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华清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顾二耸耸肩，心里滋味莫名。
管他呢，这不是自己有能力干涉的事情，人心难测。顾二微微皱眉，正想着回房去查查入叙的详情，也好明日对靳一有个交代，小刘却已来到他面前，动作标准地敬礼，道：“九少，首长请您到二楼会议室，苏老也在。”
“知道了。”顾二回礼，点点头，抹去眼底的一丝波动，此时再难看出他的情感。苏老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党军历史研究专家。见苏老，能谈什么事儿啊？老爷子们都退休不掌权，顾家现在家里琐事儿多是留在北京的顾西做主，苏家总是苏然的父亲说了算的，能牵扯到老人们的，难道是自己的婚事？可也太早了吧！他和苏然才十九啊，就算法理不外乎人情，可这也太——顾二微微皱眉，默默走上实木楼梯，脑子里却是一刻不停。对了，苏老毕竟是国防大学的资深教授，或许，老爷子改主意了……这倒是个好消息，也免得自己再去找老爷子磨牙。
推开色泽深红近紫的门，顾二进了屋，打眼便瞧见自家老爷子跟苏老爷子聊得正开心。“爷爷，苏爷爷。”顾二走了几步到二老面前，利落地行礼问好，神色淡淡的，但脸上隐约的笑意却有几分真实。
“小羽也这么大了，才几年的功夫啊！”苏老先生笑容爽朗，下巴处白中透黄的胡须微微颤动着，越发显得仙风道骨起来。老先生一向喜欢顾君羽，常说顾君羽的为人气度真是不像个弱冠少年，将来必成大器。这种话顾二听了很多，本不感冒，可是现在的苏老先生不是会逢迎奉承的人，既能得了他的青睐，若是能再结了亲，走得近些，也就相当于得了苏家在政界的大力支持。饶是顾家根子在军队，可是军政本就不分家，好处自然多多。
顾君羽温文有礼地微笑，道：“苏爷爷过誉了。”能得到肯定，没有人不会开心，顾二也是人，自然不能免俗，不过他自知之明更甚罢了。这也不是单纯的夸奖，其中包含的不仅仅是客气尊重，还有对顾二的认可。他不是不识趣的人，该有的礼节自是一样不会少，便是心里毫无感触，面上还是一副一本正经的世家子弟样儿，温和恭谨，不让人挑出一丝儿错处。
看着面前精英分子状的顾君羽，苏老先生心里很满意这个未来的孙女婿，同时也极为“嫉妒”顾老爷子——苏家不比顾家人才辈出，儿子又多，哪个都能拿的出手，不愁挑选继承人的问题，反倒是能挑花眼的。苏家么，本就女儿生得多，苏老先生只有一个儿子，便是苏然的父亲了。苏然的父亲也只有一子一女，儿子苏霑，女儿苏然。苏霑年纪大些，苏然是老来女。相比较苏然的聪明机敏来说，苏霑实在不是个聪明的，委实没有遗传到苏家的灵秀之气。不说跟顾二这样儿的比吧，便是连顾家最不争气的孙子——顾南的小儿子，八少顾君黎也不如，好赖人家顾君黎也是自己考上解放军外国语的么。倒不是说苏霑不好，只是他只有些小聪明，实在不是念书从政的料儿，如今倒是在商界混得不错，可是苏家的根基在政界。由政入商倒还罢了，只是，一个从商的孙子，若是再入政界，放在中国这片土地上，委实不怎么好听。而且苏霑的妻子至今也没能生出儿子来，两个女儿了，苏老爷子嘴上不说，心里能不急么？可是婚也不是能随便离的，孩子更不是想有就有，人造试管婴儿苏老也不是没想过，但是影响什么的可不好说，毕竟苏霑的妻子卓兰兰也是出身政界家族的，这么着卓家面子挂不住。是以苏然得到苏老爷子的加倍重视——若是不能从苏霑那儿往下传承苏家家族，苏然就成了最后一条路了，到底是最近的血脉，从苏然的姑姑们那儿的表哥表弟们找，那是不合苏老先生心意的，血脉远了，亲缘远了，很多事情都不好办的，将来苏家也会在各家面前难以抬头；可是若是苏然嫁入顾家，将苏然的孩子放一个在苏家名下，这个孩子不仅血统正道，而且更有顾家的支持，更有助于家族的发展。而顾家也不会因此有什么损失，一个孩子而已，还是在母家，更不会受了委屈。这实在也是所谓的“双赢”了吧。
“小羽大了，咱们也都老了。”顾老爷子摸摸自己的胡子，精光闪烁的眼睛透着满满的慈爱。自己从小儿带大的孩子啊，看着那么小的粉团儿似的娃儿，长成芝兰玉树、风神如玉的隽美少年，一晃近二十年了……二十年前的事情，大概已经被人们淡忘了吧。顾北的风流韵事，牵累的又何止是顾君羽一个？当年的顾北，顾家的幺儿，这小子太过恣意放纵，惹下不知多少祸端；文革风暴，这家伙正值十七八岁，也不知捅了多少篓子，多亏上边儿心里清楚，顾家根基也不是一般二般的稳，顾家人素来忠心不二，才没受了波及。后来，顾北年纪也长了，官位也高了，行事虽是得了老爷子当年的雷厉风行，可依旧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跟有些人不清不楚的。虽然只是玩玩儿，大家心里都清楚，但是顾北却闹出私生子的事情来，可那时候儿，顾北的妻子聂芊苑正怀着顾君羽呢，一时气恼，孩子竟早产了。幸好八个月也算是足月了，不过，俗话说，“七生八死”，顾君羽这个早产儿身子确实不好，需要人照顾，可是偏生顾北又弄出那么档子事儿来！顾君羽刚出生，家里闹成这样儿，顾北满不在乎，再说他也从来不曾关心过自己的孩子，他秉性还如同少年一般放纵不羁，根本没这意识；至于聂芊苑么，她只顾着生气，也不曾关注自己的小儿子，只是可怜了顾君羽这么小的孩子，却还要受那种无妄之灾，不知是谁的冤孽。后来老爷子实在看不下去，便将顾君羽带回家自个儿亲自教养，当然也有几分掩人耳目的意思——像顾北这种高级将领的婚姻，必须得是清白忠贞的，不仅是名声的问题，更涉及到家族背后的利益分割。无论怎么说，顾君羽都是受委屈的，是以老爷子多少对着顾二还是有几分怜惜的意思的，比着对其他孙子孙女儿的严厉有所不同。这事关家族隐私，故而是以知道风声的人多，但是详细了解的人少。可是捂得再紧也不可能一丝风也不透，少年时代的顾君羽在家里的处境实际上也很尴尬——顾北的漠视，聂芊苑的避忌，顾君言的生疏，顾君羽唯一能够倚仗的，除了老爷子的疼惜，便只有自己。从很小的时候，顾君羽就深深明白了这一点。
顾君羽的优秀，固然得益于他过人的智慧，更是在于他的狠绝。他对别人狠，对自己也下得去手，而且绝对拿捏得住分寸。这份隐忍决绝，是在顾家的深水中摸爬滚打练就的，也是发觉顾君羽聪颖天资的顾老爷子精心培养的。顾君羽是天生的上位者，顾老爷子这些年来越发坚定自己的观点。抬高顾君羽的身份，一方面是避免他在顾家受到轻视；另一方面，也是避免将来顾君羽对自家人下手。顾老爷子看得真真儿的，在顾二眼中，一切人，一切事物，只有有无价值的区别，感情什么的淡漠得很。也难怪，没有父母的爱护，顾老爷子又是铁血将领，顾家从来都是实力说话的地方，除了温和的顾东对待顾君羽从来都是和风细雨，顾君羽难得得到温暖，也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关心。缺少家人关爱的顾君羽，情感稀少，手段无情，也在所难免，幸而顾君羽的头脑很是清醒，对自己控制得极好，看起来倒也不算难相处。
若是顾君羽托生在政界名家，只怕政治上层少不了刮过一场龙卷风；不过既在了顾家，注定一辈子戎装在身，也绝非是池中之物。有一种人，他天生有耀眼的气场，傲人的风华，无论身在何处，你第一眼看到的只有他。这是天生的领袖人物，生来便该有着万人景仰的荣光。不得不说，性格决定命运。一个有着顾二心性的人，即使出身寒门，也注定了繁华的一生。
“呵呵，小羽是个好孩子，”苏老笑着附和，“他己完成了学业，想是要进军队锻炼了吧。”
“是啊，只是我也在愁孩子的去处呢。”顾老笑笑，他们两家在这个问题上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原想叫他去老大那边，只是上边要调动，老大怕是不久要去济南，老四正好回来，在老四手底下做个团职干部倒不错。不过孩子太小，老四又是个不留情面好使小性儿的，看着严厉，行事又嚣张，倒不如让孩子先挂一半年文职再下部队得好。”
“是啊，还不急，这孩子还太小，怕是压不住人，要不在国防大学呆一两年？镀镀金，也认识认识人，只有好处的。”苏老会意地一笑，橄榄枝也抛了过去。能在国防大学进修的，那可都是军界的实权人物和精英分子，顾二自小见识的人虽然多，但大多是自家亲戚故旧，能多见识些人，自然是好的。苏老原本是从军队直接转到行政的，年纪大了萌生退意，才又回了北京，在国防大学挂职。即使远离官场，苏老的心思一点儿都没少，这些勾心斗角厚黑学什么的，他可是依旧门儿清，跟顾二这种先天禀赋加上后天自学成才的，那路数完全不是一套儿的。顾二能笑着在你的致命处捅你一刀，苏老则是癖好逼着你自己笑着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刀刃狠狠抹一下的。说不上哪种路子高还是低，反正这也是一千年狐狸修炼成人祸害人间的主儿。
对这种本事比自己只高不低的主儿，顾二一向都是扮猪吃老虎的，装么，这个顾二可是祖宗，别人装起来的时候都是想着如何能装像了，顾二装起来的时候就叫人觉得他合该是这样儿的。“苏爷爷抬爱，君羽万分感激。”顾二笑得一副正人君子有为青年的宣爽模样儿，心里暗自叹口气，能得到苏老的赏识固然不错，只不过回头苏霑跟自己的生分却是难免的了。
苏霑，这也不是什么外人，顾二跟他没多少见面机会，但总的来说也不算疏远。当年苏霑跟卓兰兰成婚的时候，顾二也是去过的。那是个精明有余、智谋不足的家伙，没什么大眼光，挑不起大梁，幸而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败家子，话语讨喜，人也卖相不错，做做生意也是物尽其用，是以顾二对他印象不算太差。不过，若是将苏家的家族未来交给苏霑，那可就悬了。从商么，有苏家在后面撑着，总不会亏了本；可从政那就不同了，苏家根红苗正，可是政界里边根红苗正的家族不在少数，苏霑这种谋略眼光短浅的只能是被黑的命，死得连渣儿都没有，能在商界混得风生水起，也算是不错了。去搅和政治？得了，苏霑还没这本事。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苏霑若是个聪明的，也不该跟自己起冲突才是。暗地里的龃龉，那自然免不了，不过自己也不在意；苏霑杀伤力有限得很，不必费那么多心思考量的。
“小羽，下去给你母亲见见，晚上你几个伯伯，只可惜你父亲不能回来，咱们借着给你接风洗尘，好生热闹一番才是。”顾老爷子摸摸自己下巴上挂着的胡子，笑眯眯地道，慈祥得很，一点儿不像个老狐狸。
“是。爷爷、苏爷爷，君羽先下去了。”对两位老人微微一颔首，顾君羽优雅地离开，心里暗暗想着，果然是老江湖，这思路比自己就是开阔，至少他自个儿就没考虑顾北这一层。他与顾北没什么亲近的意思，顾北是个面上连装都懒得装的人，身为顾老爷子的幺儿，自小儿被母亲宠坏了，多少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思，可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他们自然不对付，若是自己要在顾北手下混，怕也不容易应对那个喜怒无常、我行我素的父亲大人。
这次见面使得苏老爷子很满意。
于是，这次见面促使顾老爷子做出了一个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