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通信楼是科技强军春风吹进我们部队后绽开的第一朵鲜花。它有漂亮气派的外观,现代化的设计和装饰,就算过它个八年十年的估计也不会落后到哪里去。从搬进三楼的第一天起,我阿毛便再也不羡慕那特区拔地而起的幢幢楼房了。我很喜欢这幢楼,每到楼下一次,都要仰头看上它一眼,不看似乎觉得欠了它什么。
看什么啦。昱子追上来了。跑那么快干吗?我又不是老虎。如果没考上,跑得最快也是没上。真令人想不通,还不知道结果的事,怎么老是往坏处想呢?也许这也是女孩子的天性吧。
男女确实有别,她说完话便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广东的八月毕竟是炎热的八月。看她那跑累了的样子,我心里顿时冒出一丝怜悯和悔意。人家待我那么好,我也应该回报一些好给人家。
给你擦汗。她递来一块明显散发着扑鼻香气的手帕。
我的思维还在进行自责,手因没有接到大脑的命令而没及时去接下它。
阿毛,怎么啦?人家给你手帕呢。看到我不说话,她一定以为我生气了。
这块手帕是擦香汗的,哪能让我这臭汗沾污?我尴尬地笑了笑,掀起自己的衬衣角便旁若无人地在脸上画起花来。
窝囊样!不用她的还不高兴,骂我一句还要瞪我一眼。
衣服等会要洗。走,去我那打电话吧,你们那里人多。她骂她的,我从不理会,反正她那巴掌、骂声、瞪眼……我早都一一领教过,习以为常了。
喂,刘科长您好,打扰您了,我想问一下昱子的军校通知来了没有。电话里“啾啾”声不断传来,科长肯定正在游戏机上和他宝贝儿子进行较量,显然问得不是时候,只好言从简。
昱子呢?是她要你问的吗?早就听说干部科长不说多话,果然不假。
既然科长点了昱子的名,我就只好放弃通话权了,把话筒递给了昱子。
科长,我考上没有?直奔主题,昱子也不说废话。
考上了,至于哪个学院嘛暂时保密。我告诉你一个最新消息,下周星期二你爸可能会来这里检查,说是看看台风破坏情况,到时可别错过机会哟,还有事吗?
我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高兴的时刻到了。没有啦,谢谢!我抢先大声说道。昱子的脸噌地一下红了,白了我一眼便轻轻地放下了话筒。刚才的行为有点冒失而且不礼貌,但我认为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错误。
昱子的天空一下就由阴转多云了。她重重地靠在沙发上,狠狠地出了一口气。这个刘科长,该又不是跟我闹着玩的吧,怎么就不告诉我考上了哪所学院呢?不管它,阿毛,走,我请你吃九制陈皮去。
两位请慢!我和她刚准备下楼,便给以台长为首的我们站的兄弟们挡住了。找了你们半天,跑得比兔子还快。台长开玩笑也是一流的。
阿毛,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想听吗?台长说完便神秘地朝小伟、阿闫、阿江、阿叶四位送了一个眼神。不过有一个小小的条件——要请客!
他们的消息来得挺快的嘛,通知书还在军政治部呢。我看了昱子一眼,她点了点头。这客迟早是要请的,不如在自己的兄弟们面前潇洒一点。好,一言为定!
祝贺阿毛领班荣立三等功!他们好像是共同受过长期训练似的,来了个标准的异口同声。
什么?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听觉。看到昱子那和我一样因意外而张开的小嘴,怀疑又被立即否定了。
昱班长,领班,两位不必大惊小怪嘛。我们阿毛领班工作认真,收报万组无差错,立个三等功是很正常的嘛。晚饭后科长打电话告诉台长时我们一致认为很应该嘛。至于请客的事也应该好办嘛,领班你说呢?小伟那慢悠悠的粤调普通话,终于解开了我和昱子的惊异。
今天星期五,明天星期六。我建议阿毛领班明天晚上请,你们看好吗?昱子的主动又使我大吃一惊,显然她在为我那“非一日之功”而衷心高兴。
就这么定了!我痛快地点了点头。
三等功,这个收获真有点出乎意料,老天不负有心人,组织不忘辛苦人。顿时我又想起了那凌晨两点的紧急呼叫,想起了那台风雷电干扰下断断续续的信号,想起了那长时间发报后不能平静的心和手的颤抖……
八
阳光从窗帘缝里挤了进来,刚好照在我的床上。迷迷糊糊的我实在干渴难忍,便勉强睁开了眼睛。床旁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张电台野外工作台,上面有几只水杯和一串我最喜欢吃的香蕉。我把那有气无力的手慢慢地伸向杯子,没想到睁着眼睛却碰倒了一只。杯子掉在地上的响声刺激着我的神经带来了一份清醒,我这才知道自己喝醉了。
小伟闻声跑了进来。他看到那掉在地上的杯子马上递给我一杯水。无法形容我喝水的速度,他递水的手还没收回便又要伸出来接我的空杯子了。连喝三杯,我觉得清醒多了。
阿毛,感觉怎么样?小伟让我喝够了水,然后又捡起那只杯子,看我缓过了劲才开始发话。
比喝水之前好多了。我竭力地笑了笑,不知脸上是否有表情。
那好,我马上去打电话告诉昱班长。说完便一转身就跑。
喝醉了肯定会吐。我侧身看了看床下,有扫拖过的痕迹。挪头一看床上,发现毛巾被竟变了花样,我的是淡黄色的,现在这是白色浅红花的,一定有人给我换过了。
小伟笑眯眯地进来了,百分之百是得了昱班长的口头嘉奖。我指了指毛巾被,用眼语问他。
阿毛,你知道现在是星期几吗?小伟先问我道。
星期天。我根本不加思索,星期六晚上醉酒,星期天上午醒酒,很正常的现象。
领班海量,把时间都喝下去了。小伟哈哈一笑。现在是北京时间星期一上午九点二十八分。
什么?今天星期一?我傻眼了,没想到那甜甜的白兰地,竟轻而易举地要走了我一个星期天。
昨天的场面很动人,你想听听吗?小伟见我沉默,马上又装神弄鬼起来。
讲吧,我也想知道知道醉鬼是个什么样子。他一张嘴我便看出往下要讲什么。
怪事,你喝醉酒怎么当时不吐呢?星期六晚上我和阿叶什么都准备好了,你没吐台长却吐了个一塌糊涂。星期天早上昱班长来看你,问了几句后没想到你大吐起来。昱班长真好,不顾那熏人的酒臭给你洗干净了脸,又和阿叶把地拖干净了,还跑过去拿来毛巾被换了你那脏的,并还给你床上喷了一些香水,我们没有一个不感动的。吐过后你一动不动地睡在床上,还挺吓人的。小伟说得有声有色。他看我听得认真,剥了一个香蕉给我便继续往下讲。
香蕉是她昨天中午来看你时提来的,你中午还没醒,问你话你直摇头。晚上才好笑呢,科里来电话通知我们晚上科长要来点名,说是要讲讲副司令来检查的有关事情。没想到这事会急得昱班长变了脸色,她跑到台长那,问点名时你怎么办,还说通信科长最反对士兵喝酒,阿毛喝醉了的事如果他知道了说不定会给处分的,台长看她那紧张的样子,想了想告诉她,到时说他正在值班就行了。好在点名时没一一呼点,科长刚布置完打扫卫生的事便给参谋长电话叫走了。点名后昱班长笑着对台长说:一场虚惊!阿毛吉人自有天相。他又递了一个香蕉给我。一天没吃饭,饿了吧,再吃一个?
我摇摇头。台长他们呢?我问道。
去打扫卫生了,说是副司令难得来一次,不能让他失望。他一本正经地说。
你知道这次来检查的副司令是谁吗?现在的人最喜欢瞧瞧别人的背景,我想这个问题应该难不住他。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眼睛带着一份惊奇看着我。
他是昱班长她爸。我故作淡淡地说。这可不是说胡话,到时你就知道了。
什么?昱班长是副司令的女儿?那真的看不出来。他似信非信,睁得大大的眼睛似乎想鉴定一下我是否真的还在说胡话。她们班阿丽才是个师长的女儿,尾巴就翘得上天了,而一个副司令的女儿,倒像一个——一个农村姑娘一样朴实、可爱与其说是在与我对话,还不如说他在自言自语。
这下轮到我笑他了。你不是经常对我讲事物总是一分为二的吗?有坏的,那肯定也有好的。干部子女中确实有个别人比较差劲,但主流还是好的嘛。我学着他往日的口气说道。话务班的女兵全是部队干部之女,这个信息你又不是不知道,但毕竟只有一个阿丽,再说,人家阿丽也就是牛皮一点嘛,工作听说还是很不错的。
小伟笑着摸了摸头。他摸头的动作很是有些笑星的风范,让人发笑。他是深圳市人,当一年兵家里的各种补助就有差不多五万元,是我们这个部队战士中补助费最高的一个。可他从不乱花钱,是新报务员中技术最棒的一个,我曾和台长私下里议论推荐他当下一任领班。
嗨!昱子笑意满脸高举着还带着绿叶的一把荔枝推门进来了。小伟没说半句假话,她确实很朴实可爱,我曾不止一次大发奇想她要真是我的姐姐该有多好。
和她用不着讲客气。又鲜又嫩又甜的荔枝当然好吃。
九
昱子说如果她爸来找她就给我打电话。每天都能听到副司令去下面团里检查的消息,她那里却没有半点动静,看样子他并不是来为昱子送行的。日历又翻到了星期六,我们值班室电话铃不时响起却都是机要科来的,看样子副司令是惦记着灾情忘了父女情。
领班,阿丽电话找你。今天值班的阿江大声叫我道。
阿丽找我干吗?该又不是来找我算昨天的旧账的吧。昨天她骂新兵被我碰上了,虽然她有理但言语太刻薄,事后我劝她那臭小姐的脾气该改改了,不然将来肯定是要吃亏的。叫她臭小姐自然不高兴,当着我的面当时她就哭了。其实阿丽除了有点瞧不起别人的毛病外,其余方面还是过得去的,应该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女兵。我边走心里边想。
阿丽你好,有何贵干?我开门见山。
领班,你究竟和我们班长是什么关系?她要我转告一件事,如果你不回答我这个问题,那可别怪我没讲哟。语气有点不可商量,但声音很甜,难怪有人叫她“糖醋萝卜”。
我们从小一起上学,首先是同学关系;我们两年以前一同当兵,现在又在同一个单位,那当然又是战友关系;她的老家也就是我的老家,在部队里来说,那又是老乡关系。三个关系加起来,就是本人和贵班长的关系。我不紧不慢地开玩笑道。她现在正在值班,不可能和我打长久的嘴巴战役,因此我只要拖一拖就肯定能不战而胜。
没有特殊关系?我看你们两个青梅竹马的有点那个。领班潇洒,班长漂亮,天配一双。总机女兵偶尔也有个油条的,她应算是一个老字号了。
阿丽小姐,还有什么高见吗?再编个故事给我听听?我可不想再听她讲下去,不然有可能后话不堪设想。
下次有空再说吧,班长要我告诉你她去二招待所了,是宣传科长的破伏尔加接走的。一听就知道,他爸现在乘的车绝对不是伏尔加。
阿丽,谢谢你。我果断地挂上了电话。
刚转身,电话铃又响了。这次可不是阿丽捣蛋了,是宣传科长来的。他叫我立即准备一下,副司令想见见我,并且还说他的车马上就来接我。
副司令怎么会想到要见我呢?我边整衣服边想,心里莫名其妙地一阵兴奋和紧张。我认识他,确切地说我和他还有过多次交往。特别记得高一寒假时昱子带我到她家去玩,他刚好在家,我不但借了他一套《将军传》,而且还不知天高地厚地和没穿军装的他神侃了一番,当时他并没有笑话我的幼稚反而还夸我知识面广。
嘟嘟,车来了。宣传科长和我原来没有打过交道,不过从车内他对我讲的注意事项可以看出这人工作很谨慎。车一直开到了二招109号前。我刚下车便看到昱子红着脸从里面走了出来,和老爸见面还脸红,实在少见。科长示意我进去,他说车在门口等会送你和昱子回去便转身走了。
昱子朝我走了过来。父女相见,满面春风,好激动哟。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她没理会,只说了句:我到阿芳那里去了,走时叫我。
阿芳是我们老乡,招待所值班员。二招是招待正团以上干部的,我是第一次来这里。阿芳曾多次打电话邀昱子和我来玩,我说那不是我们玩的地方最好还是不去玩为好。
进了一道门又过了一道门,才发现109号里还有至少两套房子,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也许是为了首长的安全而特意这样设计的吧。我站在那贴有副司令住纸条的门前响亮报告。
门开了,他的笑容还是那么的熟悉让我倍感亲切,我刚才的紧张感顿时少了一大半。标准地敬礼,握手,然后一声首长您好,便和他进了客厅。
阿毛长这么高啦,他拍了拍我的肩。比昱子差不多要高出一头喽,标准的军营男子汉了。他示意我坐下。
我还是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这时一位上校端了一杯水,径直向我走了过来,显然是给我的。啪的一声我立即站了起来,清脆地说了声谢谢首长便接了过来。他笑着说不用谢你是客人嘛,还对副司令说野战部队的兵就是不一样。
阿毛你还认识他吗?副司令说。他是你和昱子当兵时的接兵团长,当时是中校,现在是宣传处长,上校,记不起来了吧。
首长肩上又多了一颗星,都不敢认了,我清楚记得上火车前处长还亲自点过我们一次名呢。我微微笑着认真看了处长一眼,点了点头说。
看不出来呀,调皮鬼阿毛现在说话都满口兵味了,军队真是一所大学校!哦,你知道自己考上了军校吗?副司令边说边在他的文件包里找着什么。
昱子上周告诉了我,只不过还不知道是什么学校。不知怎么搞的,虽然现在谈不上紧张,可就是有一股无形的压抑感,想说的话似乎说不出来。
你考上的是南京通信工程学院,昱子考上的是解放军电子技术学院,这两所院校都很不错。能够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军校,伯父为你感到非常高兴,并衷心祝贺你。你还记得小时候去我家吗?我要你叫伯父你偏要叫叔叔,我问你为什么,你说书上只有解放军叔叔,而没有解放军伯伯。副司令还没说完,上校处长便笑开了,我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副司令自己也笑了,继续往下说。那时候的阿毛跟今天的阿毛简直是两个人,听昱子说现在你有时还写写
文章,有好几篇散文上了报纸杂志,这很好,有这个爱好有这个基础就要努力地写下去。我们李处长是陆军指挥学院毕业的,文章写得好几个单位同时抢着要他,你要向他学习。你和昱子是老同学,现在又是老战友,今后在军校不妨来个异地比赛,看谁进步快,看谁的成绩好,行吗?你马上就要上大学了,伯父送你一支钢笔,希望你用它写出灿烂的军校生活,希望你用它写出更多更好的文章来。
谢谢副司令伯父的关心!我一定努力学习,不辜负您的期望。我赶紧起立,感激地接过钢笔,向他敬礼,向处长敬礼,告辞。
走出109号,没想到昱子和阿芳竟站在门口。副司令走过去疼爱地轻轻拍了拍了昱子的头,小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等他。昱子的脸唰的一下又红了。他们父女俩说悄悄话,我不管,再次向两位首长敬礼告别。
阿芳是个乐天派,见到老乡更是喜鹊嘴巴停不住。我们边说边笑大约走了五十米,却又听到了身后副司令的喊声:昱子,放寒假时要阿毛到我家去玩!
昱子转身嗔答道:我偏不——
十
阳光下那闪闪发光的两张纸片沸腾了通信楼,昱子和我考上了军校的消息,随着那两张通知书的出现而立即传开了。战友们三三两两的衷心祝贺,首长们一言二语的箴言勉励,幸福得我和昱子差点儿忘掉了自己的名字。昱子说我们的进步离不开兄弟姐妹们无私的帮助,过几天就要离开他(她)们了,还是你我联合起来表示一下吧:不喝酒,只吃糖,人员嘛,电报站加话务班全体。我当然举双手赞成。
请战友们吃糖的目的是感谢他(她)们两年多来对我们的帮助,而不是要他(她)们用那少得可怜的津贴费去给我俩买纪念品。当昱子和我看到那一件件精致的礼品时,我和她同时后悔了。想不到一个带去美好意愿的举措,会带来一个不良反应的结果。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权衡再三,友情难却,只好收下。
阿毛,你注意没有,我们的阿丽小姐今天有点情绪不正常。昱子边给我收拾东西,正儿八经地说。
我们台的兄弟们难得和你们班的姐妹们在一起热闹一回,他(她)们又吵又闹,说笑不断,哪个会有什么情绪呢?当时我只顾自我表现去了,根本没注意个别情况,回答自然只能是苍白无力。再说阿丽平时和我们兄弟们的关系还算不错,又没风闻她那当师长的老爸来电话教训她,我想她也应该没有什么情绪。
你这就不懂了吧,阿丽送你什么?昱子停下那忙碌的双手,微笑着看我说道。
好像是一个带钢笔的日记本。她们十个姐妹中就阿丽送我的不是书,这个我很清楚。
给我看看行吗?昱子走到我桌前,面对着那堆礼品就找了起来。
在这里。我打开皮箱,从那书阵中抽了出来。日记本封得好好的,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你怎么把书全装在皮箱里啦,这么多,我看你到时怎样提着走。看样子我这些心爱的书们又要被她赶出优越的环境了。
皮箱是放贵重东西的,我最贵重的东西是书,而不是那几件旧军装。我据理力争。书是有价的无价之宝,我记得是谁说过这样一句话,更何况我这是去上学呢?
阿毛,我的意思是书装在纸箱里托运,皮箱拎着日常用品和衣服走。我们要转车几次,那么重的书你能拎得动吗?这句话还合情合理,我听得入耳。现在火车上人挤人,提那么重的东西肯定是不方便。
给你。我把阿丽送的日记本递给了她,自觉不自觉地又把书重新装到纸箱里。
你把包装纸撕开,太结实了。昱子又把日记本伸了过来。奇怪,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秘密不成?我跟阿丽关系还算不赖,她应该不会放定时炸弹在里面吧。
我接过日记本,用力把包装纸一撕,没有反应,怪事,如此结实。拿出小剪刀,这下应该难不住了。
嗨、嗨!还给不给我看呀?昱子看我那全神贯注的目光,在旁边打趣道。
阿丽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我机械地把本子递给了昱子。
摘著名诗人蔡其矫诗一首赠阿毛:在现实和梦想之间
你是红叶焚烧的山峦
是黄昏中交集的悲欢;
你是树影,是晚风
是归来路上的黑暗。
在现实和梦想之间
你是信守诺言的鸿雁
是路上不预期的遇见;
你是欢笑,是光亮
是烟花怒放的夜晚。
在现实和梦想之间
你是晶莹皎洁的雕像
是幸福照临的深沉睡眠;
你是芬芳,是花朵
是慷慨无私的大自然。
在现实和梦想之间
你是来去无踪的怨嗔
是阴雨天气的苦苦思念;
你是冷月,是远星
是神秘莫测的深渊。
阿丽8月20日昱子那抑扬的声调,使我眼前顿时变得一遍茫茫然。哦,我记起来了,阿丽送我日记本时眼睛好像有点儿发红。
好你个阿毛,竟背着本班长和阿丽开起地下爱情诗会来了,一定得说清楚,这诗是什么意思?我相信昱子是开玩笑的,她脸上的笑容可以作证。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明显感觉到脸儿有点发烫,八成是经不住她这一问而红了。阿丽是你手下的兵,你去问她好了!
不要太紧张哟,脸红什么呀,我看你向《解放军文艺》、《青年文学》,还有什么《女友》、《家庭》等投稿时一脸的神气,怎么别人向你投稿时又这样表现得没出息呢?她看我那一副无辜受了委屈的样子,说完便憋不住放声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我才明白又上当了。真是没数了,她竟捉弄起我来。心里顿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不就是想从我嘴里套出一点话头来吗?那我就编个故事给你听听吧。
昱子,实话实说,我可不敢对你们任何一个女兵有点什么,你也知道我来的那天台长就敲响了我的警钟,至于人家阿丽有什么想法是人家的事,我无法干涉。我不急不慢一脸认真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只要不是女兵就可以有点什么喽?这下露馅了吧。她终于高兴地从我的话音里找出了这丝可疑点。
新兵连时我们班里有好几个战友在家里有女朋友呢,条令上又没规定不准在家里找,再说就算规定了领导也不可能知道,部队离我们家远着呢。我边说着故意扭过头去,继续整理我的行李。
阿毛,你是不是也想在家里找一个呀?她的语气变得比刚才认真多了。
老同学面前不说假话,去年春节我妈给我来了封信,寄来了几张一个女孩子的照片,我看照片上的她长得很乖的,于是就和她书信往来好上了。和她同学战友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说瞎话,真有点不好意思。
我认识她吗?她肯定长得很漂亮吧,把照片给我看看好吗?昱子迅速放下日记本,绕过地上那堆行李来到我的跟前。现在又没有确定关系,将来有戏没戏还不知道呢,别看算了吧。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发现自己正笼罩在她那异样的目光里。
既然你都说出来了,那就一定得看。她双手用力将蹲着的我拉起,然后又推了我一把。
本来就是瞎编的故事,给她看什么呢?我急中生智,床头柜里不是还有一本在通信团学习时奖的空白影集吗?影集的封面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影星的玉照,就拿那个给她看吧。
一定要看?还是别看吧,搞得我怪不好意思的。我故意犹豫地问她道。
是不是舍不得呀?如果我认识她,到时一定给你说说好话。她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像个熟透了的红苹果,然后又毫不客气地推了我一把。
看样子这个故事编得还算不错,她相信了,我暗自高兴。打开床头柜门,有意弄出一些响声,然后拖拖拉拉从柜底取出空白影集,走到她面前,有些不情愿地交给了她。
这里面没有什么呀!她翻了过去又翻了过来,翻了过来又翻了过去,自言自语地说道。
怪事,这么大个照片嵌在那里,颜色又那么亮,怎么你就看不到呢?看她那认认真真的动作一丝不苟的目光,我实在禁不住大笑起来。
我的笑声立即提醒了她,她马上转过身去,半天没有动静。我看着她的一动不动的背影,心想这下情况不妙,她生气了。
坏——蛋!带着泪味的声音和那本影集突然像天外来客一齐向我砸来,我立即跑开躲避,等我认为安全无事了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人影了。
她生气地走了。
十一
这是一个令人留恋的黄昏。夕阳的余晖在足球场那绿色的草尖上缓缓流动。我静静地躺在这片草地上,尽情地享受着一丝丝微风拂面的清凉,舒畅地呼吸着青草幽幽的芬芳,金色的目光遥遥射进这片即将离开我的天空,那么高远,那么深邃、那么明净、那么让人向往与回味……
人的感情真是一个不可驾驭的怪物。昨天的我还在为那就要振翅飞向远方而说不出的高兴与激动,今天的我却在为明天就要告别战友离开这生活了两年的地方而黯然神伤。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这里的一切现在在我眼里是那样地熟悉,仿佛闭上眼睛都随时可以找到他们的所在说出他们的所为。一刻也不愿休息的思绪更是不停地为他们徘徊,为他们呐喊:我真不想离开!
她们也来了,拥着昱子,带着永远伴着她们的嬉笑。我恨透了上帝,他擅自将社会的重担分给了他的男臣民,而把生活的优越赐给了女神。我羡慕她们的笑,羡慕她们的轻松,羡慕她们似乎永远与痛苦无缘。
她们在另一头游戏起来,笑声飞向空中,洒在这一头正躺着一动不动的我的脸上。我那飞扬的思绪似乎不愿受她们的影响,万里无云般继续它的航行……明天一定有一片广阔无边的绿野在等着我去驰骋、耕种,明天一定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天空在等着我去征服、翱翔!
昱子笑着向我走了过来,伴着她们姐妹们那整齐的拍手节奏。阿毛,是不是你的灵感又来啦。她居高临下地说道。
我立即坐了起来,把右手伸给了她。明天就要走了,最后拉我一把应该不会介意吧。我的话总是自己听上去都无法顺耳。
落落大方的她双手把我拉了起来。做姐姐的随时都准备着!走,和我们一起去玩一会吧,最后一次了。她的话很有意思。
我不敢去,怕领导说我闲话,更怕人家又说我跟某某小姐开地下会议。我开玩笑道。
你这贫嘴的毛病看样子现在是改不过来了。她拍了我的背一下,张嘴一笑,肯定又记起了那天的情景。
有人说一个女人是五百只鸭子,这实在是讲绝了,她们那几张厉嘴从不同角度一齐向我开火,我顿时无法招架,即使是手里有那防暴盾牌也挡不住这份挡不住的感觉。昱子倒好,在旁边还为她们不断地叫好加油,只有那熟悉而又温柔的目光似乎还在袒护着我……
太阳悄悄地下山了,天空里不知不觉间拉上了夜的帷幕。我静静地坐在机房的沙发上,没有开灯,在朦胧黑暗里慢慢地重温着当兵两年多来的种种感受。这两年可以说过得实在太幸福了,幸福得有时让人生疑,像我们这样不知道硝烟滋味的士兵也能算得上一个合格的士兵吗?青春无战事到底对我们来说是痛苦还是幸福?千万别问我战争究竟离我们有多远,我无法回答,如果硬要什么结果的话,我只会含含糊糊地说,也许现在的和平就是我们的头号敌人。
熄灯号吹响了,宿舍周围顿时一遍难得的静寂。我的战友兄弟们不知怎么今晚不来和我闹了,肯定是刚才那多管闲事的昱子又做了手脚,她要我早点休息,说是明天路途遥远不然没有精神。可这奔驰的思绪能让我轻易地入睡吗?
……
我终于缓缓地眯上了眼睛,渐渐地一个个熟悉的背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了……我在拼命地追赶着一辆辆轰轰隆隆始终前进的战车……一轮鲜红的太阳冉冉地升起在我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