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谷深处,纤云弄巧,明月当空朗照,金将军和火焰灵狐一左一右,潜伏在一处至为潮寒的暗穴之外,咕咕的闷响仿似百尺深潭底下的雷声,从暗穴深处滚滚而出,一轮堪比天上圆月的光华,自幽暗中冉冉升腾而起,足足飘举出洞口三丈有余,与天上的明月交相辉映,一时间光华凝练如匹,浮云散尽,隐隐有一股神秘而强大的气息贯通天地。
金将军鼓瞪着双眼,盯着飘浮在空中悠悠旋转好似月轮的明珠,微微咧开的嘴角不禁有些潮润,双手不自觉地骚扰耳际,眼眸深处渐渐泛起艳羡几近贪婪的光泽。
火焰灵狐亦是双眸精定,四蹄驻地,背如弓张,修长而柔软的尾巴轻扬漫卷,俨然一副如临大敌之势。
从潮寒晦暗的洞穴深处飘飞而起的明珠,大如蹴鞠,光滑如镜,澄澈如冰,随着明月扭转,内里渐渐似有月华如水一样的波动,待到月满中天的刹那,明珠内的光华以臻饱满,继而如潮涌动,涡流旋转,一股无形而又强大的气势直上九天云海,长空之外的明月似乎不禁微微颤动,随即光华流泻,银边渐残。
天呈异象,明珠愈显,金将军眼眸中的贪婪之色更浓,嘎巴一声猛地咬合涎水长流的嘴角,双腿急弹,身似弹丸一般拔射而出,双手长扬拍合,扑向如月轮般擎举在空中的明珠。
金将军身似流弹,形如箭驰,眼见就要如摘桃似的将那明珠捧到掌中。忽而,咕咕如雷滚动的声响骤然飙升,一道仿若闪电撕裂的痕迹从幽深晦暗的洞穴深处疾掠而至,刹那间虚空扭曲,空气一如星海沸腾,强大不可抵挡的劲力汹涌如潮,硬生生掀得强悍无匹的金将军一个筋斗倒飞百尺有余。
也就在金将军骤然受击的刹那,从暗穴深处骤发而至的气劲消停的瞬间,几乎紧随金将军之后拔地而起的火焰灵狐,猛地一口叼住明珠,四蹄生风,身形扭转,宛若一道火红色的闪电,躲过近乎撕裂虚空般的攻袭,沿着狭深而平坦的谷道,向东如飞奔驰。
火焰灵狐口衔如月明珠,决蹄飞奔,柔软而修长的毛发逆风飞扬,远天上的月华流泻万里,如影随形似的紧随而至,洒落在它身上,宛若无数跳跃在烈焰之巅的火星。
金将军见火焰灵狐得手,嗷嗷狂声叫啸不迭,身如流星般急追而来。幽深晦暗的巢穴深处,咕咕如雷的闷响如电流转,越来越响,几个呼吸的工夫,哗啦仿似破水而出的游鱼,一只体型壮硕如同一座小山的怪物跳飞而出。那怪物一跃三丈有余,凸凹不平的黏糊肌肤在明月光辉照耀之下,折射出五彩缤纷的透明光泽,所过之物腥风如火,草木凋零,竟是一只体型奇特的寒玉蟾蜍。
……
……
狼牙谷东首,林木稀疏的低矮山头,石龙默然站立在一片松影下,双眉微锁,两眼远远注视盘膝端坐的青石尽头的南门宴,看着南门宴在月华洒照下渐起颤抖的肩头,眼底不禁泛起一抹轻淡至极的忧虑。先前南门宴忽然情态异常,藉辞离开,他好奇之下前来查看,虽然看不透其中玄机,但是至少能够确定,南门宴身上藏有近乎不可告人或者说不欲人知晓的秘密,而且似乎是于其自身不大好的秘密。
石龙与南门宴相处几近一月,其间南门宴数度遇险,他虽然安然无恙,但也可谓惊心动魄,不知不觉,他早已拿南门宴当朋友对待,他很想帮帮南门宴,哪怕只是帮他分担一点点也好。然而,一个月下来,他除了依靠在九嶷山生活多年的经历为南门宴领路之外,其他的一概帮不上什么忙。
石龙默默伫立良久,看着沐浴在月光中的南门宴颤抖渐趋剧烈,不觉自嘲一笑,转身大步朝着谷底溪流走去,其他的忙帮不上,最起码也该烤制好晚餐,说不定一会南门宴平静之后,也会觉得肚子饿。
月近中天,谷底溪流之畔青烟渐起,如云缭绕。疏影不存的青石尽头,南门宴双目如血,狂热近乎狰狞地盯着九天之外的明月,面容因痛苦而颤抖扭曲,盘握在一处的手脚痉挛成结。
随着体内天冥之息的壮大,因冥灵茶而滋生的爆动愈发狂烈,愈发难以抵抗和控制,此外,或许缘于金将军施法让其结胎于狼妖之腹的情由,此时正对长天满月,竟还有一股别样阴冷寒凉的气息从眉心透体而入,这缕意外的仿似从明月而来的气息虽然微弱,但却强韧难以消泯,与体内的天冥之息纠缠搏斗,激发出较诸上次月圆之夜灼烈数倍的痛苦,一寸寸割裂他的身心灵魂。
南门宴一次又一次想要运转『大冥神诀』,然而体内气息暴乱太甚,始终莫可能够。他又想像上次月圆之夜一样,借灵台孤山之巅的那道沧桑而又神秘的人影入定,然而尝试再三,却是灵台混沌,神智纷乱近乎崩溃,终究也未能够。无奈之下,只能凭借坚韧卓拔的意志,保持最后一丝清明,一任痛苦如刃剥刮。
不期然,月满中天之后,银边渐残,南门宴感觉由眉心而入的阴寒气息渐弱,体内狂暴的天冥之息渐占上风,原本难以行转的『大冥神诀』悠悠流转,庞大壮实的气息宛若洪流,裹挟着自明月而来的丝缕阴寒之气,沿着奇经八脉,往四肢百骸间汹涌而去,所过之处,阴寒之气逃流散逸,近乎无孔不入地钻进火热如沸的筋骨血肉之中,于痛苦剧增的刹那,又有温凉如水的慰藉暗生,倒比先前好受许多。
南门宴不期事有转机,转念间返观内照,将自己体内的境况窥视得一清二楚,见自明月而来的寒凉气息散入筋骨血肉深处,好似春雨淋润新芽,不仅涤尽尘埃般呈现出莹润闪亮的光泽,而且生机暗潜,力意积存,竟好似烈焰灵药焚元般于发肤筋骨大有裨益,甚而更为深入彻底,效果更甚。
南门宴不知道这是否是妖道及于人身的妙处,有心继续观摩体悟,不想金将军的嗷呜狂啸声由远而近,奔雷而来,此外还有咕咕仿似雷鼓重锤的轰响紧随其后。不觉极目翘望,只见漫长的谷道深处,火焰灵狐、金将军、还有一只体型巨大如山的寒玉蟾蜍,好似流星赶月一般,连缀奔袭而来。
狼牙谷狭深漫长,南门宴极目远瞧的距离,看似遥远,但在火焰灵狐、金将军、及寒玉蟾蜍足下,却是小半刻钟即过。或许是意识到一味的逃跑终究甩不开寒玉蟾蜍,火焰灵狐在看到南门宴端坐山头青石的刹那,便即昂首疾吐,将衔在口中的明珠远远抛掷过来,同时骤停转身,爪牙狂张,威严而又狰狞地面向如山跳跃的寒玉蟾蜍。
奔行甚疾的金将军看到火焰灵狐的双眸如同烈焰般渐渐燃烧明亮,一瞬不瞬地牢牢盯着急急追赶而来的寒玉蟾蜍,不觉举目遥望了向南门宴长飞远去的明珠一眼,满面激愤不甘地咆哮出声,身形骤然而止,扭首还身,与火焰灵狐一左一右,拦在谷道之中。
或许是火焰灵狐情急之下疾吐的劲力过大的缘故,璀璨的明珠长飞于天,静定中竭力压制天冥之息的南门宴不敢冒然趋身去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珠飞跃头顶,就要往他身后飞落,不料就在他的双眼和明珠以及九天之外的明月成三点一线的刹那,一缕玄妙而又莫可名状的律动充斥天地,飞腾中的明珠骤然停顿,继而悠悠飞旋不止,明月的光华仿若万川归海似的汹涌倾泻流注,透过澄澈如冰的明珠,凝练宛若尺素清流,遥遥注入南门宴的眉心之间。
月华如练,沁凉如水,南门宴的心神骤然清宁,只觉有灵雨漫天而下,不沾肌肤但却深入四肢百骸,筋骨血肉连同五脏六腑俱都焕然如新,磅礴的生机崔嵬生发,泉涌不竭。
狼牙谷的狭深谷道之中,被火焰灵狐和金将军拦下的寒玉蟾蜍,感觉到远处山头上的明珠变化,愤然咕咕咆哮不绝,凛冽磅礴的气势冲天而起,霎时间劲风激荡,无数草木山石飞滚入流,轰然四散,箭矢般往火焰灵狐和金将军迸射进发。
火焰灵狐和金将军仿佛忽然有了一丝默契,但闻寒玉蟾蜍咆哮发威,不仅毫不退却,反而齐齐奔突向前,呜啸怒吼着朝寒玉蟾蜍扑杀过去。
一时间,三兽相斗,声如雷动,远处隔了一座山头的石龙听到动静,不觉折返山头,也不再有所避讳地藏身于松影下,径直奔上青石尽头,俯首翘望谷道深处天崩地裂的战场,心头一阵阵狂跳不已,转眼再看南门宴,见其面如寒冰,双眸如血,一缕凝练如水的月华透过飞旋在崖头外的明珠朝其眉心处汹涌流注,俨然恍若妖灵怪兽,不由得又觉四肢冰冷,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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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牙谷中剧斗不止,明月渐残,南门宴在石龙眼中愈来愈妖异可怖,天色渐转暗沉,待得明月黑尽,整个九嶷山俱都陷入一片沉重的幽暗之中。
飞虎涧的青岩之巅,面容如鬼的男子神色如穆,深邃而神秘的双眸不时仰望黑尽如墨的月轮,不时转而注视脉轮震颤浮动的钟离秀,虽然自中夜月残的刹那开始,她的第一百零八道气轮便再难成形,但是光华始终宛若呼吸一般流荡不歇,岌岌可危却也始终不曾消停崩溃。
明月残尽,四野俱黑,长夜在幽暗和静默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东方既白,旭日当升,如幕布般笼罩在月亮上的黑色如潮退灭,复又显露出如玉盘似的莹润洁白,悠悬于长天之外。
东方日出,西天月悬,一股玄秘不可言喻的气息扶摇而至,悄无声息地悠悠落入钟离秀体内。漫漫长夜中一直不禁微微有些颤抖的身形如微澜悠悠平静,璀璨的光华如月轮般一圈圈浮荡扩散,一旁面容如鬼的男子不觉双拳紧握,心底默然细数,随着钟离秀体外好似星云般飞旋而出的光轮越来越多,眼中的神光越来越亮,最后凝聚成一股近乎难以置信的惊喜和狂热,一百零八道天轮缓慢而又艰难地浮现而出。
天轮,自轩辕以下千万年,神州天地间终于又出了一个天轮之人。面容如鬼的男子近乎有些难以抑制地颤抖,双眼灼灼如烈焰燃烧一般,死死盯着钟离秀。钟离秀面容静如止水,流荡四溢开去的光轮复又一一流转回来,深深蛰伏于体内,气息随之沉敛,宛若玄龟居于深潭。或许,她尚且不知自己完成了怎样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