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
飞机起飞了
座椅自然往后倾斜
倚着舷窗，我可以
看一眼大地了
那方土地叫杭州——
被山围住，被水抱着
山水之间，萌生虚幻
然后，更多的虚幻
飞机越飞越高了
把屋顶变得很小
小得像一顶帽子
小得能揣进裤兜
楼房和楼房那么近
它们渐渐连成一片
汽车几乎看不见了
道路只是一些曲线
从越飞越高的飞机上
看大地总是灰褐色的
像平常日子的颜色
像生活本身的颜色
眼睛已看不清任何细节
大地把村庄藏进了山沟
现在飞机飞得又高又稳
它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20043
地铁口
地铁口又开始吐人了
一个，二个，一群，一大群……
绿灯：人群急匆匆涌过
红灯：车流呼呼呼狂奔
只有一个白发老人
不慌不忙，过马路
他走一步，停一步
红绿灯？他好像没瞧见
他的步伐是简单的
他出来，只是想透口气
他的结局也会是简单的
假如有一辆车冲过来
有一只喇叭焦急了
所有的轮胎都在等
活着
“瞧这天儿多蓝！”
出租车司机，美美地
叼上一根香烟
昨天，城市这个小顽童
被沙尘暴揪住头发
狠狠揍了一顿
但今天，天空亮得
直晃眼，太阳光
把儿童们轰到小广场上
老天爷收住杀气后
多么温顺！姑娘的
长发，跑得一耸一耸
麻雀会议，开得
吵吵嚷嚷。红红的
出租车，火火地跑
南墙根下，老人们
坐在各自的小马扎上
瞧大街上的活电影
行人，汽车，像碎纸片
在眼前飘。衰老的嘴巴
有一句没一句地叨叨
两排老槐树，保卫着
贫穷的幸福大街。小胡同
幽深得像一口枯井
嫩叶一寸一寸，壮大
自己。四月一天
一天，哺乳五月
建筑工地上，哨声
吹得响亮。铁锹们
把碎砖块甩进卡车斗
这世道变得可真快！
文章胡同，一转眼
就消失得没个影儿！
现代化的天气也变得
越来越难以预报。昨天
沙尘暴，今儿大太阳
空气里散发出一股
青草味儿。连一堵破墙
也感觉到了活着的美好
红桥市场。彩色三角旗
在屋顶上忽喇忽喇响
向天空传播着生意经
行人们穿得花花绿绿
从天桥上过，或倚
或站，扶栏，眺望……
风筝们分享九千里苍穹
天桥上，那干瘪老头儿
一边放风筝，一边兜售
有轨电车隆隆，电缆
微微颤动。乘客们的心
摇晃着，咯吱咯吱响
哦每一张脸都闪动着
生的喜悦。一个好天气
足以擦亮活着的玻璃片
20034
病这个字
我随手写下“病”这个字
好像它是我肉身的一部分
好像X光机正把我轻轻提起
好像我正坐在候诊室里发呆
她走近，问我得了什么病
我一开口，就跟她谈起雪
我说下雪天真的让人心碎
说屋顶斜坡多么像滑雪场
我说每个人都应该放下工作
她听着，真把工作给听忘了
随着一声喊，她跑开了
我的全身心又回到窗外
雪花飞呀飞呀飞满了天空
灰尘和麻雀都躲进了屋檐
我还在候诊室里凝望下雪
我感到我的心渐渐被搬空
有一瞬，我简直看走了神
看见满天只飘着一个病字
它旋转着，像脑子旋转着
飞雪和病，一起绞我的心
像每一位遵纪守法的公民
我是在小病小痛中讨生活
每当我在抽屉里翻找什么
病历卡总把我拽到恐慌中
像一记闷棍击中我的头顶
我猜到开处方的郎中是谁
但我得的每一种病，暂时
都没能把我这截小命夺走
病。当我随手写下这个字
它是一个字也是一种危险
好在病字是从来不生病的
而诗人真疯了却只能住院
我说过绝望应该是最后一招
这一招究竟是啥只有病知道
20031
咳嗽
还没到十点。离
晚间新闻还有一段
不算太短的等待
咳嗽冲上来了！像
涨潮一样无法控制，像
叫醒服务一样准时
喉咙胀得痒痒。痒
痒得发疯！但痒的
感觉，怎么也咳不出来
活在红尘里，谁
不想一醉？酒，酒……
干杯，干杯！
趁着醉的暗门半开
你我，把各自的内心
掏出来，亮了一下
咳嗽是心事的反复
播放。太阳，你
照见的秘密太多了
生活的力量，就是
让人心碎。散步，散步
……然后，分手
当一位农村少女低声
说出：堕落！当咳嗽
活像一位浪漫主义大师
你我，只能把理想
降到弯腰的高度，并把
肾虚症当众揭发出来
2003122
读3月21日《京华时报》
第一页，美开始攻打伊拉克
一枚导弹嗖嗖嗖窜上高空
翻，美军空袭拉开战争序幕
伊拉克地图像一个刺儿头
翻，美军直升机坠毁伊南部
只说飞机上16个士兵死定了
翻，萨达姆号召人民抗美军
“我还活着”，“拔出你们的剑……”
翻，科威特称遭伊导弹袭击
“飞毛腿”这词儿听着好耳熟
翻，国美第十一届空调节隆重开幕
一整版红红绿绿的样品和价钱
翻，美国白宫外的和平呼声
一个大眼睛姑娘高举“STOPWAR”
翻，布什宣布对伊战争开始
老子没打完的仗儿子接着打
翻，战争可能在28天内结束
前几天还说战争可能会避免呢
翻，翻到了导弹一样的广告词——
“九寨沟到了，我还不想下车……”
翻，美国动武意在中东战略
几名阿富汗人正在市场上收听广播
翻，王府井电讯商城大降价
手机手机手机手机中的战斗机
翻，美军攻伊战机纷纷出动
电磁E炸弹：据说不杀人只杀电线
翻，航母战群进入攻伊位置
美国的“霸权”靠它们无人可挡
翻，倒萨将领个个来者不善
拉姆斯菲尔德咧着嘴正哈哈大笑
他给萨达姆送过一对纯金踢马刺
翻，美军攻打伊拉克示意图
几支红箭头弯弯曲曲直扑巴格达
幼发拉底河的哭泣飞行员听不见
翻，英国参战部队云集海湾
两支冲锋枪瞄得你心里凉嗖嗖
翻，15个基地全面投入战斗
都怪萨达姆没学过逻辑推理
他想灭科威特美国英国想灭他
翻，碧溪家居广场捷报频传
即买即获利，现火爆热卖中
翻，萨达姆父子坚决不流亡
萨达姆语录：打败敌人后不要侮辱他
翻，伊精锐部队要与美死拚
怕就怕美国人不给你们机会
翻，伊坚守五大重镇和油田
一位伊拉克少年还在掩体前嬉戏
翻，又是整整一版“睡包”广告——
“想享受春眠不觉晓的美妙吗”
翻，翻，翻……报纸翻完了
打开窗户，炮声正烧红西天
仗还在打——从此停不下
仗还在打——老百姓遭殃……
2003321
指甲刀。甲
指。手指。手指甲
该铰绞了！你瞧，那么长
指。指甲。指甲刀
它总是张着嘴，想咬指甲
手指甲从肉里长出来
脚指甲也从肉里长出来
指甲刀，常常，既铰
手指甲，也铰脚指甲
铰指甲时，我们常常
比做别的事情更专注
指甲刀可以是别人的
指甲永远是我们的
指甲刀也是一把刀
指甲当然也是一种盔甲
20041
指甲刀。刀
指甲刀是我们经常用的
尽管不像菜刀那样
用得经常
指甲刀是铰指甲的
菜刀是切菜的
杀猪刀有时也杀人
指甲它一直在长
据说人死了它还在长
据说它是一层薄薄的骨头
把自然生长的东西
修剪成人想要的那种样式
据说这是文明的需要
我们离不开指甲刀
因为我们离不开文明
我们活在指甲刀里
指甲也活在指甲刀里
指甲要自然生长
而指甲刀冷冷盯着
20041
指甲刀。指
咔嚓，咔嚓……
好像是一列火车
其实是指甲刀
咔嚓，咔嚓……
好像是火车往远处跑
其实是指甲刀在铰指甲
咔嚓，咔嚓……
碎指甲飞起来
吓得你的眼神一跳
咔嚓，咔嚓……
你给谁铰过脚指甲
你就爱上了谁
咔嚓，咔嚓……
也有不用指甲刀的
他们用牙齿，用唾沫
咔嚓，咔嚓……
请问你带指甲刀了吗
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咔嚓，咔嚓……
你嫌这声音难听
把手脚泡一泡，再铰
咔嚓，咔嚓……
一列火车跑远了
指甲刀也吃得饱饱
20041
门
打了好几次，最后
打开了，门里
是一片乱码
门里没有人，只有
乱码，这是我
没有想到的
铁打的门，我用
手打，嘭嘭嘭
没人回答
嘭嘭，门是虚掩的
像一句广告词
像包装纸
广告是一扇暗门
广告词的写作
模仿做诗
写作总没有活着
更难变化
更难
变化，变化，门
两扇变成一扇
招小偷
一扇，又一扇
关拢，或打开
都是门
20041
门
从它那儿进
从它那儿出
一进一出
门吱嗯
门里面有门
门外面有门
门里门外
全是门
关着门数钱
开着门干活
门门门门
木头门
铜锁挂在门上
钥匙响在腰间
没锁没钥匙
是棺材
天是最大的门
打开后是空的
你猜，谁是
守门人
20041
门
我想再做一扇门
我知道你买了房子
刚刚找到刨子
这扇门已经做好了
还没伸手去推
它就吱嗯应了一声
这扇门有小小的魔力
你会喜欢走进走出
这扇门不是木头做的
跟钢铁也没有关系
你需要这么一扇门
因为你买了房子
就把这扇门送给你吧
这样你会感到安全
这样你可以开始搬家
对，把整个家都搬进去
家：一个多么怪的人
进了门他才肯坐下
找到一扇门几乎
就找到了一个家
这扇门就叫家门吧
别忘了给它装一把锁
20045
拆
拆，拆，拆
铁锹自己就跑过来
民工自己就摔下来
拆，拆，拆
拆了平房，建高楼
小矮人变成瘦高个
拆，拆，拆
拆了胡同，修大路
小轿车轰走平板车
拆，拆，拆
街道成立了拆迁办
要办的就是钉子户
拆，拆，拆
拆字里面有现代化
拆字外面有增长率
拆，拆，拆
旧了，老了，破了
快塌了，胡不拆？
拆，拆，拆
文化，历史，建筑
你说不拆就不拆？
拆，拆，拆
拆吧，拆吧，拆吧
拆完旧的新的又旧了
拆，拆，拆
快把那拆字写墙上
再绕它画个圆圈圈
200414
旅行
太阳，给刚刚睡醒的山脊线
也刷刷牙吧
长途车破得像一堆烂铁
哒哒哒……发动机终于摇响了
司机精瘦：一只瘦猴
售票员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北京丫头
司机，售票员，乘客：共4人
我们哐当哐当上路了
“路上可得好好拣些人……”
油门踩到底，轮胎直哼哼
整个车身疯抖，像立马要散架
早起的农民，赶着骡子
车架垒满砖头，慢成蜗牛
过节的人们拎着大包小包
路旁有那么多人等着进城
那北京丫头高兴得直发愁——
只见她同司机嘀咕了几声
汽车便冲进人堆，嘎的一声
急停。糟糕！车门打不开了
“推一下，使劲儿推……”
“哎呀，我的鞋掉了……”
“中国人过节就是挤！”
有位大姑娘羞得涨红了脸
有个小伙子猛推她的后腰
折腾烦了，司机想走
那北京丫头突然喊开了——
“等一等，还有我妈呢！
我妈说好了在这儿等的……”
这乖闺女还在往窗外喊呢
一个粗嗓门从车罐头里炸响了
“小月，小月，妈在这儿哪！”
敢情！这粗壮有力的老妈
早已独自攻上这小山头了
挤得要死，却喜气洋洋
汽车猛一拐，冲上高速路
西三旗，清河镇，马甸桥……
太阳晒烫我的半边脸和一只耳朵
秋收黄灿灿。玉米们
拥挤着，趴在农家屋顶上
我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妻子
她脑袋歪在我肩上瞌睡得正香
长途车摇摇晃晃，晃晃摇摇
屁股后头，喷吐一路黑烟……
200210
雨
雨在下，水花在开
这朵开了，那朵谢了
红白蓝黄，还有混合色
雨伞和雨伞挤在一起
公交车驶近了，有人
吹喇叭，有人摇小红旗
妈妈不惜把脚踩进水洼
把宝贝儿子抱放到站台上
大多数上班的同志要迟到
大多数汽车把马路当作停车场
老太太在雨水中挥锹
她在替雨水挖一条通道
警察截住了一辆载重卡车
它抢道，猛拐，撞飞自行车
雨在下，水花在开
这朵开了，那朵谢了
她急着去火车站
他恐怕追不上飞机了
小轿车爬得挺耐心
那些贵人是否有点惭愧
把舒适留给自己
把尾气排给大家
又一辆公交车抛锚了
又有两个乘客嚷嚷起来
你，滴人一身水
我，又不是存心
有人连连叹息
有人公然打哈欠
有人低着头，忙着
发短信：我要迟到了……
就这么堵在半路上
像活鱼闷在铁皮罐里
不知道找谁动怒好
像突然挨了一闷棍
车内的人不说，不笑
一些人观看窗外雨景
另一些累了，倚着窗瞌睡
想暂时甩开奔波和劳累
2003.11【林童卷】
林童，1963年2月生，四川邻水人。曾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文艺学专业。着有诗集《美之殇》和评论集《文化诗学：第三条道路》，另有长篇小说多部。现居北京。
猜火车俱乐部的虚拟场影
而真实的故事
你虚构了我的身份
凭借一张相片
人们信以为真
殷龙龙作品朗诵会
我只坐在一角倾听
现在我告诉你们
所谓的真相
早已被装饰
严重遮蔽的冰山
有多少人能真切感受
还不是人云亦云
我宁愿相信
历史——
不过是一部章回小说
猜火车俱乐部
位于望京新城
西园三区303号
地下室
我看到人们像老鼠出没
黑暗中的灯光
像飞越我内心的蝙蝠
并不楚楚动人
而找猜火车俱乐部
比认识你还难
从二外到杨闸
从第二外国语学院到杨闸
我希望遇见美女
这三公里路
我还没有徒步走过
七点钟
就当散步
从三间房邮局曾经走过
已是多年前了
从周家井走过不少次
都是聚餐之后
走到杨闸
我也没有遇见美女
间或看到算是美的
身边都有了男人
从二外到杨闸
虽然比雨巷还长
5月28日下午雷雨
我们走进雨中
已不再是相遇
——题记
雷声响起
正在通过西三环的过街天桥
来到你楼下
先打电话
看看你是否回家
雨点来了
敲开你的门
我说：下雨了
你看了看窗外
你说：很小
刚到门口
雷雨就达到高潮
你走进雨中
我说：干吗？等雨停吧
你说：淋雨痛快
快步走进车里
雨就停了
我从没见过
这么短的雷雨
不超过五分钟
看来，这一场雨
是为你我而下
短信
今天是我的生日
你在短信中说
我该怎样祝福
只发给你老掉牙的祝语
早些时候
我在短信中写道
林童气象台快报
天气炎热，注意防暑
短信太短
而城市太大
而今晚的新月
的确像小银钩
2004723
少女
怎样恰如其分地进入角色
怎样恰如其分地把你歌唱
——题记
在淡紫色而黯然的屋内
一位少女若无其事地唱着浪漫歌曲
春天的阳光在你的内心开满花朵
春天的鸟儿在你的拂晓啼鸣
你走向青春草地
一片红色的光焰从树枝上升
我只是看着他们欢乐的行人
夏天微风习习枝叶繁茂
我无法找到一条轻而易决的途径
把欢乐和痛苦截然化学反应
让你我都能理解并握手言别
道路总是有的
我宁愿选择狼迹错乱的一条
你回转身的时候已是秋天
乌云和果实激发着想象
就这样走过了月缺月圆
树叶在深秋的风中渐红
谁能作出深思熟虑的姿式
你笑吟吟地怀抱虚幻的花束
你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讯息
——冬天或者春天
一九二七年的戴望舒
日子一页一页翻过
翻到一九二七年
一个青年诗人忧愁而憔悴
正像一只黑色的衰老的瘦猫
步履踉跄地走向灰色的雨巷
对面姗姗而来的女子
那一把红色的油纸伞
像一轮朝阳
你想主动招呼
说不定爱情就在一声亲语中产生
你担心被当作流氓而遭唾弃
从此戴望舒心里颇不宁静
作出颇不宁静的《雨巷》
开创新诗音节的纪元
戴望舒躺在床上
喜欢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总看到一只黑蜘蛛在织网
举烛者
任凭狂风撕扯着黑夜
我们仍在祈祷太阳
高举的蜡烛闪闪发光
用不着关闭房门或害怕焚烧
从这间屋走到另一间屋
试图光明每一个暗角
为爱情祈祷
为生活祈祷
举烛者疲倦地走向黎明
我们竟如此酷爱着生命
墓志铭
一群蚂蚁在墓碑上叮叮当当：
“林童先生，跨越两个世纪
生于彼，死于斯！”
一群黄蜂在墓地嗡嗡郁郁：
栽种春天的落叶树，
五个世纪也难得开花一次。
一群青蛙在墓门前唧唧喳喳：
十个小时下来，的确腰酸口燥——
通行证在雷雨前遗失
一群白天鹅在树上变幻队形
