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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燕歌行

诗题下有并序:“开元二十六年,客有从元戎出塞而还者,作《燕歌行》以示适,感征戍之事,因而和焉。”此诗当作于高适西游长安时。燕歌行:乐府古题,属《乐府诗集·相和歌辞·平调曲》,内容多写征人久戍不归,闺中怨旷思念之意。《乐府歌辞》并引《广题》曰:“燕,地名也,言良人从役于燕而为此曲。”高适此诗注入了一些新意,描写唐军奋勇杀敌、保疆卫国的英雄气概及将士间苦乐不均、命运悬殊的不公平现实。“元戎”:一本作御史大夫张公,即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开元二十三年(735)并兼御史大夫等职。高适曾北游燕赵,欲于节度幕府求入仕机会,对边塞将士生活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才能有感和诗,并写下这样有深度的作品。“三时”,一作“三日”;“寒声”,一作“寒风”;“血”,一作“雪”;“草腓”,一作“草衰”。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庭飘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汉家:指唐朝。汉将:唐朝边将。烟尘:烽烟战尘,此处指战争。残贼:对敌人的蔑称,形容敌人不堪一击。二句写唐朝东北边境奚、契丹少数民族部落时时挑起战争,骚扰抢掠,致使边境时时告急,烽烟弥漫,气氛紧张,唐朝征戍儿为保疆靖边,纷纷辞别亲人,远征东北,奋勇杀敌。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横行:指驰骋疆场。赐颜色:犹言“赏脸”,有恩宠厚待之意。二句写男儿顶天立地,英雄气胆,自有在疆场驰骋杀敌的风云之志。唐朝天子重视武功,对武将恩惠有加,赏赐纷纶。

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chuānɡ):击。伐:敲击。金:指钲铙之类的军乐器。《诗经·采芑》:“钲人伐鼓。”毛传:“钲以静之,鼓以动之。”孔疏:“凡军进退,皆鼓动钲止。”即击钲鼓用以示军队进退之节。榆关:古代关名,即今山海关。旌旆:军旗。旌,是古代顶部饰以彩色羽毛的旗帜;旆,是以杂色镶边的旗子。逶迤:曲折蛇行、绵亘很远的样子。碣石:山名。即今河北昌黎县西北的碣石山。二句写唐朝军士出征,进退以钲铙鼓乐,金鼓震天,其声鼓荡着士气,其势也直冲霄汉,神威赫赫,战旗飘扬,如一道连绵逶迤、飘展风行的彩蛇在碣石山岭的巉岩峭壁、草丛古木间穿梭起伏。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校尉:武官名,位次于将军。此处泛指武官将士。羽书:又称羽檄、檄书。插有羽毛以示紧急的军事文书。瀚海:沙漠。单于:本为西部边境匈奴首领的称呼。此处指奚、契丹族首领。猎火:围猎时所燃之火。古代游牧民族于军事行动前,多有大规模的校猎活动,以作演习。狼山:山名,即今内蒙古自治区巴彦卓尔盟狼山,属阴山山脉的一部分。二句写征戍的战檄十万火急,在唐朝边将所率领的各军驻地间传递着,战前气氛紧张得已如上弦之弓,一触即发。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萧条:衰杀状。极:尽,全。胡骑:少数民族铁骑。凭陵:仗势侵凌。陵,侵犯,欺辱。杂风雨:言敌寇汹汹来势如风雨。二句写深秋的边塞一派肃杀,敌人仗势欺人,攻势迅猛,势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二句反映兵将生活的苦乐不均。战士在疆场奋勇杀敌,不顾性命,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其惨烈之状令山河呜咽,而军帐中轻歌曼舞,燕肥环瘦,将军左环右拥,寻欢作乐。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穷秋:深秋。腓(féi):病,此处指草木枯黄。斗兵稀:指唐军伤亡惨重。二句写东北荒漠地带,深秋时节,衰草连天,一片肃杀悲凉之景,时近傍晚,孤城外只剩下零星的士兵在作最后的拼杀。

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当:受。恩遇:皇恩厚遇。恒:常。关山:指狼山。二句写唐朝边关大将身受皇帝的隆遇渥惠,而邀恩怙宠,狂妄自大,面对胡族如山的铁骑,如云的劲箭,仍是率尔进军,轻举妄动,战略失策,唐军虽力战关山,浴血奋战,仍然没有解除边患。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铁衣:铠甲,指穿铠甲的战士。玉箸:玉做的筷子,比喻眼泪。此处指流泪的少妇。二句写边关苦寒荒袤,环境恶劣,风霜吹面如割,铠甲冰冻似铁,戍卒离乡多日,难免有乡关情愁,家园牵挂。闺中怨女旷妇静夜之思,空房独守,已为月之阴晴圆缺哀哀垂泪了无数次。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少妇:泛指征人的妻子。城南:唐时长安城的建筑,宫廷坐落于北,住宅在城南,此处泛指征人住处。南,与下句的“北”亦相对成韵。蓟北:蓟门北部,指边军戍守的东北边境地区。二句写家乡美丽的少妇日日盼望着丈夫归家,怎奈千里相隔,音尘漫绝,征人生死难料。城南望月,但见月知团圆星解聚,如何不见人归?少妇愁肠百转,彻夜难眠。征人在蓟北战场,亦频频凄然南望,对月生愁。

边庭飘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边庭:边境。飘:形容局势动荡。绝域:荒凉僻远、杳无人迹之地。二句写寒荒绝塞,苍茫雄浑一眼望不到边,天青地白,如原始的洪荒地看不到生机和人间的袅袅炊烟。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杀气:指战场兵刃相见的厮杀气氛。三时:指早、午、晚。阵云:战争阴云。寒声:冷凄之声。此处用以形容刁斗之声。一夜:整夜。刁斗:军队中使用的铜制用具,白天用以炊煮食物,夜晚敲击以为警备。二句写战争持续了一天,战场硝烟弥漫,烟尘冲荡着黄云在人间撒下惨淡凄厉的死亡之色。夜间冰冷刺骨,寒气逼人,刁斗声声,划破长夜,凄神寒骨。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死节:死于志节。勋:功爵。二句写两军对阵,杀气腾霄,刀光剑影,血刃纷纷,唐军个个英勇无畏,拼命厮杀。身死忠义在,更况乎为保家卫国而死?能托体山阿,枕悠悠白云,死又何憾?人间功名利禄、勋爵庆赏,不过是好大喜功的将帅们追求的。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李将军:指汉将李广,见《塞上》注,李广行军作战能身先士卒,与士兵同甘共苦,宽缓不苛,颇受士兵的爱戴。二句写沙场苦战,战士身死枯草,身后也寂寞无闻,将军帐中花天酒地,却依旧邀功领赏,神气十足,这种苦乐不均、命途悬殊的反差,使人不禁缅怀爱兵如子,身先士卒,勇猛无敌,令敌人闻风胆寒的汉代李将军。

此诗为高适的压轴之作。无论从其思想内容的深度、广度,还是从诗歌本身的艺术成就来看,都达到了高适诗歌的最高典范。诗描写了戍边军事生活的多个方面,包括战争双方的布置校练,边将恃宠怙恩、寻欢作乐,致使战略失策,损失惨重的黑暗写实及戍卒血染沙场、不计生前身后的可歌可泣的高尚品德,以及传统题材的征人念归、闺中怨旷的娓娓插叙。规模宏大,洋洋洒洒,内容丰富详实,有贲张的力度和磅礴雄浑的气势。全诗分四个层次。一至八句为第一层,写出师,貌似谀扬出师的雄伟,实则隐刺将军的恃宠轻敌。其开头即点明开战的地点,直入主题,先渲染出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第二句有力拔山兮之势,将士豪迈壮美的精神气质和保疆卫国、舍我其谁的英雄气概栩栩然端现。第五句到第八句写双方战备,金鼓、旌旆、羽书、猎火、胡骑,这些字眼紧锣密鼓地奏出,进一步渲染着战前的紧张氛围,也昭示着战争的恶劣艰苦。第二层为第九到第十六句,写战事失利,揭示失败的原因乃在于军中的腐败。战士二句为千古流传的佳句,鲜明的对比、匀整的对偶平仄,极具讽刺效果地道出将士间苦乐不均、命途天壤的不公平现实。中间插以荒凉肃杀、夜静秋寒的自然风光及战场烟尘弥漫的环境描写,很好地背衬出战争的残酷、悲凉。十七到二十句为第三层,写战争造成的不幸,从另一个侧面对唐朝边将进行更深的谴责,其中征人思妇的幽怨之思,使动荡喧腾、悲烈阴郁的画面抹上柔静凄美的清新一笔,节奏快缓错落,格调一悲壮一幽美,即写出戍卒复杂丰富的内心世界,也表现着诗人对他们深深的同情和理解。最后八句为第四层,描写战场的艰苦凄寒,赞颂战士的忠勇爱国,感叹将帅选用不当。诗歌的完成全凭诗人的想像和既往的观察体会,也因其不落实于一人一物,诗人才能率笔任意写去,丰富的想像、豪宕的兴致、宏大的场面、苍劲的语言,在诗人笔端活泼玲珑地交织融会,天才的驾驭终于奏成了一部雄壮宏伟、气势磅礴的交响乐。

同李司仓早春宴睢阳东亭

一本诗题下注“得花字”。李司仓:不详。司仓,官职名,主管仓库。唐制,在府的称仓曹参军,在州的称司仓参军,在县的称司仓库。睢阳:即宋州,汉代称为睢阳,隋时改,今河南商丘。诗作于高适客居梁宋时,诗写早春二月明媚春光。

春皋宜晚景,芳树杂流霞。

莺燕知二月,池台称百花。

竹根初带笋,槐色正开牙,

且莫催行骑,归时有月华。

春皋宜晚景,芳树杂流霞。莺燕知二月,池台称百花——皋:水边高地。宜:适合。流霞:飞动落霞。称(chēnɡ):称许。四句写早春二月,好友相约踏春,东亭聚宴,水皋栖迟,芳华盛景,使人留连忘返,夕阳摇摇欲坠,落霞染红了天宇,空中流动着分明的彩翠。芳草杂树,刚嫩嫩地裹结着绿芽,映照于彩霞中。黄莺春燕像报春的使者,忙着争鸣脆叫,唤醒还在懵懂于冬眠、惺忪着睡眼的其它迟钝的春物,叽叽喳喳议论着何处筑巢垒窝,安顿一年的生计。池台春草离离,百花丰茂,争奇斗艳,把朴素晦淡、老态龙钟的池台打扮得花枝招展,春情荡漾,诚惶诚恐地连连赞许着百花的回春妙手。

竹根初带笋,槐色正开牙,且莫催行骑,归时有月华——竹根:竹子的根部。笋:笋芽。牙:同芽。月华:月光。四句写水塘边竹林秀色可餐,青青翠叶像窈窕女郎舞动的绸带,尖尖笋芽碧玉般的灵秀,从竹根处钻出来,带着碧玉般的莹洁和泥土的清新,星簇云拱着母体。老槐树枯木也逢春,绿茸茸的芽孢陆续长出。三春好处,人也留恋,必得花香溢口、青草缠肩,才会悠哉乐哉、兴致犹然地步月回家。

全诗描写早春二月春光流艳、芳华似锦的风物盛貌,可见出高适景物描写艺术的某些特点。诗人并不着力于某一局部,而是突出闹春的喧腾和盎然生机的勃勃甫发。如写落霞,用“流”字,又与芳树杂染,将霞光流溢四射寰宇之状,一字点出。将燕莺、池台的拟人化,生机之外又加以人格,笔意妙奇,想像丰富。写竹笋、槐树、新芽,这些大自然遏抑不住的生命力在诗人笔下玲珑活现着,语不造奇,词不增彩,却自有清新流丽、婀娜摇曳的天然风致。

送田少府贬苍梧

田少府:不详。少府,县尉的别称。苍梧:县名,在今广西苍梧县。此诗具体写作年代不详。诗写送别被贬谪的友人,表达了对好友的同情和深情厚意,并劝勉友人振作精神,展望未来。

沈吟对迁客,惆怅西南天。

昔为一官未得意,今向万里令人怜。

念兹斗酒成暌间,停舟劝君日将晏。

远树应连北地春,行人却羡南归雁。

丈夫穷达未可知,看君不合长数奇。

江山到处堪乘兴,杨柳青青那足悲?

沈吟对迁客,惆怅西南天——沈吟:即沉吟。迁客:迁谪之人,指田少府。西南天:指苍梧。二句写友人遭贬,远赴西南蛮荒僻野,苍梧远在天涯海角,山长水阔,路途遥阻,游子孤蓬万里,又对凄凉光景,失意外贬,情何以堪?饯别宴上,大家惆怅相对,沉吟不语。

昔为一官未得意,今向万里令人怜——二句写友人前所职微官,已是屈才,今又贬谪万里之外,茕独泽畔,憔悴孤旅,怎不使送行者为之感伤?

念兹斗酒成暌间,停舟劝君日将晏——斗:酒器。斗酒,杯酒。暌(kuí)间:隔离,分别。暌,违背。晏(yàn):晚。二句写把酒悲歌,只增黯然销魂意,分手在即,劝君更尽一杯。征棹将行,日之将夕,千里烟波,暮霭沉沉,相见无期,游踪何处?诗人不禁抚膺悲叹。

远树应连北地春,行人却羡南归雁——远树:指征途所见树木。二句写征程万里,但有青山绿水聊以解颐,江南绿树红花,莺啼鹃啾,只增人故乡愁思。雁止衡阳,当春而归,谪人独窜西南,却归期杳杳。

丈夫穷达未可知,看君不合长数奇——穷:不得志。达:显贵。不合:不该。数奇(jī):命途乖舛,时运不好。《汉书·李广传》“以为李广数奇”,颜注引孟康曰:“奇,只不耦也。”耦,同偶。数,命数。二句写人生穷达浮沉不定,或泥蟠淤池,一朝飞黄腾达,成龙成凤,或蹀躞垂翅,憔悴颔,如丧家之犬。君当命途多舛、时运不济时,也必有一朝整翮磨砺,一举冲天日。

江山到处堪乘兴,杨柳青青那足悲——堪:能。乘兴:乘兴之所至游赏。那足:不足以。二句写************,到处可游玩泻忧,江南春暄,风和日丽,杂草争芳,野花逞妍,杨柳青青,莺啼鹂啭,春光无限,何必戚戚心事,辜负三春盛景?

诗写送友人赴西南谪所,诗写得情深意重。临别依依,执手沉吟,把酒斟酌,凄凉暮天。前六句就写这种离别的悲凉氛围及诗人深切的同情。“远树”二句以想像笔法,写友人路途触景生情,怀念故乡,诗人设身处地,心逐征棹,更见其情谊的深厚沉挚。语用对偶,秀丽清新。后四句劝慰友人穷达有数,是万里鸿鹄必有再振青云时。格调高扬清壮,将前之低回阴晦气扫荡净尽。诗如二人对面,娓娓话来,语浅情深,句平意婉,读之言尽而余味悠长。诗不拘于韵脚,灵活多变,也是高适古诗特色之一。

同群公秋登琴台

群公:指李白、杜甫等人。杜甫《昔游》诗云:“昔者与高李,同登单父台。”琴台:春秋末期鲁国宓子贱曾为单父宰,相传其身不下堂,鸣琴而治。琴台:即其弹琴处。在今山东单县东南,唐时属宋州。此诗约写于天宝三载(744)高适尚隐居梁宋时,与李白、杜甫相游宋州琴台。李白于长安做翰林供奉,刚被玄宗赐金放还,东游梁宋,李白《梁父吟》有“我浮黄河去京阙,挂席欲进波连山,天长水阔厌远涉,访古始及平台间”。平台,即琴台。杜甫与高适曾于开元末年汶上相识,此时亦来兖州赴亲,游梁宋,三人相遇,携手同游,成为文坛上的一段佳话。杜甫《遣怀》诗记:“昔与高李辈,论交入酒垆。两公壮藻思,得我色敷腴。气酣登吹台,怀古视平芜。”又《昔游》诗所记即此事。高适此诗写登临怀古,并抒发触景而生的惆怅心怀。

古迹使人感,琴台空寂寥,

静然顾遗尘,千载如昨朝。

临眺自兹始,群贤久相邀,

德与形神高,孰知天地遥。

四时何倏忽,六月鸣秋蜩,

万象归白帝,平川横赤霄。

犹是对夏伏,几时有凉飙。

燕雀满檐楹,鸿鹄抟扶摇,

物性各自得,我心在渔樵。

兀然还复醉,尚握樽中瓢。

古迹使人感,琴台空寂寥,静然顾遗尘,千载如昨朝——古迹:指琴台。四句写琴台古迹,千古风流人物已随历史烟云消散,唯其还隐没在榛莽苍苔中寂寥地如千年古墓,想当时宓子贱礼义化民,鸣琴而治,其流风逸韵犹如昨朝,令千载之下文人墨客肃然起敬,悠悠向往。

临眺自兹始,群贤久相邀,德与形神高,孰知天地遥——群贤:指李白、杜甫等人。形神:形貌神韵。四句写登临琴台,觅宓子贱千古之逸响,携手李杜诸公,高才雅貌,亦令人翛然有尘外之想。宓子贱德行彪炳万世,风流逸韵与日月争辉,与天齐高。

四时何倏忽,六月鸣秋蜩,万象归白帝,平川横赤霄——倏忽:瞬息间。秋蜩:秋蝉。白帝:谓秋。《周礼·大宗伯》:“以白琥礼西方。”郑玄注:“礼西方以立秋,谓白精之帝,而少昊、蓐收食焉。”少昊、蓐收为司秋之神,此处指秋气。赤霄:彩云。《淮南子·人间训》:“背负青天,膺摩赤霄。”注:“赤霄,飞云也。”四句写四时轮替,春秋代序,倏忽而已,盛暑未消,秋蝉已泣露。万象奔秋,皆染上秋的肃杀苍白色。川水远望如一条白练,白云悠悠,横卧其上。

犹是对夏伏,几时有凉飙。燕雀满檐楹,鸿鹄抟扶摇,物性各自得,我心在渔樵——夏伏:夏天的三伏。《阴阳书候》:“夏至后第三庚为初伏,四庚为中伏,立秋后初庚为终伏,故谓之三伏。”阴历六月下旬已立秋,但仍为末伏。凉飙:凉风。檐:房檐。楹:房柱。抟:搏击长风而上。扶摇:旋风。鸿鹄:大雁。《史记·陈涉世家》:“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自得:自得其所。物性:物之天然夙好、性之所适。六句写虽已立秋,尚属三伏,暑热还闷蒸着大地,几时方有飒飒秋风送爽,吹荡尽暑气?胸无大志,檐楹一角即可餍其栖息之乐。鸿鹄志在云霄,须借九万里长风,搏击而上。万物兴歇皆自然,各适其性而已。有垂涎高官厚禄者,自必跃跃欲腾青翮,亟亟渴渴,奔波忙碌。诗人但有青山白云、箬笠蓑衣之念,身老沧洲、江湖独啸,作个自由自在的烟波钓叟。

兀然还复醉,尚握樽中瓢——兀然:无知貌。孙绰《游天台山赋》:“兀同体于自然。”樽:盛酒器。瓢:舀酒之器。二句写诗人酩酊大醉,手里还握着酒杯,兀兀若浑然无知。

前八句写诗人登临琴台及追慕先人彪炳千载的功业、德行,抒发触景而生的岁月如流、人生如梦的伤感。中间写高瞻远眺之景,仍归终于时节之叹息。后段以庄子的物性自适、各安所宜的人生哲学,寄托自己的归隐心志,燕雀、鸿鹄之比兴,也隐寄诗人心怀高情远志,不甘于平庸寂寞。末句似若潇洒不羁,潜寓诗人内心的孤闷和无奈心怀。全诗借登临怀古,发自己怀才不遇,老大蹉跎之慨。兴寄深婉,笔意悲凉。

古大梁行

大梁:地名,战国时魏惠王徙都城于大梁。公元前225年,秦国攻魏,决黄河水,魏灭城毁。故址在今河南开封市西北。行:歌行体,古诗体裁之一,句式多变,可散可整,韵脚也较灵活,形式自由,盛唐诗人常用此体裁,发抒激昂慷慨、跌宕起伏的内心情怀。据年谱,高适天宝三载(744)与李、杜尝同游梁宋。此诗当作于与李杜同游时。诗写游览大梁故城遗址,抒发物去人非、盛衰无常的感慨。

古城莽苍饶荆榛,驱马荒城愁杀人。

魏王宫观尽禾黍,信陵宾客随灰尘。

忆昨雄都旧朝市,轩车照耀歌钟起。

军容带甲三十万,国步连营一千里。

全盛须臾那可论,高台曲池无复存。

遗墟但见狐狸迹,古池空余草木根。

暮天摇落伤怀抱,抚剑悲歌对秋草。

侠客犹传朱亥名,行人尚识夷门道。

白璧黄金万户侯,宝刀骏马填山丘。

年代凄凉不可问,往来唯见水东流。

古城莽苍饶荆榛,驱马荒城愁杀人。魏王宫观尽禾黍,信陵宾客随灰尘——古城:即古大梁城。莽苍:苍凉浑郁、辽远空廓貌。饶:多。荆榛(zhēn):丛生的荆棘杂草。荒城:指荒凉残破的大梁遗迹。愁杀人:使人愁绝。宫观:泛指宫殿台阁。观(ɡuàn),为宗庙或宫殿大门外两旁的高建筑物。尽禾黍:长满了庄稼。《诗经·王风·黍离》序曰:“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信陵:指战国四公子之一的魏国无忌,魏昭王之子,魏安釐王异母弟,封为信陵君。好礼贤下士,无论贵贱,其时门客多至三千。随灰尘:谓随烟消云散,成为古人。四句写古大梁遗址荒凉破败,荆棘丛生,一片苍凉悲飒的气氛,驱驰往观,但有物去人非、豪华不在的触目惊心之感。想昔日宫殿楼阁云集雾绕,高可参天,势压峰峦,今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沧海桑田,风云变幻,魏阙风流,祗今何在?魏公子信陵君谦仁宽厚,礼贤下士,使千载之下士不遇者皆恨生不当时。而今其三千门客也俱化为灰尘,烟消云散。

忆昨雄都旧朝市,轩车照耀歌钟起。军容带甲三十万,国步连营一千里——昨:昔。雄都:指大梁。朝市:指魏国朝廷和市肆。轩车:高大华美的车子。照耀:华彩四溢。歌钟:歌舞、钟磬。钟磬,作为伴舞的乐器。军容:军队阵容。带甲:穿戴铠甲的战士。国步:《诗经·大雅·桑柔》:“国步斯频。”朱熹注:“步犹运也。”此处指国境。四句写昔日魏国都城繁华热闹,歌舞升平,朝官济济,游士杂沓涌来,为魏国出谋划策,定国安邦。市肆车水马龙,杂耍博戏、引车卖浆、鼓刀肆卜,各种交易缤纷入眼,繁华热闹,盛极一时。偶有当权显贵乘华美轩车,骑高头骏马,前呼后拥,流云般卷来,行人驻足瞻望,惊羡其富贵荣华。歌台暖响,舞殿彩袖,钟磬袅袅,管弦呕呕,其声可惊动仙宫。赳赳武夫,铠甲鲜明,刀矛戟戈,气象森森,三十万雄师驻扎于纵横无际的千里国境上,甚是威武。

全盛须臾那可论,高台曲池无复存。遗墟但见狐狸迹,古池空余草木根——全盛:鼎盛。须臾:瞬息。那可论:不堪说。四句写昔日魏国风流、似锦繁华都如过眼云烟,盛衰之势,岂可争说?高台宫观、曲池浮凫,昔日的明媚鲜妍、春花秋月,早已荡然无存。废墟瓦砾、残壁断垣间狐兔在草丛间出没,拾掇着残迹,寻食觅古。曾经池水幽幽,如今但见苍根枯木盘亘在池边,孤鬼山魈般。

暮天摇落伤怀抱,抚剑悲歌对秋草。侠客犹传朱亥名,行人尚识夷门道——暮天:指秋天。摇落:草木凋零。《宋玉·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夷门:指魏国隐士侯嬴,曾为大梁夷门门卫,信陵君驾车访侯,拜其为上客。秦围赵国邯郸,求救于魏,侯嬴以死谏信陵君窃符救赵,使赵得存。朱亥:本为魏国屠夫,经侯嬴的推举,助信陵君窃符救赵。事见《史记·魏公子列传》。四句写秋天肃杀之气遍被寰宇,草木摇落,白露成霜,悲飒之景,令人心绪也幽暗。触景伤情,诗人不禁抚剑高歌,激昂声调,以寄慷慨。当时侠客侯嬴、朱亥,其侠肝义胆,愿为知己者死,助信陵君窃符存赵,成就事业,声名千古之下犹为人传颂,少侠模仿。

白璧黄金万户侯,宝刀骏马填山丘。年代凄凉不可问,往来唯见水东流——白璧:莹白的玉石。万户侯:食邑万户的爵位。填山丘:谓皆成为古墓遗物、冢中枯骨。凄凉:因遥远而冷落沉寂。四句写珍财珠玉、黄金万两,高堂华屋、美女艳姬,万户卿相,不过当时明艳,祗今但见枯墓坟冢有其宝刀、枯骨,森森寒冽,炫耀着曾经的富华。历史沧桑变幻,悠悠千载,风流人物皆被雨打风吹去,成为史书上有数的几个名字、符号,当时翻云覆雨的世态、硝烟弥漫的战场,纵横家摇唇鼓舌、驰骋王者,今皆已沉寂淡漠,只有东流水永远淡定从容,一如既往地流逝。

诗写吊临怀古,并抒发世事变幻、盛衰无常的感慨。前四句写乍来到荒城见一片荒败、残颓之景而心生的伤感,五到八句写昔日繁华盛貌,后段写遗墟所见兼述诗人沧海桑田、人世无常的感慨。鲜明的对比,凄凉悲飒气氛的烘托渲染,虚景实处交错互用的艺术手法以及抒情、议论、写景的三重融合渗透,使全诗意境深邃宏廓,风格悲凉浑郁,直有身临其境之感。体用歌行,奔放中有谨慎的收持,沉郁顿挫外情感开合有度,灵活自由、起伏摇曳的笔致中跌宕着诗人躁动不安的内心,邢昉评其歌行风格为:“按节安歌,步武严整,无一往奔轶之习。”(见《唐风定》卷九)用韵多变,四句一换,错落有致,随情感的节奏共相跌宕,增强了感情的力度,使人感受到诗人一颗激昂澎湃、壮志满怀、欲及时建功立业的内心世界。方东树曰:“起二句伉爽,魏王二句敷衍,忆昨四句推开,全盛句折入,暮天句入己,以下重复感叹,自有浅深,而气益厚,韵益长,反覆吟咏,久之自见。”(《昭昧詹言续录》卷二)可参考。

途中寄徐录事

一本下有序“比以王书见赠。”徐录事:其人不详。录事,州郡官名,主管文书之类的工作。比:犹并。王书:指王羲之的书法。王羲之,字逸少,琅琊临沂(今山东临沂)人,东晋著名书法家,有“书圣”之称。论者评其书法“飘如浮云,矫若惊龙”,曾为右军将军,故又称“王右军”。高适另有《鲁郡途中遇徐十八录事》,鲁郡即唐兖州郡,天宝元年(742)改。此诗当为高适天宝四载(745)游齐鲁时路遇徐录事,分手后寄诗以赠。诗写对友人的思念之情。“不堪比”,一作“不堪此”。

落日风雨至,秋天鸿雁初。

离忧不堪比,旅馆复何如?

君又几时去,我知音信。

空多箧中赠,长见右军书。

落日风雨至,秋天鸿雁初。离忧不堪比,旅馆复何如——秋天句:谓秋天鸿雁刚刚南飞。《礼记·月令》:“季秋之月……鸿雁来宾。”离忧:离愁别绪。不堪比:不堪比拟,无与伦比。四句写黄昏时风雨交加而至,诗人客居旅馆,凄风苦雨,备感伶俜。秋鸿悲唳划天而过,鸿雁也知南飞,诗人浪游他乡,萍踪难寄,旅馆尤感冷落凄寒。

君又几时去,我知音信。空多箧中赠,长见右军书——他乡难得遇知音,浮萍相聚又匆匆离散。同是天涯宦游人,行踪难定,音信也无可寄托,箧中但有草隶书法,是诗人相赠,如右军体之飘逸潇洒,矫若游龙。

诗很明快清简,白描素笔勾勒的几个意象点染出秋之萧索清冷的氛围,语不见多,而浑然朴厚,意境深远。情感浓郁曲婉,深衷浅貌,抒叹也悠长,如直面诉说,而自然过人。末二句睹物思人,语短情长,宛如古诗情态,不见着力,而含蕴丰富,自然感人。高适诗语多本色,不加雕饰,情感浓郁饱满,或排闼一泻无余,或委婉曲折,不取比兴寄托,少用情景相融,而自有天然媚态和浓浓的感染力。此篇即可见出其风格,须细细品度,轻捻慢拢,方得其要领。钟惺、谭元春评此诗曰:“起二句清光纷披,君又句若有承接,实无着落,妙妙。我知句妙在预知,苦在预知。妙在不添一词藻然后逼真。长见句亦自写得亲厚。”(《唐诗归》卷十二)

秋胡行

《列女传》卷五“鲁秋洁妇”:“洁妇者,鲁秋胡子妻也。既纳之五日,去而官于陈,五年乃归,未至家,见路旁妇人采桑,秋胡子悦之……下车谓曰:‘力田不如逢丰年,力桑不如见国卿。吾有金,愿以与夫人。’妇人曰:‘嘻,夫采桑力作纺绩织,以供衣食、奉二亲、养夫子。吾不愿金,所愿卿无有外意,妾亦无淫佚之志,收子之(jī)与笥金。’秋胡子遂去,至家,奉金遗母,使人唤妇至,乃向采桑者也。秋胡子惭,妇曰:‘子束发辞亲往仕五年乃还,当所居驰骤扬尘疾至。今也乃悦路旁妇人,下子之粮,以金予之,是忘母也,忘母不孝;好色淫佚,是污行也,污行不义。夫事亲不孝,则事君不忠,处家不义,则治官不理,孝义并亡,必不遂矣。妾不忍见,子改娶矣,妾亦不嫁。’遂去而东走,投河而死。”(《西京杂记》并有记)《乐府诗集·相和歌辞》“清调曲”收此诗,并有晋初傅玄及刘宋时颜延之、王融等对本事的赋作,有一首为四言,余为五言,高适此诗为七言,并改以第一人称自述。全诗表现了秋胡妻的刚烈不屈、贞洁自守的传统美德。

妾本邯郸未嫁时,容华倚翠人未知。

一朝结发从君子,将妾迢迢东鲁陲。

时逢大道无艰阻,君方游宦从陈汝。

蕙楼独卧频度春,彩阁辞君几徂暑。

三月垂杨蚕未眠,携笼结侣南陌边。

道逢行子不相识,赠妾黄金买少年。

妾家夫婿经离久,寸心誓与长相守。

愿言行路莫多情,道妾贞心在人口。

日暮蚕饥相命归,携笼端饰来庭闱。

劳心苦力终无恨,所冀君恩即可依。

闻说行人已归止,乃是向来赠金子。

相看颜色不复言,相顾怀惭有何已。

从来自隐无疑背,直为君情也相会。

如何咫尺仍有情,况复迢迢千里外。

誓将顾恩不顾身,念君此日赴河津。

莫道向来不得意,故欲留规诫后人。

妾本邯郸未嫁时,容华倚翠人未知。一朝结发从君子,将妾迢迢东鲁陲——妾:古时女子自谓。邯郸:见《邯郸少年行》注。《古诗十九首》之一:“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容华:美丽的容貌。倚翠:一说为住在翠阁深闺里,翠,形容光彩鲜丽(见涂元渠《高适岑参诗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一说倚翠即言眉色(见刘开扬《高适诗集编年笺注》,中华书局出版);一说倚翠为“奇节”之讹(见高文、王刘纯选注的《高适岑参选集》,上海古籍出版社)。此处依“眉色”之解。结发:指成年,古代男女成年时要把头发结上,故称。苏武《古诗四首》之二“结发为夫妻”,李善注:“结发,始成人也。谓男年二十,女年十五,取笄、冠为义也。”从君子:随夫出嫁。君子,为古代女子对丈夫的尊称。将:携。迢迢:远貌。东鲁:春秋时鲁国,今曲阜、兖州一带。陲:边界。四句写秋胡妻家本邯郸,美艳动人,光华灼灼,娴静少言,幽芳独抱,待字闺中,少为人知。十五束发敛妆,明媒嫁娶,六礼聘问,与君结为夫妻,如菟丝附女罗,即抱磐石之志,不二之忠心,随君东嫁鲁国,远辞父母。

时逢大道无艰阻,君方游宦从陈汝。蕙楼独卧频度春,彩阁辞君几徂暑——大道:谓当时太平盛世。游宦:出外做官。从:就职于。陈汝:指周代陈国。唐代陈州淮阳郡与蔡州汝南郡相邻。蕙楼:犹闺楼,古代对女子居室的美称。频:多。彩阁:即蕙楼。徂:往。春、暑:皆代指一年。四句写时逢太平盛世,阴阳调燮,人民丰衣足食,外无边患,内无战事。故夫君辞家游宦于陈,留妾在家奉养双亲,看管蚕桑。夙兴夜寐,口无怨言。闺阁独卧,绣床辗转,春花秋月,寒来暑往,悠悠几载,思君之心但如流水日夜不息。

三月垂杨蚕未眠,携笼结侣南陌边。道逢行子不相识,赠妾黄金买少年——垂杨:垂柳。蚕未眠:蚕从幼虫蜕化成成虫须三四天,期间不食亦不动,状似睡眠。而蚕未眠时,则须大量食桑叶,故有秋胡妻采桑一事。携笼:携带着采摘桑叶的筐笼。南陌:南面的田间小道。陌:田间小道。南北为阡,东西为陌。行子:行人。买少年:谓慕其年轻貌美,赠金以求取悦猥亵之。四句写阳春三月,当水融冰解、春暖花开之时,垂柳舒展开枝条,在春风中依依袅袅,桑叶青青,晶莹翠厚,正是养蚕的好时机。我也与人结伴到田陌南头采桑。道逢一陌生行子,华服美冠,风度翩翩,见妾美丽姿容,清扬宛态,心生悦慕,赠妾黄金,欲有调戏猥亵之举。

妾家夫婿经离久,寸心誓与长相守。愿言行路莫多情,道妾贞心在人口——经离:离别。寸心:犹心,心脏位于胸中方寸之地,故称。愿言:希冀词。行路:过路行客。贞心:贞洁之心。在人口:人口皆碑。四句写妾上前对轻薄子言:妾有夫婿,情意深笃,只因出门游宦,多年未归。曾海誓山盟,月下结信,此生长相守,忠贞永不渝。但请您风流年少莫放荡,收拾起轻薄苟且之心,妾心分明如皎月,贞洁自重,乡里村外,有口皆碑。

日暮蚕饥相命归,携笼端饰来庭闱。劳心苦力终无恨,所冀君恩即可依——相命归:谓呼朋唤友归家。端饰:端正服饰,整理容貌。庭闱:庭院。恨:遗憾、抱怨。冀:希望。君:指丈夫秋胡。恩:恩爱。依:依靠。四句写采摘桑叶,拾掇不止,直至天色将晚,才与同来的几个伙伴带着采摘的桑叶回去。妾虽辛苦劳作,憔悴红颜,依然无怨无悔。唯一所愿的是在外的丈夫早日归家,恩情爱意始终不减,使妾终生有可托处。

闻说行人已归止,乃是向来赠金子。相看颜色不复言,相顾怀惭有何已——行人:此处指归来的丈夫。归止:归家。止:同只,句末语气词。《诗经·齐风·南山》:“既曰归止,曷又怀止。”向来:刚才。颜色:面容、脸色。怀惭:心怀羞愧。有何已:不能停止。四句写道听途说丈夫游宦已归,内心按捺不住狂喜,“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扯去往日的骄矜羞态,如兔般的飞奔向家。可那千呼万唤终于见到的丈夫,竟然是刚才在路边戏弄自己的人,这又不啻是晴天霹雳,让妾直有恍惚若梦、似幻而真的感觉。此时相见的尴尬、羞愤、欣喜、疑惧、痛苦和幸福,百感交集,像一座高不可攀的铜墙铁壁横亘在两人中间,疏隔着曾经的恩爱夫妻,相对无言,中心如噎。

从来自隐无疑背,直为君情也相会。如何咫尺仍有情,况复迢迢千里外——从来:向来。自隐:内心猜度、窃思。疑背:怀疑、背离。相会:相合,一致。咫尺有情:指在采桑大道边秋胡戏妻事。咫:八寸,指距离很近。四句写妾对夫君忠心耿耿,众口称颂,但念夫君也同样深情厚意,心无二志。如何将至家门,咫尺之间,还垂涎美色,放荡轻薄,调戏良家妇女,更况乎千里之外有不见者?

誓将顾恩不顾身,念君此日赴河津。莫道向来不得意,故欲留规诫后人——誓:发誓。身:指生命。念君:想今日夫君轻薄行为。赴河津:谓投河自尽,河津:渡口。不得意:指刚才秋胡戏妻事。规:箴规。诫:警戒。四句写夫君如此寡恩轻薄,耽迷声色,三心二意,不顾忠孝,实负妾心厚托。妾愿夫君光明磊落,正直不爽,忠厚仁义,谦谦行德,君既卑下不耻,妾也不愿与君白头偕老,但留驻曾经的婉鸾和鸣、琴瑟相得的恩爱,从一而终,以死存节,清清河水自会洗濯妾身今之受侮。其羞本难以启齿,不过欲箴规后人,砺诫后人。

诗依《列女传》鲁秋洁妇之本事,题材、主旨基本没变,高适此诗又重点落笔在秋胡戏妻及以后,从而表现其妻坚贞不渝、刚烈不屈的性格和节操,鞭挞了游浪士子负心忘义、道貌岸然的卑鄙丑态,使原来较为散乱的本事故事主题更加鲜明集中、鞭挞更为有力深刻。全诗以自述体,未嫁、出嫁、闺阁空守,及邂逅夫君的义正词严、归家路途的狂喜又害羞的自言自语、相见后的尴尬悲愤及以死存节的大义凛然,皆娓娓道来,如泣如诉,亲切生动,哀婉动人,既加强了诗歌的真实感,也见出高适豪放落拓的男性性格描摹细揣女性心理难得的绘声绘色、真切入理。诗人塑造的秋胡妻美丽娴静、温柔多情、怨而不怒、忠贞不渝的形象特征也是非常生动感人的。全诗风格亦委婉深曲,悱恻缠绵,一反高适以往的豪宕健举、豁落峻拔之风,显现出诗人的多面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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