就行了。”
那姑娘有点不爽,悻悻地说:“那好吧,请稍候。”
苏总说:“你真奇怪,到西餐厅竟然吃炒饭?!其实你真的应该尝尝这里的‘美国西部牛仔’,味道真的不错。”
我说:“我吃东西比较挑剔,喜欢的食物,会一直喜欢,不喜欢的东西,别人怎么劝也不愿意尝的。”
他笑了:“何止是食物,你有时候固执得一一真是让人恼火。”
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喝了一杯水,说,“今天叫你来,是想给你说阿香的事。可能你本人对我也有误解,以为我对阿香始乱终弃,其实,这些事说起来一言难尽。
“5年前,我从一家事业单位跑了出来,当时碉楼与村落正在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就开了这家旅游公司。
“当时公司的人员非常少,加上我也才5人,而阿香,就是当时的第一批员工。她当时正结束一段感情,完全把精力放在工作上,我非常欣赏。
“后来她告诉我,她很仰慕我。随着大家都熟悉了,她渐渐对我有了更深的了解,比如我妻子已经病瘫在床多年,医生预测她的寿命不会超过10年,她开始大胆主动地表达对我的感情,每天早上买早餐回来给我,知道我喜欢吃粽子,就经常从城南跑到城北买回来。
“如果我说,这段感情是她一厢情愿,那是埋没良心的事,我承认自己当时也喜欢她。妻子病了这么久,我的生活中早已缺乏异性情感的滋润,突然有一个还算年轻、一切条件也还不错的姑娘向你示爱,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拒绝不了的事情。”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他喝了一口水,继续说,“但是,在开始之前,我告诉她,如果在一起,必须要照顾我妻子的感受,只要妻子还在,她都不能与我名正言顺地在一起。毕竟,妻子与我有多年的感情,而且我们的孩子还在上大学,如果我抛弃残疾的妻子重新再娶,孩子会怎样看我这个爸爸?
“那时候的刘兰香,非常通情达理。她告诉我说,只要两情相悦,她愿意等我,等我恢复自由的那一天。我知道这样对她不公平,我甚至还鼓励她到外面交男朋友,但是她不肯,说她要找的,就是我这种情深义重的男人。”
我苦笑。一个男人对别的女人情深义重,不等于就会对你情深义重,人家把情义给了别的人,给你的自然就会轻了。
香姐,你好傻。
“刚开始的那几年,我们确实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那时候的她,善解人意,一心一意为我、为卓越工作,我对她是满意的。在大家的努力下,卓越的发展越来越好,人员也越来越多,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变了。
“在老员工面前,她以老板娘自居,甚至拿起鸡毛当令箭,伤了一些老员工的心;在新员工面前,她居功自傲,经常说些不恰当的话,甚至欺负新人,看谁都不顺眼……你刚来的时候,恐怕也有这样的体会吧?”
我点点头。香姐啊,你真傻,为了表现你在公司的权威,你时时处处向大家显露你与老板的特殊关系,殊不知道这样得罪的不光是大家,还有你想讨好的老板啊。
他继续说,“当我发现她这些不正常的表现后,我便提醒她,叫她注意影响。尤其是你来了后,因为你,她曾经多次与我发生争执,她甚至说我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向她解释,她说什么也不相信,反而变本加厉。”
我点头,确实如此。
“我们的话越来越少,发展到后来,两句不合便要吵起来。我越来越不想面对她,她约我到她的住处去,我常以家里有事为由推却。直到,那天你在办公室让黄毛男人找上门来骂,她以为我们……于是,
终于爆发了。
“她叫我立即离婚,与她结婚。我说不可能,我不能这样伤害结发妻子。后来她又说,我可以先不办离婚,但她得进我家住,每天与我一起上班下班,反正我妻子也是半个废人。我也拒绝了,就算我妻子不计较,我也不能做出这种事。
“最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她提出分手,我答应了。后来她却又改变主意,说还是想与我在一起,不过我拒绝了。她受不了我的拒绝,竟然向我索赔100万。如果她要的数目不是如此巨大,我也许会满足她的,毕竟这么多年来,她也为我、为卓越付出过,但100万这个数目,我不可能给她。”
我点头,叹息。
随后我犹豫着说:“苏总,她一个女人,突然失恋又失业,确实也很苦,如果可以,你还是给她一些钱吧一一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虽然感情已经回不来了,但好歹有一点钱做补偿,估计她心里会好受些。”
他点头:“我也这么想。昨天我已经把20万元划到她的账号,她收到钱了,给我回了一个信息。”
说罢把手机打开给我看,“这是她复的信息。”信息很短:“钱收到了,谢谢。再见。”
我松了一口气,香姐终于想开了。放过了别人,其实也是放过自己,希望她从此开始新的生活吧。
“阿冰,阿香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希望你不要走,继续留在卓越,留在我身边,好吗?”他突然伸出手来,压在我的手背上。
我吓了一跳:“苏总,我可以在公司一直做到春节前,你放心。”说罢慢慢地把手抽出来,装作拿水杯喝水的样子,以免彼此尴尬。
他掩饰地笑了一下:“阿冰,我也知道你的事,在我心里,你是一个难得的好女人。我承认我对你有好感,并且这种好感越来越强烈,但我想你留下来,并不是想怎么样,而只是希望大家像朋友那样相处,一切的事情,顺其自然。”
我苦笑道:“对不起,苏总,我现在的生活乱得一团糟,我真没心情想这些事,忙完这一段时间,我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他失落地说:“我知道的,女人需要安全感,这些我暂时给不了你。”
我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也许,真有那么一天,当我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时,我们在街上擦肩而过时,突然感觉来了,我们就可以愉快地在一起了。但是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他笑了:“我盼望着有那么一天。”
我也笑了:“其实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也许那一天真正来到时,你会吓得逃之夭夭。”
走出西餐厅,我心情突然变得大好。
对于一个曾经被男人抛弃的女人来说,另一个男人的示爱,是上天给她的最好补药。
可是我的好心情没能维持多久,因为,周游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