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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思念的人儿泪长流

大概是在她4岁左右的时候吧,那是一个美丽的夏日黄昏,她挽着爷爷的手,一起走过那条蓊郁葱茏的堤岸.看着夕阳的橙红将爷爷的眉弯眼际拨抚得越发慈祥,她感觉那一刻,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踏着晚霞的温馨与爷爷相携走进院门时,表哥表姐们正聚在一起玩“过家家”,她立即欢呼雀跃地跑过去加入到他们的行列。

选来选去,当“皇帝”的依旧是大表哥。她甚是不满地噘起了嘴巴:“每次都是他当皇帝,凭什么?他又不是最漂亮的!”

表哥表姐们一起轰笑了起来:“你倒是最漂亮的,只可惜,是个丫头片子!”

“丫头就不能当皇帝了吗?”她不禁好生气。

“那当然。”众人异口同声。

“反正这回我偏要做皇帝,要不,我就不和你们玩了!”她神气地高昂着头,向那些人亮出底牌。

“唔,”大家不禁面面相觑。片刻,伶俐的大表姐首先笑容可掬地走上前来挽起了她的小手,耐心地开导她还是做“皇妃”好,像花蝴蝶般的美丽,既高贵又惹人羡慕。

她却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那一次,她是铁了心,非要做“皇帝”不可。

相持到最后,众人不得不忍痛割爱:如果她非坚持做“皇帝”不可,那她就不能继续参加那场游戏了。

“不玩就不玩!”她将小辫一甩,愤然退出了游戏圈。

而游戏圈内听话的“妃子”和忠心的“大臣”们很快就采来各种野花,并用一块块土坯为“皇帝”垒起了一个气派非凡的“龙椅”。就见那个肥头大耳的“皇帝”,立刻大摇大摆地坐上“龙椅”,开始发号施令。

“呸!”她在心里狠狠地啐了一口,一转身,爬上了身后四米多高的土楼梯:“哼!看你怎么高过我?”

她坐在那楼梯的顶端不屑一顾地朝下面斜睨了一眼,却见下面的“妃子”与“大臣”们正山呼海啸般地向“皇帝”行礼叩拜,接着又热火朝天地为其忙进忙出,“皇帝”那颗圆滚滚的脑袋便得意地左摇右晃起来,像是在对她挑衅:“你爬得再高又怎么样?有人理你吗?”

她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正要想个计谋来灭一灭那蠢“皇帝”的气焰,却突然感觉一阵尿急。

她不禁暗暗地埋怨着它来的不合时宜,正要从那楼梯上返身下来时,却又听见“龙椅”上的“皇帝”甩上来的一连串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

那笑声分明就是在耻笑她!她不禁柳眉倒竖,银牙一咬,干脆给他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皇帝”的笑声终于在接受了“风雨”的滋润后立刻凝固在了空中。那些乖巧贤淑的“妃子”和赤胆忠心的“大臣”们也立即惊叫着四下逃窜开来。

“你这个夜叉丫头!你还知不知道羞啊!”大姑妈一脚迈进院门,正把那场“凤浇龙”的好戏看了个满眼,顿时气得暴跳如雷。

大姑妈可是当时远近闻名的“恶泼妇”!她不由一惊,还没待她完全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吓得从那楼梯上摔了下去。

当她再次睁开双眼时,爷爷正满目慈祥地看着她,那目光立刻便将她裹进一片好温暖、好祥和的爱波之中。

爷爷一边用蘸过酒精的手小心翼翼地为她揉着胳膊,一边笑呵呵地问道:“以后,还敢不敢再上那么高的地方去玩?”

“摔不死还要上!”望着爷爷亲切的笑脸,她忘记了浑身的疼痛,调皮地眨着眼睛笑了。

第二天大清早,她尚在睡意蒙陇之际,便被大姑妈的哭闹声吵醒:“我们堂堂一个大小子,让这个丫头片子尿了一头,他这一辈子也起不了秧啦!我非得剪光这丫头的头发,再掺上四两狗毛,再把那灰沫敷在我儿子头上七天七夜,才能算是解灾!”

从四米多高的楼梯上摔下来,她未曾哭过一声,却在听到大姑妈要将她那漂亮的小辫剪去和狗毛掺和在一起去补救表哥的“前程”时,她立刻惊叫着从被窝中跳了出来,哪里还顾得上浑身的疼痛,拼命捂着自己心爱的小辫,惊天动地的大哭起来,幸亏爷爷及时赶过来,和颜悦色地劝退了气势汹汹的大姑妈,这才保住了她那两条乌黑靓丽的小辫。

早饭过后,她那两只清亮乌黑的杏子眼一直不错眼珠地望着爸爸不停晃动的身影,几次在暗地里为自己鼓着勇气:“爸,我想……嗯……想要两条红绸。”这句话,终于在爸爸临要出门时脱口而出。

爸爸回过头来,将她从头到脚好一番打量之后,什么话也没有说,便匆匆走出门去。

她殷勤地跟了出来,为爸爸送行,直到爸爸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线之外,她才如释重负地绽出两个甜甜的笑窝。

自从那日听了妈妈讲的《名媛轶事》之后,她那小小的脑袋里便汪洋恣肆地涌现出无数绚丽缤纷的梦幻来,她渴望着自己也能成为故事中那些能让人的灵魂深处产生奇妙颤动的惊世红颜……

听到爸爸回家的消息时,她正坐在村口的小溪边,出神地望着那些倏忽浮出水面的“翻穿皮袄”(生活在浅水里的一种生物,据说长大之后可蜕变为蝴蝶)们,它们是那条小河中最美丽、最生动的小精灵,玲珑剔透的身体上裹着一层光鲜夺目的彩衣,而靠着身体里端的一面则全部是火一样的红色,就像是谁将新娘子身上那红艳艳的新袄反披在了它们的身上一样。

它们每一次浮出水面的时候,她和堤岸上飞舞着的那满眼迫人眉睫的红蜓粉蝶几乎是同时屏住了呼吸,紧接着,周围的一切都仿佛停止了律动。

她好羡慕它们的美丽给周围带来的那种奇妙震颤,当她一阵风一样地跑回家中时,爸爸正把半岁大的弟弟高高举起,将他从头到脚吻了个遍。这让她又是好一阵羡慕,在她的记忆中,爸爸是从来没有抱过她的,更别说这样的亲昵!

“爸,你给我带红绸回来了吗?”她目不转睛地、充满了无限期盼地望着爸爸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问道。“红绸?”爸爸漫不经心地回过头来,又同样漫不经心地反问了一句:“什么红绸?”他居然吝啬得连个微笑都不肯给女儿,便又迫不及待地转过脸去继续吻他的心肝宝贝。

委屈的泪水顿时涌满了她的眼眶,而爸爸竟全然不顾,依旧不亦乐乎地吻着他的心肝宝贝。

她抬起泪水婆娑的眼睛定定地望着爸爸手中的那个宝贝,只见他脑袋特别大,眼睛特别小,从头到脚都像个肉球,一点儿也不可爱!

她使劲咽了咽眼中的泪水,转身快步走出门去。她从不愿意在爸爸的面前流泪。当她一脚迈出门槛时,一眼看见了爷爷那亲爱而熟悉的身影,他正背着一捆好大好高的柴草迎面走来,一见到小孙女,满脸的慈祥便首先从他的眉弯眼际之处荡漾开来。

“爷爷,呜!”她再也忍不住满腹的委屈,伤心的泪水顿时一涌而出。

“唔,爷爷的小勇士!这是怎么了?”爷爷连忙放下了背上那捆小山一样高的草,一把将孙女抱在自己那汗渍渍的怀中。几分钟后,海娜花锋利的馨香带着她的欢声笑语一起醉倒在那片纷红骇绿、花木葳蕤的园内。

那是爷爷用无数颗浑圆的汗珠为她精心浇灌出的。

爷爷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迫人眉睫的、粉的白的海娜花摘了满满一捧,将它们统统放进一个装了白矾的小瓷罐内,然后再将它们细细捣碎。

少时,爷爷笑眯眯地让她把两只小手掌心向上伸出来,这才从那罐中取出适量的花末分别放进她的两个掌心,待她听话地将两只小手全部紧紧攥起之后,爷爷再次小心翼翼地将那花末敷满了她那十个晶亮的指甲,最后用两只泛着暖香的绿油油的葵花叶分别将她的两只小手裹好。

她不禁开心得又笑又叫,她知道,只需过了那晚,第二天一觉醒来时,就会看到自己那十只被海娜花染得红艳艳的指甲了!

千丝万缕的清风带着无限的柔情蜜意,酥酥痒痒地拨抚着她的眉弯眼际,她感觉那一刻,自己幸福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一仰头,一抹诱人的晚霞正眉眼盈盈地挂在树梢,那是谁悄悄为她挽起的蝴蝶结?

秋天来了,那满眼望不到边的滚滚麦浪,那一片片浮光耀金、处处泄露着成熟气息的麦田,将一个丰收季节的全部秘密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人们的面前。

那是一个喜悦的季节,人们的欢声笑语回荡在整个天际;那是一个忙碌的季节,金光闪闪的麦田里站满了忙碌的身影。终于,她看见了爷爷的身影。

他正汗流浃背地俯下身去将脚下那些割倒了的、齐刷刷地躺成长长一排的小麦麻利而熟练地分别打捆,又将那些捆得像小山一般高的麦捆重重地背上了肩头。

她清晰地看到,那滚圆的汗珠一颗接一颗地从爷爷的额头上纷然跌落,跌落在他那双长满老茧的手上,跌落在那捆笑弯了腰的、沉甸甸的麦穗上,也跌落在他那件被麦捆划破了十几处口子的粗布衫上,最后又悄悄跌落在他脚下那片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中,泪水就那样模糊了她的眼睛,她那小小的情怀第一次那么深地感受到了那些可敬可爱的人们为了生活竟是那样的艰辛……

当她接到爷爷病危的消息时,已经是天津一所重点中学里的中学生了。当她以最快的速度心急如焚地赶回去看望爷爷时,迎接她的却是声声哀乐和满眼的孝子贤孙。

她被眼前的一切震惊得几乎要昏了过去,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最亲爱的爷爷竟然不和她做最后的道别,就那样永远地悄然离去了。

当她在众人的搀扶下,来到爷爷的面前时,只见他睡得好沉好沉,他的眉弯眼际依旧那样的慈祥,她轻轻地跪下来,小心翼翼地捧起爷爷那双长满老茧的手,那双手依旧泛着泥土的芬芳,只是,它们却真的不再有往昔的温暖。

她的目光一刻不离地久久地停在那张慈祥的脸上,泪水像决了堤的海水一般,纷然跌落在那张亲爱的面庞上。

曾经,就是这个亲爱的人,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将她放上了自己的肩头;是他,让她将童年那幅最生动、最美丽的画面永远地框在了心版;而如今,同样是他,让她小小年纪便深深地体尝到整个世界被悬空,再也踩不回大地上来的滋味……

想到此处,她忍不住摇头苦笑了一下:“我的童年不堪回首,哪里能和人家小英子相比呢?”

“唔!真的吗,小妃?”杨云似乎大出所料,一脸的惊疑,顿了顿,像是自言自语:“我却有些不能相信,小妃怎么会有一个不堪回首的童年呢?如果真是那样,又如何能出落得这样的优雅高贵,活脱脱一个天使的形象呢……”

成雨妃听罢,再次苦笑一下,便不再讲话。

第二天下午,杨云笑盈盈地敲开了她的门,未及坐稳,便连声问她,是不是正在写作?自己有没有打扰她?

成雨妃忍不住笑道:“你呀,都快修炼成神仙了呢,怎么就知道我这个时候有空?”

杨云一听,立刻眯起眼睛喊:“谢天谢地!”两人不约而同地挽起了手,一起到楼下的小花园里散步去了。

“小妃,如果让你来排列亲情、友情和爱情,你会把哪个放在第一位?”杨云将那些飘落在地上的木芙蓉花儿捡了满满一捧,一边抬起脸来笑盈盈地问道。

“我的生命中,爱情至上。但这三者并不冲突,所以我无法排列。”

“那么,如果你有了男朋友之后,还会和我这样亲密吗?你会不会因为他的出现而疏远了身边其他的所有事物呢?”

“这就好比你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一样,如果有人问你,相比之下,你觉得它们哪个不太重要?之后,递给你一把刀,要你只保留你认为最重要的一个,你会怎么选择?”

“唔,”杨云不禁被她问得一怔,继而眉开眼笑地站起身来,轻轻走近她低声笑道:“我会啐他一脸。本来好好的一个整体,凭什么要被他破坏?”说着话,忽地像是又明白过来了什么,眼中闪现出一种压抑不住的惊喜:“小妃!你是说,你是把我当成自己的鼻子或嘴巴一样珍爱的吗?”

成雨妃不禁被她那副天真的样子逗得失声笑了起来。

“哈!小妃,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成雨妃不禁有些大惑不解。

“嘻,”杨云故作神秘地卖起了关子,“先亲亲热热地叫三声姐姐再告诉你。”

“不说就算作罢,我可要走了。”成雨妃假装生气地做出要走的架势。

“哈!小妃,回来。”杨云连忙笑吟吟地一把拉住了她,也顾不得另一只手中的木芙蓉花飘落了大半:“有人拜托我爸爸给你这位小公主说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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