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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祝酒佳声落影残,路遥百里幸得君

申仲平府邸。

那几只先前还欢快的雀鸟,早已一命呜呼的躺在了树下。

孝愚示意要自己来处理这些鸟的尸体,申仲平没有反对,径直走向了前厅。

自从看见了这几只雀鸟在石榴树下,申仲平的内心就平静不下来了。这么多年的日子,让他早已心如止水,日子平淡的一天天的过着。他开始回想着从十九岁被作为人质送往豫国开始的日子。

因为豫国的强势,梁国国力的衰弱,身为长子的申仲平只有作为人质才能换得梁国的和平。这日复一日的生活,方方面面都有人监视。丫鬟,奴仆,守门的侍卫全部都是豫国皇帝派下来监视他的人。就连他娶的一门正室,几个妾,也都是豫国皇帝赐婚的。他心里明白,这几个女人也是派来监视他的。日常起居,出门游玩,都有人跟踪。甚至是他看过的书,去过的地方,都会被报告上去。后来是孝愚慢慢和守门的侍卫形成了默契,每次用银两打点一下,而且这么多年一直也没出什么事情,所以他们外出的频率才渐渐变多。

六年前,陌垚出生。四岁不到的时候,就派来了一个教书先生,说是指导孩子学习的。当时申仲平非常反对,他明白,儿子被一个豫国派来的先生教久了,会忘记自己的出身的。他的反对,当然是没有用。但是这个教书先生,在慢慢的接触中,让申仲平安心了下来。

这位先生一直没有按照豫国的要求来灌输一些知识,只是教授一些寻常的东西。起初,申仲平还会陪着上课,后来,他就没有再管先生到底教了些什么了。

西院的书房,一直以来就是先生给陌垚授课的地方。房间很宽敞,没有多余的家具,只有一张红木桌,两张红木椅,外加一个偏矮的书柜。每次陌垚读完一本书,就会在书柜上放下一本。两年多来,书柜也没有摆满。书桌上点着檀香,先生正耐心的研墨。

晌午过后,陌垚睡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突的一下爬起来,看着正在一旁研墨的先生,不好意思的说道:“先生,我睡过了,你罚我吧。”

先生拍了拍衣服,站起来笑道:“没事,今天不用上课,也不用背书。陌垚啊,出去玩吧。”

陌垚先是一怔,但他也不会多想,一脸的疲惫很快就烟消云散了,他调皮的笑了起来,向门外窜去。出门时正撞上往里走的申仲平,陌垚没有停下,只是叫喊了一声:“爹!先生要我出去玩的,不是我偷懒啊。”

这一瞬间,申仲平脑中产生了很大的疑虑。这位先生向来一丝不苟,所有的课没有一次让陌垚轻易过关的。今天怎么直接不上课了,放陌垚出去玩。他没有表现出自己的疑虑,一脸微笑的走进了书房。

“殿下,您来了。”先生放下手里的砚台,对申仲平打了个招呼。

“先生,今天为什么让陌垚如此轻松,好像《礼记》他还没有熟诵吧?”申仲平在先生身旁坐下。

“殿下,今天过后,老夫就见不到你了。就让陌垚好好玩一天吧,我这个做先生的,一直对他那么苛刻,怕是他也有不满了吧。”先生貌似开玩笑一般的说道。

申仲平终于明白了,先生原来看出了他准备逃走的想法。

“您是如何看出我准备走的?”申仲平试探性的问道。

先生淡淡一笑道:“几只梁雀而已。”

申仲平的眉眼显然是抽动了一下,教书先生说的的确没错,他还是很镇定的笑道:“几只雀鸟,师傅能看出这么多?”

“梁雀,因只生长于梁地而得名。梁地湖泊遍地,江河纵横,梁雀好水而恶燥。梁雀从不飞离梁地,且天性群居,除初春交配从不单飞。这几只梁雀,遥遥几百余里,飞到这豫国都城来,绝对不是巧合。何况孝愚在那埋梁雀的尸体还匆匆忙忙的叫来孤温,我刚才碰巧看见孤温在马房牵马。我没猜错吧?殿下。”

事已至此,申仲平也不想再隐瞒,释然一笑,摊开了手,手里是一枚玉扳指。

先生一眼望去,满眼都是艳羡。“此玉如肤中凝脂,细中微瑕,却似江河婉转,玉中极品啊!”先生感叹道。

“先生果真是爱玉之人,这两年劳烦您悉心教导犬子,这个东西是我前几个月拖孝愚去寻来的,先生莫要推辞。”

“哈哈哈哈!”先生一阵嘲笑,回过头望着门外。

“殿下,你当老夫是何人?我是不会出卖别人来换取荣华富贵的。切莫以此来收买我。”

“先生,是我做事冲动了。我哪能不知道先生的为人,此物真心是我感谢您的。这几年,您从未教授陌垚任何带有豫国政治立场的知识,并悉心教导他知书明理,这我都是心里有数的。如若按照豫国本身的想法,这孩子脑子里怕是没了祖宗没了梁国的皇爷爷了。至于出卖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先生也明白我的为人。”

申仲平一席话说得实在是肺腑之言,豫国在梁国后代的教育上做鬼的作法他早就看出来了,但他敢怒不敢言。有幸这位先生并没有,他有自己的想法。他一直让陌垚学基本的做人道理,讲授历史上的哲人典故,然后学礼法和人道。

“罢了罢了。此物我也甚是喜欢,你就放下吧。”听完,申仲平非常高兴的放下了扳指。

先生看了看桌上的扳指,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们这次,肯定可以回国。殿下必定筹谋了许久,孤温和孝愚也是人中俊杰,梁国真是个人才辈出的地方啊。归国之后,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定然少不了,老夫还是劝殿下,继续让陌垚学习做人明理,尽量少接触一些权势和斗争,孩子过早接触这些,以后不确定因素太多。虽然容易成为一个对国家利益有用的人,但是长久看来,从小习得这些并不会是什么好事。陌垚天资聪颖,使之向善摒恶,待日后成为一方人主,必能造福百姓。”

申仲平听完,内里激动不已。这位先生的言语不凡,事情也能看透先机。他顿时萌生将这位先生引为梁国之助的想法。

“先生如此爱惜百姓,此间大家风度,不知先生能否与我一道回国,辅助梁国造福一方百姓。”申仲平试探性的问道,话里免不了赞美一番。

先生听完此话,爽朗的笑了起来。“殿下,我无心将自己一副老旧身躯投于此乱世,我只想教书育人。至于殿下造福一方百姓之言语,证明你在豫国囚禁多年还是有收获的。将天下之心藏于腹中,忍,才能成大事,这一点,比起豫国的后人,你要强多了。”

申仲平望着老者的模样,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看到这一幕,老者收起扳指说道:“梁地自古就人杰地灵,比老夫强上数百倍者数不胜数,但看殿下能否用尽其才了。”

说完,先生轻甩衣袖,淡然而去。

跨过门栏之际,先生淡然说道:“放心吧,我本是梁国人,是不会在豫国为官的。殿下就让我这老弱身躯老死乡里,教导十几个乡间顽童,老夫此生便无憾了。”

余音在申仲平的脑海里无法平复,这老者是梁国人?梁国人才众多他心里当然清楚,可有如此才学的人,在梁国之内,他几乎都能知晓一二。就连远走他国效力的,他也如数家珍。怎会有如此才学的老者在豫国之内当一教书先生。申仲平为此问题思索了一阵,却很快抛之脑后,因为今晚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只是,申仲平默默的记下了这位老者的模样,下定决心回国之后要弄清此人来历。

晌午过后,整个府邸依然如往常一样运作。门外的几个探子总是在门前晃悠,家里的奴仆勤劳的做事,只有陌垚没有像往常在后堂读书,而是在前院摆弄起石子。

约摸一个时辰过后,孝愚带着两个仆从,拿着一大堆食材从外面回来。看来是今晚要有一顿丰盛的晚餐了。

照例,门外的两个侍卫要检查他们携带的所有物品。

这两人搜查起来还真是一丝不苟,孝愚都有点担心这刚买的活鱼会被他们折腾死。看他们捣鼓了半天也丝毫没发现的,孝愚便随口问道:“两位大哥,搜查完了吧?”。这样的搜查经常发生却又真的从来没有被侍卫们发现任何异样,这两个侍卫也没什么脾气的就扔了一地。

孝愚赶忙要两个仆从捡起地上的菜,自己从怀里又掏出两锭银子偷偷塞给了侍卫。

“两位,今天是我家主人生辰,晚上会庆祝一番。我们这备好了美酒佳肴,两位赏个脸晚上来一同庆祝一下吧。”孝愚问道。看到这两人犹疑的眼神,孝愚又说道:“这么多年了,我家主人也是头一回庆祝生辰,吃吃喝喝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在滋淼这么多年也没出什么事不是吗?”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迟疑一下之后,没有说话,收下了银子,就当是答应了。

孝愚满脸堆笑的走向了后厨,张罗这个安排那个,整个后厨顿时炊烟袅袅,香气扑鼻。

另一边,马厩,申仲平的一旁是一位肤色暗黄,身材魁梧,剑眉星眼的浑厚男人,这个人就是教书先生口中的孤温。

孤温,和孝愚一样,一直呆在申仲平身边。孝愚比申仲平大不了多少,可以算得上同龄。孤温来到申仲平身边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他从梁国御林军中调出来,直接配属给了申仲平当贴身侍卫。到七年前他被送到豫国作人质,就带上了孝愚和孤温两人。

此时的孤温已经三十有二,身材比申仲平还要高出半个头。他一向衣着随意,粗布衣裳早已褪去了颜色,很多地方都有大大小小的其他布料做的补丁。可申仲平心里清楚,布衣底下是孤温从不卸下的盔甲,而他两个手腕还套着锃锃发亮的铁环。

孤温默默的向槽里丢着草料,一旁的申仲平也默默的看着他直到将这一整条的食槽给塞满。

“今天可要多喂点了,不然这跟了我这么多年的马怕是要累死。”孤温轻轻的抚摸着一匹红栗毛色的马的马鬃,慢条斯理的一顺理开,跟他粗狂的外表丝毫联系不到。

他回过头来,走回到回廊和申仲平并排坐下。

这时申仲平才如此近距离的看清孤温的那一张脸,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

虽然一直呆在申仲平身边,但孤温不同于韩孝愚。孝愚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打理里里外外的事务,而他只是负责申仲平的安全。在豫国囚禁这么多年,基本没有孤温的用武之地。他每天就在后院练武喂马,加上孤温独来独往,甚少与人交谈,豫国派来的人几乎都不怎么了解孤温,只以为他是个马夫。

申仲平仔细的看着孤温脸上如洼地一般的小坑,在黝黑的皮肤下显出一丝丝的暗黄。枯草的细屑星星点点的夹杂在孤温额头的发丝间,俨然一副乡间马夫的模样,哪有当年那身着盔甲,立马长喝的威严。

这一幕让申仲平恍恍惚惚之间,竟望着孤温出了神,让孤温倍感奇怪。

“殿下。”孤温轻轻的一声,却见他没任何反应。孤温又喊了一声殿下,申仲平才缓过神来。他尴尬的笑了笑,却很快收起了笑容。

“孤温,这么多年,让你在这马厩里面,着实是委屈你了啊。”

“殿下,我莽夫一个,不懂什么客套和礼数,我只会骑马打仗。但我知道是谁把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把我养大。在这里帮殿下养几年的马,算得上什么。”孤温字正腔圆,语音浑厚有力,满眼里透出的只有诚恳。

话往回说,是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当时还是只有十几岁的申仲平跟着他的父皇去郊外祭祀,在路边偶遇被劫掠的一个村庄。等皇帝带着侍卫冲入村庄的时候,仅仅剩下几户人家幸免于难了。当时皇帝申曦崖就异常自责的说道:“在吾国之境,都城如此之距,竟有匪徒猖獗至此,是吾之责任。”随即下令:“收容这村落所有百姓遗体,大礼安葬。未死者,成年予县官之俸禄,孤儿尽数收入宫中,由朝廷抚养。”

就这样,当时十几岁的孤温被收入宫中,按照他的意愿,进入禁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孤温展现了过人的天赋。他发育健壮,力气也比一般人大。最重要的是他不怕吃苦,不管酷暑寒冬,他都身披盔甲。几十斤的重量长年累月的压在他身上,也让他的身形更加健硕。

当年申仲平在选择一同去豫国的人选时,申曦崖还特地和他长谈了一番。

申仲平原只打算带韩孝愚一个,因为他觉得此去豫国前途未卜,不知要囚禁多少年,人带多了也无益。但是申曦崖提到了他身边那个看起来有些死板呆木的孤温,一番话后,申仲平毫不犹豫的带上了孤温。孤温也没有任何反对,

想到当年父皇的话,申仲平淡淡的说道:“当年我是只想带孝愚来的,一来他和我从小一起生活也不分什么你我了,二来,到豫国来我是被囚禁的,不知道哪天就身首异处了,不想连累他人。可是我父皇,说你是个大将之才,一定要我带上你,不仅是给我的历练也是给你的。”

一旁的孤温听完满脸的惊异。他一直都默默无闻的,虽然在同一批被救进宫中的孩子中,他算得上出类拔萃的,年纪轻轻就进入了禁军,但依然只是一个底层的人。他从没有想过皇上会如此看重他。本来就沉默寡言的他,毫无表情的面庞一成不变,好像是经过一番内心谨慎的思考过后,他才开口说道:“我就是武夫一个,不是皇上把我从那帮强盗手里救出来,我根本活不到现在。皇上不嫌弃我出身低贱,将我送如太学,又让我跟随宫中的将军们习武。我虽然书念的不好,我还是明白什么叫天地君父,知恩图报的。”他说得很慢,也可以用结结巴巴来形容。

听完孤温一席貌似酝酿了很久的肺腑之言,申仲平大笑了起来。

申仲平自己心里明白,父皇要他带上孤温的真实用意。

此一行,最为凶险的并不是豫国的监视迫害。最大的危害其实是他们自己,作为一个有皇家身份却形同囚犯的人质,能不能承受住这一切非人的待遇。一旦心底的怒气和不平被激发出来,任何形式的表达不满和些许抵触就会为他们一行人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任何一个习武之人,内心的桀骜之气都是一堆干柴,随时可能被点燃。而孤温正好不善交际,心思沉稳,不易冲动。他一身本事虽然从未展露过,皇帝还是看在了眼里,凭他保护申仲平还是有可能的。如此种种,是申仲平来豫国几年之后才想明白的。他内心不由得感叹起自己的父亲作为一国之君的为君之道和思虑之深。

看着孤温若有所思的样子,申仲平知道自己说的有些多了,便转而谈一些别的。

“孤温啊,你比我大几岁,说话的本事还是需要加强一下啊。虽然你在太学的成绩不好,但是我可听说你把藏书阁的兵书都翻了个遍啊。你自己经常在这边摆石子,我还是看得出来你是在摆弄军阵的。”

经申仲平这么一说,孤温却摸摸后脑勺,傻笑着不说话了。他也跟着孤温微微笑了起来,却话锋一转,两人迅速收起了笑容。

“孝愚已经跟你说了吧。”

“殿下,我知道今晚该做什么了,你放心吧。”

说完,申仲平拍了拍孤温的肩膀,走时回头看了看他砍柴的斧子说道:“回国了,我给你换个兵器。”

斧子和菜刀,是这个府里可以称得上兵器的两样至宝了。

入夜,这个外表富丽堂皇的府里,这么多年第一次热闹了起来。

来来回回穿梭在后厨与大厅的人,手里都捧着色香俱全的格式菜肴,特地买来的百花酒也整整齐齐的放在了大厅,菜香和酒香满溢整个大厅。

说来很隆重,其实对于一个被囚禁的人来说,也邀请不到多少人。菜上齐后,加上门口的侍卫以及帮工厨子和家里的下人,也才坐了三桌不到。申仲平的夫人妾室加上孝愚孤温和陌垚一桌,其他人两桌,倒也没了平时的等级高下,大家喝酒祝福一片和谐景象。

相处多年,这些下人被委派的任务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但一直相安无事。几杯酒下肚,大家似乎都忘却了申仲平实为人质的身份,开始说一些平时都不敢说的话。他们开始抱怨皇宫派来的人会定时向他们询问最近的情况,会暗中调查他们会不会和申仲平串谋,甚至会以他们的家人为威胁,来让他们死心塌地的监视这一家人的生活。

维持了多年的平静的府邸,这一晚却忘记了那些规矩,每个人都在这百花酒前,做回了自己,包括申仲平他们几人。

宴会接近尾声,大家都已经把客套的祝词说完了,觥筹交错之间,都不愿意放下酒杯。毕竟,百花酒不是一般的人喝得起的。

申仲平给孤温和孝愚使了个眼色,他两又拿起了酒杯开始和另外两桌的人对饮。而申仲平则拉着自己的正房夫人,从屏风后走入了回廊。

这位夫人,当然,就是陌垚的母亲。

回廊不长,但还是应景的挂了不少的灯笼。月光之下,这两人端坐回廊中间,申仲平握着她的手,这张脸,还是如多年前被送入他府中一样,让人着迷。

她叫珞湘,并不是豫国大户人家的女儿。父亲只是豫国中军的一个普通校尉,正是这普通的出身和貌美的面容,让她成为了被政治婚姻选中的人。

回廊水榭之中,清光月色之下,她眼若流水,肤似桃黛,轻倚微香。盈盈粉和落杏蕊,淡看浮波,奈何秋意凄寒,竟瘦了酒窝。

申仲平搂着她,眼中尽是疼爱。“和我一起走吧,今天夜里我会离开这个囚禁了我七年的地方。”他淡淡的说道,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平凡不过的事情了。

珞湘没有抬头,只是静静的望着水中的月亮。风摆弄着她的头发,一点点的散乱起来,错落在眼前。

她没有被这个出逃的决定吓到,似乎她和申仲平一样冷静。只是她在脑海里开始设想,如果离开她的祖国,她的家人,背上了叛徒的罪名会是一种什么下场。

“我如果跟你走了,我的家就毁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申仲平扶起靠在自己肩膀上的珞湘,凝视的望着这张忧郁的脸说道:“你的家在这里,我和陌垚才是你的家人。七年前,你是怎么嫁进来的。你的国家逼你嫁给一个外国的囚徒,你的爹娘只能顺从却没有为你做任何的努力。跟我走吧,珞湘。”

“或许,如果不是这么多磨难,我也不会遇见你,和你成亲。如果我是权贵人家的女儿,或者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如果我相貌平凡一点,可能都不会遇见你。当时我怨天怨地,怨我的容貌我的出身,怨我的爹娘,但老天没有亏待我,幸好这个必须嫁的人是你。”

风过云散,叶黄鸟飞,草枯走马,怎的恁多人梦。

天下女儿,谁人不愿十分姿色,谁人不望清香闺阁。奈何八九分已为仕途所需,六七分早被了断姻缘,剩得其他奈何不了世态炎凉,嫁作碌碌人妇,烟火之中荒了半生桃花。却偏有那万一之中的绝色之人,许是才情女子不甘世俗,许是投错人家流落烟花巷中,许是负了佳偶怨锁千秋,许是视作祸水乱了人间。

如此种种,恨得有情,宁作无情。

愿与一人投眸,一人交杯,一人相守,可世间却容不下这般的女儿情愁。

真的,她恨,恨那个不顾她想法的国家,恨不能帮到自己的爹娘,恨自己这花容月貌的姿色,在刚成婚的一个月,她的脑海里只有恨。她想过死,想过逃,却无能为力。而让她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她的夫君,这位豫国的囚徒,居然温文尔雅,心思细腻。他没有对她有非分之想,更是对她以礼相待。

日子就这样过着,一个月后,她竟开始迈出房门。毕竟,每日在房里一人,也尽是索然无味的事物。

自她迈出那花前门廊的那刻起,申仲平那如风掠萍的微笑,就在她脑海里无法抹去了。

慢慢的,她发现申仲平有着不一般的魅力。他漫漫不羁,却心细如水。他内无纨绔,还饱读诗书,才情横溢。更外无执拗,遇不平却容得羞辱。他记住了她的生辰八字,每早去滋淼城东买她喜欢吃的桂花糕。这个男人,她早已不反感了。

门前的花,也有一个细心的女子来打理了。

直到不久后的某一天,还是在这个回廊,珞湘将手交到了他的手中,就如今天她所做的决定一样。那天申仲平只是坐在他的身边这样说道:“你的怨和委屈,尽数予我胸中,家国天下容不下你,我来置这个家,我来治这个国,我来立这个天下。”

而这个夜晚,珞湘也一样轻轻的将手放在了他的手心,申仲平紧紧的握住她纤细的手说道:“去房间收拾一下吧,尽量简便。”

珞湘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我和陌垚在房间等你。”

申仲平回到大厅中,残羹剩菜满桌狼藉,孝愚和孤温还在陪那些所谓的下人喝酒。申仲平在屏风后给他们俩使了个眼色,他们很快会过意来。

孤温很镇定的对那些早就神志不清还在劝酒的人说道:“我不行了,你们继续,我去茅厕解决一下。”说完,还装出一副肚子疼的受不了的模样。

孤温右手捂着肚子,正弯着腰准备冲出去,左手却暗地在孝愚的手里接过了一粒药丸。趁着孤温冲出去闯开门的那一声引起众人关注的惊动,孝愚将手里的另一颗药丸迅速的放入口中,吞了下去。

秋夜的冷风嗖嗖的灌了进来,烛火开始摇晃。不远处传来古筝琴弦拨弄的声音,细细一听,原是豫国古曲《百里遥》。声声回旋,空灵入耳。

申仲平眉头紧锁,却顾不上这阳春白雪了。

冷风轻呼而过,门内的众人皆是身躯一紧,双目恍惚,半柱香不到的功夫全部不省人事。原来,百花酒表面性温实则刚烈入火,初入口醇香甘甜,稍饮即会微醉,却不会使人不省人事。可只要百花酒微醉见风,大部分人都会立刻醉倒。但百花酒与人无害,即使醉得再深,第二天也会回复如初,不会头晕迷醉。而这正是他们出逃计划的第一环。

孝愚和孤温在开门的一刹那放入口中的药丸,正是他们在秋谨阁买来的百花丸。想来这事去秋谨阁喝过百花酒的人是都知道的,但是对于这些下人来说,是绝对不会知晓这其中原委的,也不怪他们这都作各种奇形怪状了。

另一边,孤温独自来到马房,牵出了那匹黄骠马。他从腰间拿出几块破布,很小心的为马裹紧了马蹄,自己则口衔一束马尾草,牵着马安静的走出了了府门。

孤温斜着一跃,连马镫都没碰,很熟练的跨上马背,右腿轻碰马身。黄骠马就像感应到了他的意识一样,向前轻快的奔跑起来。

府内,孝愚整顿好马车,三匹马整齐的站着,正中一匹正是白天孤温特意抚摸的那匹红栗毛色的马。此马名唤渡鸿,是申仲平从梁国带来的。它此时正嘶嘶低呼,就像是准备狂奔一样。

《百里谣》的琴声还在回荡,申仲平和孝愚就端坐在马车上,静静的听着这豫国著名的思乡之曲。申仲平还不自觉的哼着这苏秉诺作的词:

“山川流连月升寒,素容秋音烛影残。百花百里百梦乱,弦弄弦紧弦莫断。

思故留新水东去,眉际轻弄眼边郁。归来兮梦三秋履,一抔故土别乡里。”

这豫国之曲,诉的是离乡百里之苦。珞湘何尝不知道自己夫君的思乡之苦。

只是,现在要别离的是她了。

曲尽,明月之下,还是这平静的府邸。被珞湘吵醒的陌垚还有些困倦,被申仲平一把从房间抱着上了马车。珞湘跟在身后,提了一布袋随身物品,孝愚帮她拿着古筝。

一切准备就绪,申仲平望着东边,眼神深邃。

一炷香时间过后,城内突然火光冲天,南北西三个方向全都被火光点亮。申仲平看到此景对孝愚说到:“东边,走!”

孝愚随即挥动马鞭,两边的两匹马在渡鸿的带领下飞奔而去,向东而去。

豫国都城滋淼,其设计之精妙,城墙之坚固,堪称天下一绝。在范式王朝覆灭之后,豫国高祖重新设计此城,使之被天下将领称为无法攻破之城。此城精妙之处在于,东西南北各有所用,下通地道运送均需物资。设计之处,对火攻,水攻,围城等各种打法都作了提前布置。滋淼原本靠海,从城东引海水围城,此乃永不干涸的护城河。地道和护城河下通水渠,如遇火攻,打开水渠,海水沿地道通向全城,以此灭火。而城西屯粮,因滋淼处豫国最东,粮从西边运进,再分配全城。城南存器械,因城南外是平原森林,便于木材运输。而剩下的城北屯兵,四方互通有无。

申仲平偶尔闲暇在城中游荡,并不是喝酒逛街,他一直在暗暗的琢磨着滋淼城的结构和运作,计划着怎样才能从这严密的看守下顺利的逃出这入牢笼般的滋淼城。

而今夜,孤温执行的正是申仲平深思熟虑后的计划。

城中偏南处,在申仲平府邸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全城最大的油坊。全城错综复杂的地道,有一处正好通过油坊地底。这一点,孝愚早已探查清楚,在油坊后院就有一处通道。孤温悄悄潜入油坊,将后院存放的几十桶油全数打开,一桶一桶的倒向地道中。随后,孤温钻入地道,为了便于运输,地道十分宽敞,还铺上了石板。孤温的目的地,正是城西的屯粮处。通过地道的出口,孤温很小心的进入了屯粮的某一个仓库。之间仓库堆满了粮草,门口之处隐隐有守卫举着火把的火光。孤温悄悄的靠近门口的两个守卫,掏出腰间的小刀,很迅速的将一个守卫抹了脖子。正当另一个诧异谈话声怎么突然中断之时,他只能看见孤温冷静的双瞳透出的寒光了。

孤温拿着他两的火把,将系在腰间沾满了油的布放到粮草上,很轻便的就点燃了这个仓库的粮草。临走时孤温特地将一个火把横着插入仓库地道口的缝隙中,接着他沿原路返回,找到黄骠马,策马向和申仲平约定好的城东而去。

当守卫发现粮草着火后,火势太大,只得通知上级按照规定的办法来灭火。警报快马传书,很快就到城东。城东守卫打开城门,拉下海水的水渠阀门,引海水灌入地道,便于救火。而此举正中申仲平下怀。

油坊底下的几十桶油,通过海水蔓延全城,孤温留在地道的火把正是点燃这全城大火的关键。

被蒙在鼓里的滋淼士兵,还在指望海水灌入救火,却不料这火通过地道迅速蔓延全城。器械和粮草迅速被火点着,士兵们无从下手。

而城东此时城门大开,谁也不会料到申仲平会安排得如此天衣无缝,选择唯一大开城门的城东出逃。

按照计划,很快,孤温就在城东一处民房旁遇到了他们一行人。

申仲平没有多说话,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说道:“孤温,已经成功一半,接下来就全靠你了。”

孤温重重的点头,没有说话,调转马头,急速向城东门奔去。原来,城东虽然为了要引入海水打开阀门不得不将城门四开,但是守卫的士兵却不会因此缺少一个,这数百名士兵需要孤温一人去引开。

城东早已被全城大火弄得心急如焚的士兵们还在焦虑的在城门口踱步,突然一个黑影在月光的映衬下出现在他们眼前。急速奔驰的马急停后前蹄高高离地,发出让人胆寒的嘶吼。离得最近的士兵察觉不对,正准备拿着长戟向前,却见孤温以马为着力,侧着横身半圈,用腿将他踢到,还同时抽出他腰间佩刀。

其他士兵一看,这还得了,堂堂豫国都城滋淼还有人胆敢一人在半夜突袭城门守卫,随即蜂拥而上。

此时的孤温如死神降临,横刀立马从容不迫的应付着围攻他的士兵。他执马左右穿梭,没有多久刀上已经有数不清的凹陷了。四溅的血液,早已将孤温全身染红,拼杀一阵之后,孤温顿觉座下马匹已经精力不足了,索性下马拼杀。横刀一人躺下,侧刀挡住来袭,马上转身侧空翻,又将右边几个士兵的肚皮划伤。渐渐的,剩下的五六十名士兵将血人似的孤温围在中间,却不敢上前。孤温俨然夺命的屠夫,让他们都吓破了胆。

正当胶着之时,孤温一声大叫,他身后突然闯出一辆三匹马牵引的马车。

“孤温,上车!”驾车的孝愚大喊道,孤温随即跳上了马车,站立在孝愚左方,拿着刀,透着恐怖的杀气。

马车之势,迅速冲散挡在前面的士兵,向城外冲去。

侥幸活下来的士兵,只见中间的那匹马在飞奔之中如血红色飘舞的马鬃,一闪而过。而孤温那血迹满满的身躯,可能将是他们永远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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