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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神秘人物

近黄昏时,王豆乘坐着爸爸的小汽车离开城市,迤逦而行,进入了山区。

他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被豆爸强行送到陌生的老家去。

在他看来,这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因为,他听老家的堂弟多多说过,山里有好多好多野猪、野狼,吃人不眨眼哩!可能正是出于这种考虑,他都长这么大了,妈妈还从来没让他到山区来过。

可是,这一次,豆妈却成了遣送他的幕后主谋。

她说:“王豆同学,你太娇生惯养了,去乡下体验一下生活吧!”

——哼哼哼……体什么验,是想支开我自己逍遥去吧?

——如果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别哭!

王豆正这么想着,群山环抱中的老家——王家堡到了。他嘟着小嘴巴,从汽车里钻出来,落脚在村口一棵老榕树下的泥地上。豆爸没细看他的脸色,只说:“去吧,我还要回去接上你妈妈,赶晚上的火车。”

这是放暑假的第一天啊,他们一个说开笔会,一个说出差,遗弃儿子的犯罪行动就这样正式开幕了!王豆背对着汽车里的豆爸,眼盯地面,淡淡地说:“走吧,我自己能解决问题!”

瞧啊,做爸爸的真够心狠,竟然真的一轰油门,汽车屁股青烟呼呼冒一下,车轮吱嘎嘎响一响,就开溜了、远去了、消失了!

——抛弃你的亲生骨肉吧!

——豆哥我……就是不哭!

王豆沉浸在无比的悲愤里——他听到了自己的血从心口汹涌而过的哗啦声,感觉到了强大的气流在肚子里来回翻滚的张力。于是他拳头一握,屁股向后一撅,马上放了一串怒吼般的响屁。

伴随着屁声,他还做了个习惯性动作:用眼角向四处瞟了瞟,想看一下周围有什么反应。

啊,周围的情况有点异常。但是,“异”在什么地方呢?因为他心情太沉重、太忧郁,就像眼前要落山的夕阳一样暗淡,所以他一时说不上来。

这时,奶奶从前面的村巷里出现,小跑着向他迎过来了。

他发现,奶奶穿着现代版的短袖唐装,显得很富态,不是他在路上想象的穷样——这么说,这里也不愁吃喝喽?!

他烦乱的心刚有一丝安慰,突然看见奶奶身后闪出几个怪异的影子,迅速向自己奔了过来!

他猛然一惊,揉揉眼再看,原来,是几个跟他高矮大小差不多的小家伙!

小家伙们绕过奶奶,呐喊着直冲他杀来。王豆大惊:原来他们袭击的目标是自己!

啊,这可是比野猪、野狼更可怕的杀手!

刚到这个陌生地方,就遭受这么凶险的江湖追杀,王豆尽管有着观看过N多武侠片的深厚功底,曾在电视上观摩过无数惊险的场面,但是,轮到自己亲身感受时却仍感到极度紧张。

他的心脏跳得像敲鼓一样。

他不想就这么完蛋,急忙把肩上的书包耸一耸,把手里装满大白兔奶糖的提包拧拧紧,然后低头看向脚指头,准备好出招反击了。

啊,狡猾的敌人似乎知道来人武功了得,是高手中的高手、英雄里的英雄,所以不敢逼近,都停住了脚步。

——想寻找破绽?豆哥我已经是大侠一级的人物了,不会有破绽的,嘿嘿!

——谁敢挨近,我就先用手里的提包砸趴下谁!

奶奶来到了王豆身边。王豆听到了慈祥的呼唤:“豆豆!”

他感到一双温暖的手抚摸着他的脑袋。

接着,他被一句平常的话感动得差点哭出来:“欢迎回家啊!”

他低着脑袋,情不自禁地低叫了一声:“奶奶……”

奶奶拿过了他手里的提包。他仰起头,张嘴轻声“啊”了一声,说:“奶奶,别这样啊,我没武器击退强敌啦!”

“哪有什么强敌?豆豆,大家都是来欢迎你的呀!”

看着奶奶慈祥的笑脸,王豆顿时感到了温暖,他命令自己:“豆哥,你也要阳光灿烂,笑一笑给奶奶看,给大家欣赏!”

奶奶向那些跟着一块过来的小伙伴们介绍说:“这就是我城里的孙子豆豆,现在你们认识啦,以后一块好好玩吧。”

一旁闪出了堂弟多多灿烂的笑脸。他比王豆小两岁,读二年级,小巧玲珑得不成样子,脖子又瘦又长,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他爸爸曾带着他进城去过王豆家,所以他跟王豆早就熟悉了。

多多扮个鬼脸,调皮地说:“哥哥,欢迎,热烈……欢迎啊!”

“噢!走啦!”堂妹阿玉和围在身旁的其他人发出一片欢呼声。

王豆跟着奶奶走向村巷,受到了村民们的欢迎。他周围,阳光似的铺满了浓郁的乡情和欢快的笑声。

有很多人拿出好吃的来热情款待小客人。王豆的手中很快被塞满了花生、梨子、葡萄、红薯等等。

还有人热情地请他进屋坐一坐。

王豆振奋起精神,用从老爸嘴里学来的社交辞令作答:“谢谢……不胜荣幸……久仰。”

他马上听到了赞叹声:“呀,豆豆多懂事啊!”“嘿,豆豆跟他爸爸一样有大文化!”

这时,王豆悲愤的心情早已被满意的感觉替代了:眼前的村庄并不像我在路上想象的那么惨兮兮呀!这些人也跟城里人一样开心呀!他们住的虽然多是些平房,可是,青砖碧瓦看上去蛮有味道;他们的穿戴也不差。特别是他原以为会带着自己到处乞讨度日的奶奶,总是笑眯眯、乐呵呵的,日子肯定过得很不错呢。

村巷曲折,门洞幽幽,时不时会出现几个神秘人物。

突然,有伏兵从围墙的高处闪了出来。他光着膀子,一身的疙瘩肉,手里拿着一把像菜刀一样的奇特武器。他冲奶奶点点头,脸上漾出一种杀手似的冷笑来,然后,猛地用那武器把墙砖敲了三下:咚——咚——咚!

王豆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是出击的暗号?

奶奶发话了:“老五,砌墙啊?”

墙上的大汉答:“哎。您老接孙儿回来啦?”

王豆松了一口气——看来是自己人,自己的伏兵。

他这时再看大汉的脸,又觉得那杀手似的冷笑变成和蔼可亲了。

转过墙角后,王豆跟着奶奶到了村里地势比较开阔的地方。

这时,奶奶挥了一挥手。

他顺着这手势看去,只见远处瓦脊上又出现了两个神秘人。他们闪了一闪,就躲到屋脊那边的阴暗处去了。显然,他们用的是武侠电视剧里的上乘轻功!

尽管有惊无险,王豆还是充满了担心。

他预感,一场风起云涌、波澜壮阔的江湖大战就要发生了。

2

夕阳落下后,山里的天色黑得很快。

王豆跟着奶奶走到了村子西头的一座大院门前。小伙伴们说声“明天玩”,就四散回家去了。多多冲上台阶,“吱呀”一声推开了红漆大门,门上镶着的两个虎头铜环诡异地响了起来。

王豆小心翼翼地走进院子。

奶奶却没有进来。正在四处乱看时,王豆听到大门外有人说话。是一个男子,他好像是来向奶奶请示什么事的。奶奶“啊啊”了几声,用王豆听不懂的江湖暗语(其实是地方方言)说了几句,就把他打发走了。

王豆联想到刚才跟着奶奶在村巷里受到的欢迎,不禁浮想联翩——奶奶这么厉害,这么受人尊敬,说明了什么?说明她可能是王家堡这个江湖帮派的大帮主!

王豆走到堂屋门口,往里瞟了几眼,找到了奶奶是大帮主的初步证据:家具、摆设都很不一般,显得古色古香。

哈,大帮主的家中一定是安全的了!王豆的心安定下来。

奶奶带他走进堂屋旁一个收拾好了的小房间,拉亮了电灯。房间里有个挂着蚊帐的小木床,书桌和椅子靠在小窗边。王豆打开窗子往外看了一眼,见天色暗得已经什么也看不清了。他害怕有江湖暗器袭击,急忙又关上了窗子。

第二天,太阳升起老高了,王豆才中断呼噜声醒来。他叫了一声奶奶,又叫了一声堂弟多多,都没有人答应。

他爬起来,从裤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扔进嘴里,然后推开了窗子。窗外的大杏树以及一大片绿色田野如诗如画地展现在他眼前。

他做了个深呼吸,将胳膊肘支在窗台上,静静地观赏窗外的风景。

正在陶醉之时,他听到外面堂屋里来了怪客——三个女人。她们很客气,说是来看看小侄子王豆的,然后就说了一堆废话:他学习成绩不错吧?长高了许多哪?到农村来会不会不习惯啊?晚上就到我家去吃饭吧……

王豆正准备不再理会她们,突然听到她们说起了吓人的鬼。他看过很多恐怖的鬼片,当然知道鬼有多厉害,忙支棱起耳朵倾听起来。

只听一个声音很甜润的女人说:“那个酒鬼啊,整天鲸吞海喝,云里雾里地过日子……”

什么?!王豆的绿豆小眼一阵发亮:能鲸吞海喝、云里来雾里去的人,那那那……这个酒鬼的武功简直高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不知这人是正是邪?如果招惹了他,麻烦可就大了!

王豆正在感慨,又听到声音较清脆的另一个女人说了另一个人物——整天就知道躺着睡觉的懒鬼。

难道他就是鼎鼎有名的睡罗汉大侠?

想想周星驰演的《武状元苏乞儿》,就知道他有多厉害了!

那女人接着说:“这个懒菩萨啊,真是让我没有办法……”

哇,那是更高的境界:从侠变成了菩萨!

这么说来,他超过了酒鬼,该是这里最厉害的神秘人物了。

接着,只听另一个嗓音较沙哑的女人说:“说来说去,还是我家那个坏鬼最不长进!叫他坏鬼真是不冤枉——他做什么事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几次想揪他的尾巴都揪不住!”

王豆听了,不由得耳朵嗡嗡直叫,两只绿豆小眼也仿佛变成了死鱼眼,一时停止了转动。

——明白了,这个“神龙”坏鬼的武功境界才是最高最绝的!

这时,奶奶发话了,她的声音沉稳中带着威严:“是呀,他们越来越不像话了,我得管一管他们。我现在就找他们去!”

王豆被惊成了一根木桩。

——奶奶啊,你你你……他们都是顶级高手!

——他们是什么脾性还弄不清楚,是侠是魔很难分辨,你不要这么轻率行事啊!

“不行,我一定要阻止她老人家!”王豆说着,拉开房门冲了出去。可还是晚了:屋子里没人了,庭院的大门虚掩着。

——哇,她们的轻功可真够快的呀!我没有猜错,这个神秘的江湖世界就要发生惊天动地的大战了!

——谁胜?谁败?我的智慧啊,你上哪儿偷懒去啦?怎么不帮我预测一下呀?

——不行,我要像金庸爷爷书里的少年侠客一样,虽然暂时武功还不高,但一定要伸张正义,抗击恶魔!

他挤眉弄眼地鼓励了自己一番,嘴里嘀咕了几遍“豆哥,你是最棒的”,就奔出门去了。

3

神秘的村庄里路通着路,巷连着巷,曲曲折折。

神秘的奶奶不知去向。

王豆凝神倾听,除了零星的婴儿的哭闹声和野外传来的断续的山歌声,剩下的就是一片静寂。

他运用上乘轻功(其实只是小步碎跑而已)小心翼翼地在小巷里迂回探寻。

当他走到村子中央一户人家的院门前时,突然被一条横空伸出的腿挡住了去路。

王豆吓了一跳。他定了定神,看到有个怪人躺在石板台阶上在咂吧嘴。只听他喃喃说道:“我……渴……”

王豆以敏锐的嗅觉闻到了从他那红红的鼻头和张开的大嘴里散发出来的酒气。

他猜测这人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那个酒鬼侠,便恭恭敬敬地说:“您一定是酒大侠吧?我去给您弄点水来喝?”

怪人一听,从石板上一骨碌坐了起来,生气地说:“我说渴,是要喝酒。不准说喝水!”

“大大大侠,我……没酒。”

怪人伸出两只大手在他身上搜了一番,掏出了他口袋里的奶糖,毫不客气地放进了嘴里。

“你是从哪里来的啊?”

“不远,城里。”王豆有点害怕,口齿就有点不清楚了。

“什么,整你?你你你个小家伙想想想整我?我犯什么事啦?你们怎么都这个德性……总爱跟我过不去?我是一个善良的人,我没有招谁惹谁啊!我祝大家发财致富,我不眼红谁。可是你们啊……干吗一天到晚跟我唠唠叨叨,跟我说东道西?我这一生志在青山绿水,过神仙一样的逍遥日子。但是我让你们给毁了:你们老是跟我过不去!什么叫人各有志、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懂不懂啊?就是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谁也不惹谁行吗?说吧,把你的目的直接说出来,可别惹我生气,别想没事找事……”

王豆见他唠叨个没完,忙解释说:“酒大侠,我刚才不是说要整你。我是说我从城里来的。”

“哦,城里!是不远,走路才一天。哎,我说,你大老远的从城里来找我的麻烦干什么?”

“我不找你麻烦,只是路过。”

“路过?你到底想干什么?”

“大侠,我只是想行走江湖,玩一玩!”王豆说出了心里话。

“啊,小东西,你想学武打电视剧里的那些家伙……行侠仗义?”

“呃……向前辈学习,是我的光——光荣!”

“嗯,看来你还是一个谦虚的晚辈。好,我喜欢你。想当初哪,我也是富甲一方的财主哪,我是天蓬大元帅的主子……”

“天蓬大元帅,他是谁?”

“就是猪八戒呀,真笨!我当时把几十头猪养得肥嘟嘟的,如果把它们卖出去,我就会跟着肥得流油。但是,我为了行侠江湖,逍遥人生,就把那笔财富大义凛然地放弃了。哎,你不是想跟我学养猪吧?”

“前辈,我不大喜欢猪八戒。”

“为什么?”

“一说到他就免不了一个肥字,我不爱听。”

酒鬼侠看看王豆滚圆的身材,呵呵地乐了。

王豆见酒鬼侠心情好了,乘他不注意,拔脚就溜。他想,我还是跑到开阔地带去吧,这样,再有神秘的江湖人物伏击,我就可以用轻功避开了。

他没有想到,经过村头那棵老榕树的时候,差点踩到一个突然出现在脚下的人。王豆还没回过神来呢,这人就嚷了起来:“天啊!我怎么这么晦气,好不容易歇歇气,舒舒筋骨,就有人这么来踩我。你你你,长眼睛了吗?”

王豆一听又是江湖人物,而且对自己一点都不客气,吓得忙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同时连声道歉。

有道是拳头不打笑脸人,对方听到了好话,就不再叫嚷了。他用胳膊肘撑起半个身子,打量起王豆来。过了一会,这个矮胖的家伙突然一把拉过王豆,朝他身上嗅了几下。当他闻到一股糖香味后,脸上立刻就漾起了笑意。

他正嗅得欢呢,王豆被他弄得着急了,肚子一鼓气,“嘭”地放了一个响屁。

这睡罗汉忙捂住口鼻,一个闪身,迅速地躲开了。

他恼怒地叫道:“小家伙,你你你……怎么这么不讲卫生!”

——糟了,惹怒高手了。这里又没有英雄出来拔刀相助,怎么制伏得了他呢?我还没有长大啊,还没有练成降龙十八掌,更不懂周星驰的睡罗汉拳法啊!王豆这么想着,忙以极快的速度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来,想要先稳住对方。

他相信能贿赂第一个大侠,当然也就能摆平第二个。

“啊,大大大侠,我这里有点好吃的东西!”

灵验了!那罗汉马上仰起脸看着他,乐呵得嘴里迸出两个怪音:“嗬!嗬!”他抓过糖来送进嘴里,伸了一个懒腰。三下两下吃完糖后,他也不看王豆一眼,只管自顾自地说自己脑缺血,营养不好,需要休息。

机灵的王豆忙又掏出一颗酸梅糖,恭敬地递给罗汉侠,说让他补补身子,以求免去自己在前辈面前放屁的不敬之罪。

又灵验了!这个江湖怪人不再说什么,很满意地又躺下了。

王豆忍不住问:“请问大侠您是?”

“我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懒鬼就是我!小家伙,你来我们王家堡想干什么?”

“我只是随便到江湖走走,向前辈大侠您……学习。”

“哦哟,你看出了我是一个大侠?”

“是呀,您的武功我估计蛮高的。”

“算你有眼!想当初,我的功夫那叫一个厉害,我走过的路上都不长草,为什么?太毒了呀!现在我已是富甲王家堡的凤凰大财主,我养了好多好多凤凰,我富得流油啊!”

“长辈,我有一点疑问,这凤凰,听说是人们幻想出来的啊。”

“这你就不懂了,凤凰就是野鸡,后来才变成了家鸡。”

“您是养鸡专业户?”

“是凤凰培育专家,哼!为了江湖大义,为了逍遥自在,我把江湖名望都抛开了,我容易吗?可就这样,还是有人毁谤我,指责我,让我的耳根总是不得清净。”

“前辈真是看淡红尘的大侠啊!”

“我想问你点小事——你听到有人说我的坏话了吗?”

“报告懒大侠,有人说了,是一个嗓音很清脆的阿姨。”

“姨什么姨?叫婶婶。她说我什么了?”

“她说你是一个懒菩萨什么的。”

“她说回娘家什么的没有?”

“回什么地方?”

“哈,那就是没说,好!”

“为什么……她不回那个地方就好?”

“我怕她四处搬救兵,对付我的罗汉神功。”懒鬼翻了翻眼皮说,“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就头疼……再给我两颗糖养养身子骨,你就可以走了!”

4

王豆感到自己的力量在这凶险的环境里太弱小了,根本应付不了什么江湖大战。

——侠与魔的恶战一旦发生,那些明枪呀、暗箭哪,会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飞乱舞。

——它们才不管我是王豆还是绿豆哩,一不留神,就把我以后的好日子玩完了。

——嗯,在外面太不安全,我得赶快回家去,替奶奶把守好自己的大本营。

他向村西头疾步走去。过了一会儿,他就看见了高出屋顶的杏树,知道树下就是奶奶的家了,不由得暗地里松了口气。

但是,他刚刚走到杏树旁边,一不留神,又跟一个行踪诡异的怪人撞上了。

那个怪人从杏树后面出其不意地冲出来,横在王豆面前。他身穿城里流行的牛仔裤、圆领T恤,头发倒竖,两眼圆睁,咬牙切齿,手中拿着一根打狗棒。

他怒气冲冲地用打狗棒敲着地面说:“臭小子,你竟敢阻拦我的正义行动!”

天啊,我这回死定啦!王豆本能地缩起胖脑袋,低三下四地说:“我没有啊……”

怪人哼了一声,突然施展怪异的武功,伸出手掌直向王豆的肚子抓来。王豆心想,如果这一招被他击中,我就完蛋啦。他想实施反击,但手动不了;他想用轻功撤退,但脚就像两根电线杆似的,也动不了。他唯一能随机应变的就是嘴,于是张嘴就叫:“大侠饶命啊!”

怪人的掌法马上放慢,半途变招,画了一个半弧形,转而伸向了王豆的衣袋。

“你口袋里装的是什么?”

“奶糖。”

怪人掏出一颗送进嘴里,嚼了一嚼,嗯哼嗯哼……

王豆看着他,心中有许多感慨:平时以为自己的小眼睛转动起来够灵活的了,现在才发现这个人的眼睛转得比自己还快;以前以为自己的笑是最甜的了,谁知他闪出来的笑比自己还有魔力;以前以为自己的凶狠是最无敌的了,谁知他爆发出来的杀气远远高出自己。他比起前面那一高一胖两个神秘人物来是身形最单薄的一个,但却也是最令人心神不安的一个。

这时,怪人突兀地发话了:“你知不知道?我要除暴安良!”

“您是侠士?”

“废话,我是江湖第一高手!我要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两个坏蛋。”

“哪两个坏蛋?”王豆的好奇心来了。

“一个好喝酒的,只要是有点滋味的东西,他就当成酒来喝,喝少了就诉苦,喝多了就撒酒疯,绰号叫酒鬼;还有一个总睡在台阶上啊草垛上啦或者是草地上哪等等,这么说吧,凡是能睡的地方,他躺下就睡,总爱说什么歇歇气、累得慌,绰号叫懒鬼。”

“你对付得了他们……两个高手?”

“你真是一个没见识的浑小子,我可是吃钢丝拉弹簧——满肚子弯弯肠的坏鬼大侠!”

他指着田野上被朝阳染得黄灿灿的稻谷说:“看我的武功!”

他摆出架势,嘴里念念有词,突然间双掌齐发:“嗨!”

啊呀!那稻子竟然翻动起来,形成一种波浪滔滔的景象。

怪人说:“看见了吧,这就是我的无相神功!”

有这样的武功,什么样的邪魔征服不了呢?王豆信心大增,急忙表示愿意跟随他出生入死:“大侠,我也参战!”

谁知大侠突然眉头一皱,腰一弯,把手里的打狗棒一丢,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他用手捂着肚子,慢慢地揉,还重重地叹了几口气,显出好难受、好疲软的样子。

“吃两颗糖好吗?”王豆关切地问。

怪人点点头,脸上有了笑意,还伸出了手。正在这时,王豆身后突然传来了呵斥声:“坏鬼,快快住手!”

王豆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遇到的那两个高手杀了过来。

他们与怪人凑在一起后,却并没有动手,而是一起围住了王豆,都冲他伸出了手来。

王豆被他们搞糊涂了,眨巴着绿豆小眼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终于明白了:他们好像都是冲着自己的奶糖来的,就像小狗冲着香喷喷的骨头凑上来那样。

不给!王豆的智慧在这个时候苏醒了。

“你们……真的是大侠吗?”他捂紧衣袋问。

“我们当然是大侠!”他们齐声响亮地答。

王豆默默地背诵了大侠应该有的几个品质:好打抱不平,为人正直,重义轻财。他觉得三个人都对不上号。他们欺负小孩子,撒谎,贪吃……怎么看都不像是跟侠字沾边的人物。

三个家伙彼此间使个眼色,齐声说:“我们是鬼中三雄!”

王豆觉得自己已看出了他们的破绽,就说:“称得上‘雄’字的人物,也算是江湖名侠了,你们……嘿嘿,真的会武功吗?”

三鬼互相看了一眼,明白了,原来小家伙怀疑他们不是角色。

他们喝叫一声,开始向怀疑者展示各自的武功绝学。

王豆兴致勃勃地观看他们的武功。他发现,他们虽自称高手,但却在拳脚上露出了很多破绽。

他看着看着,就手痒起来,开始对他们指指点点:“你,懒鬼,那脚踢得没什么力气,不要东一脚西一脚的,要踢出连环腿!你,酒鬼,别看你东摇西摆的,可你打的醉拳也太不像样了,整个像脑血栓患者。你,坏鬼,根本不会洪七公的打狗棒嘛,舞起来真难看!”

小家伙这么内行的武学见识,让想在他面前显示威风的三鬼傻了眼。

王豆的兴致更浓了,大喊一声:“看豆哥我的!”

他身随声动,上前几步,把看电视收获的武学功夫全部施展了出来:“嗨!嗨嗨!嗨嗨嗨!”

没想到三鬼根本不服。他们说:“舞来舞去算什么?来来来,我们一对一地比画比画!”

王豆这才意识到自己惹起了怪侠们的愤怒,一场恶斗就要发生。

他心口一紧,闭上了眼睛:天啊,这些黑道高手要三个打一个,我肯定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不行,我得赶紧逃!

然而,三鬼已经把他围了起来。

坏鬼说:“你说会用打狗棒,你用一个给我看!”

酒鬼说:“你说我的醉拳不行,你醉给我看!”

懒鬼说:“你说要踢什么连环腿,你踢给我看!”

王豆感觉糟了:这种三角形的包抄阵法,自己从来没有研究过如何破解,看来眼下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贿赂他们了。这样想着,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开始掏口袋里的奶糖。

三鬼的三双眼睛都快活地眨巴起来,都等着王豆献贡。

5

这时,一个和善的声音传来:“哟,你们三个原来在这儿啊!”

王豆一看,是奶奶。她提着一个菜篮子走了过来,身边跟着多多。

三鬼得意的脸色一下子变成了尴尬。他们赶紧装出谨慎、恭敬的样子,齐整整地走到奶奶面前,又是点头又是哈腰。

王豆见村庄的老大——奶奶现身了,知道自己不会再有事了,不由得开心地笑了。

三鬼都是同一个问候语:“您老人家好!”

“你们在这里鬼头鬼脸的,是在逗我家豆豆吧?”

什么叫江湖狡猾?王豆从三鬼的神态和说话腔调中就很容易弄明白了:

“啊,您老人家好眼力!”

“嗯,我们正在问候小侄!”

“我刚杀了一只鸡,想请他到我家里做客!”

奶奶懒得听他们胡言乱语,她摸着王豆的头问:“他们欺负你了?”

王豆见三个人的六只手都冲着自己狠命地摇,心里乐开了花。不过,人家都求饶了,怎么还好落井下石呢?

于是,他对奶奶说:“他们没有欺负我,是在跟我玩呢!”

三个家伙一听,都点头不已。

一个争功说:“我打了醉拳给小侄看。”

一个献媚说:“我耍出了平时从不轻易耍的棒法!”

一个吹牛说:“我把连环腿踢了出来,小侄看了正想学呢!”

王豆却说:“不对,是我在教你们武功!”

三鬼愣了一愣,好不容易才明白过来。

酒鬼忙谦虚地说:“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是是是,你在教我醉拳。”

坏鬼也点点头,说:“啊,你看我糊涂的,我刚跟你学了几招打狗棒法。”

懒鬼应承说:“是啊是啊,你教了我踢连环腿,谢谢你啊!”

王豆乘机托大起来:“嗯,你们能够这么表现,我就比较满意啦。”

三鬼见竿就爬,都忙着套起近乎来:

“其实,我们还是蛮近的亲戚呀。”

“你看啊,你爸爸的妈——也就是你奶奶——的妹子是我家的七大姑……”

“你看啊,你爸爸的妈妈的妈——也就是你奶奶的妈——的娘家侄女是我家的八大姨……”

王豆被他们弯来绕去的话扯得晕头转向。

奶奶关心的不是这个。她要对三个孩子一样顽皮的大人说正题了:“听着,你们三个人哪,媳妇又找到我这里来告状了,叫我怎么说你们好啊?”

热闹的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三个家伙都低下了头,看起来蛮惭愧的。

奶奶问酒鬼:“你个蛮东西,是不是又发酒疯打老婆了?”

酒鬼搓搓手说:“劳您老人家费心了。我哪儿敢呢?那次我就对您发过誓——绝对不再碰我老婆一根手指头,不然,让手指头烂掉!您看,我的手指头还好好的。”

奶奶转向懒鬼:“你呢?”

懒鬼一脸委屈地说:“皇天在上,如果她不跟我过不去,老拧我的耳朵,我就烧大香拜大佛了!”

“她为什么要拧你耳朵啊?”

“您老人家知道,我是有一点点坏毛病……我改,一定改!”

奶奶眯笑着把眼光看向坏鬼。

坏鬼忙分辩说:“您老人家明察,我不过是名头坏了点,所以,有时候人家就把好事揽到自己身上,而把屎盆子往我身上扣。其实啊,我比窦娥还冤呢!”

奶奶说:“这倒是……有一点点。”

“哟,您老人家眼睛雪亮啊!要不说在王家堡我谁也不服,就服您一个!”

奶奶不理会他的恭维,直接说到正题:“在咱村里,恐怕你们三个是最落后的了。是命?不对吧,我记得刚结婚那阵,你懒鬼可是村里第一条好汉哪!你酒鬼在村里也是个小财主吧?坏鬼就更不用说了,你祖上有两代人当过知县,你本人过去也有志向,有干劲,想做出一番为祖上增光添彩的事业来。以前的你们多有出息啊,让媳妇看在眼里多幸福,过起日子来多有劲儿啊。可是现在,媳妇除了埋怨你们就什么都没有了。因为你们没出息,日子一天比一天别扭了。为什么会这样?你们要垫高枕头好好想一想,改一改才行!”

三鬼的脸都扭曲了,像哭,像笑,又像吃多了杨梅或辣椒。

奶奶扫了一眼他们,说:“嗯,好鼓不用重锤敲。你们曾经是人物,要振作起来,再次当一个响当当的人物才是!”

奶奶说完,就回家做饭去了。

多多留下来陪堂哥玩。

三鬼看着王豆微笑。这时候,他们待他就像朋友一样了。

他们对王豆抱一抱拳,说:“你知道咱们村晒谷场旁边那个草坡吗?那个地方有棵桂树,叫桂树坡。我们三位大侠爱在那里切磋武功,同时也娱乐一下。如果你有事,就上那儿找我们,如果没事,也可以常去看看我们。记住,千万别带太多吃的东西来,有一点就够了……我们不能吃得太多,否则会发胖,会影响我们施展轻功的。”

说罢,他们就勾肩搭背地走了。

奶奶的出现,使王豆不但解了困,还受到了三位怪侠的尊重。他更加确信了:奶奶真的是武林领袖!

看着三鬼远去的背影,王豆乐呵得嘴都合不拢了。他问多多:“这三个神秘人物我开始还以为很了不起,怎么他们都这么怕奶奶呢?”

多多眨眨眼,小大人似的说:“这三个人论辈分咱都得叫叔。他们的老婆都是奶奶帮着找的,还都是奶奶的娘家人。奶奶待他们有恩,所以他们可以不听我村长老爸的,但不敢不听奶奶的。”

王豆想:当然啦,奶奶是武林领袖嘛!

他又问:“那他们是怎样知道我的大名的呢?”

多多说:“你还没来的时候,消息就在村里传开了,他们当然也知道。”

“可是我这才刚到村里,他们就一个接一个地现身……”

“昨天傍晚,你来的时候,我看见他们三个躲在村头老榕树后鬼里鬼气地打量你呢。”

王豆明白了:自己遇上他们并不是偶然的。

多多又说:“他们对奶奶保证过,说一定会让你玩得开心,开心得在草地上打滚、翻死鱼一样的肚皮!”

“嘿嘿,这三个鬼蛮有趣的,如果他们真有这样的好意,我就让他们当我的随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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